甜水巷口。
魏连带着两个捕快,目瞪口呆看着,额上背上全是冷汗。
他们刚刚听从捕头周虎臣吩咐,带着五百两银子前来张宅,一边走,一边议论个不停。
心里想着,能从周虎臣那里要来银子。
这位平日里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新晋捕快,真的是要发达了。
“能让周老虎服软低头,虎口拔牙,百龄兄弟还是第一个,往常,总是咱们给那头老虎送礼,还生怕他不收的。”
一个捕快叹息,心想同人不同命,自己怎么就遇不到这种好事。
“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若是你也能火烧不死,还能正面干趴下周老虎,并且,把王健深那批狗腿打得灰头土脸,也能得到大笔银子。”
另一个捕快横了他一眼,转首就谄笑着向魏连说道:“魏叔,您与百龄兄关系亲厚,就连他进去衙门,也是您花了大力气办成的,这情份很不寻常。若是以后有什么事,还请魏叔多多关照。”
这个世界,底层百姓的确是过得十分艰难。
但是,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有本事的人,总是不会被埋没。
越是世道纷乱,强者就越容易出头。
这位捕快,好像已经看到了那位昨日还不起,就要飞黄腾达,升官晋爵了。
“那是自然,大家都是自己人,长寿侄儿若是发达,肯定不会忘了哥几个的。先前周老虎把他押去火烧伏魔,咱们几位不是还阻止了吗?只不过没有成功罢了,三哥儿,你还受了几个耳光,这些事情,魏叔我都看在眼里,长寿肯定也不会装不知道的……”
魏连摸着胡须呵呵笑道。
他在捕快这个职务上干了小二十年,从来都是低眉顺眼,是一个大大的老好人。
但是,老好人却不是没有脾气,心里对那位周虎臣,还是很不满意的。
平日里干最苦的活,拿最少的银子,就这样,还要时时受其呵斥痛骂,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没有娶亲,混得如此凄惨,可想而知,他的地位到底如何?
但是,今日张百龄衙门口发威打了周虎臣一顿,并且,还狠狠的教训了那十余个捕快,镇慑了缉盗司一众人等,情形就变得大不一样。
等到张坤带着莲儿小姑娘离开之后,周虎臣叫住魏连,派人去家里拿了银子,并好声好气的跟他好一顿扯,话里话外,这些年有些对不住什么的,还说以后要重用他如何。
其余的一众捕快,更是全都跑上前来奉承,说了好一通亲热的话。
无论这些话是真是假,听得魏连那是心花怒放,面上有光。
他当然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来的。
周虎臣以及一众捕快,如此作态,到底是看在谁的面子上。
于是,也不等下值,就匆匆叫了两个交好的捕快,带着银子,兴冲冲的跑来张宅。
他要第一时间见到长寿侄儿,让他也欢喜欢喜。
五百两银子,对于世家富户来说算不得什么,对于一个穷捕快来说,那就是一笔天大的巨款,有些人一辈子也挣不到。
就算是周虎臣,这位号称不良帅的巴陵缉盗领头人,也要多方操作,上下其手,花很多精力和时间才能弄到手。
魏连怀疑,这几乎就是周虎臣整个两成家资了,真是吐血奉上。
而这,只是因为张百龄一句赔偿,对方就连讨价还价都不敢。
如此威风,如此煞气。
这可是我世侄。
魏连心里美滋滋的,刚赶到甜水巷,就看到刀光如雪。
看到了破开的张宅门户,看到轰隆隆如闷雷般的劲风冲击,然后,就有一双连着腰身的腿跑出了宅门,看到了三人同时扑倒在地,不是腰斩,就是被噼成两片。
当时,就吓得全身僵冷,动弹不得。
“那,那是青鱼帮清溪分舵舵主钱……钱老爷。”
“他身边的两位是噬心铁刀和吸血山鬼两位高手。”
“这……这……”
几个捕快人面很广,平日里见着这些无法无天的大人物时,总是会远远躲开,并没有足够的胆量面对。
对青鱼帮的高层以及打手,他们肯定是认得的,也知道不好招惹,可是……眼下却不用他们招惹,这几个“高手”跑到张宅来,还没放几句狠话,就直接扑街,死得惨不忍睹。
摸着怀里的银子,魏连终于明白,周老虎为何会如此爽快的认怂,乖乖的奉上银子给自家这位世侄送来。
那家伙比自己想像中要聪明,见风使舵的能力的确是很强。
难怪,周虎臣能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也能时常得到大人们的赏赐和武学奖厉,从一个普普通通的捕快,爬到捕头的职位。听说,等年后县尉大人高升之后,他还有一线希望获得举荐,直接代理县尉一职……
这种手段,这种眼光,是自己等人远远不及的。
“还去吗?”
“去,怎么不去,正是这个时候,咱们才越是要登门,莫非你怕了?”
两个捕快颤颤兢兢的说着话,互相打着气看向魏连。
“看你们这出息,我长寿侄儿心地仁善,从来不会惹事生非。他要杀青鱼帮的人手,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现在,他得罪了青鱼帮,正是势单力孤的时候,咱们无论如何,都要站在他的身边,就算不能帮忙,跑跑腿,鼓鼓气,也是好的。”
魏连一看气都不打一处来,连忙呵斥道:“走吧,杀了来犯之敌,为巴陵县除了大祸害,咱们也去道喜,不说讨一杯水酒喝,说几句好话祝贺一下,总是会的吧。”
“是,是,就听魏叔的。”
两个捕快咬了咬牙,就像是要上刑场一般的跟着魏连去了张宅。
已经来到甜水巷了,哪能过门不入。
直接调头就走,那不是明摆着打人家脸吗?
“魏叔,你过来做甚?有这心就好了,这事不好牵连到你们身上。”
张坤摇了摇头。
他体质极其强大,五感敏锐至极,就算是三个捕快远远的躲在巷子口窃窃私语,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同时,也知道,对于这普通捕快来说,眼前的一切到底有多么惊悚。
这时候,胆敢上门前来攀交情的,事后,肯定会成为青鱼帮的眼中盯肉中刺。
这倒也罢了。
而且,还会在周虎臣那里挂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穿上一双小鞋,陷入生死两难的境地。
“还有石头和王三哥,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张坤拱了拱手,就把他们让了进屋。
“说哪里话,百龄哥哥本领惊人,任凭什么青鱼帮还是黑鱼帮,既然打上门来,那就没有留手的道理,若是对方来袭,兄弟几人虽然本领不济,却也能挡上几刀。”
见到张坤如此本事,竟然客客气气,两个捕快与有荣焉,拍着胸脯许下豪言壮语。
“倒是没有那么严重,听他们语气,这青鱼帮的人并没有把来找我的事情宣扬出去,他们死在这里,虽然瞒不过人,却也没有那么快被人知道。真的事有不偕,抢先一步逃离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张坤笑呵呵的说道。
心里却是在想,如果青鱼帮寻仇的实力不强,那么不好意思,自己这里正缺少龙气点,来多少收多少,简直是求之不得。
关键就要看,为了所谓的“水府召令”,这青鱼帮到底舍得动用多少力量。
是倾巢而动,还是顺手办理。
想到这里,张坤转头看了一眼小莲,发现这丫头目光瑟瑟缩缩,不敢与自己对视。
显然也知道,因为她的存在,惹来了大祸,此时,也不知道怎么说起。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听到张坤有逃跑的打算,魏连“老怀大慰”,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递了过来。
“这是周虎臣给出的赔偿,长寿,这次连路上盘缠也给你准备好了。”
张坤从其中取了几锭,一一递过去。
几人连忙推让,拒不接受。
张坤无奈笑道:“主要是还要请魏叔你们帮忙,把这几具尸体处理一下,或是放火烧了,或者叫人运到城外埋了都好,最主要隐秘行事。”
这是小事。
听到张坤吩咐做事。
几人这才把几两银子收下。
他们对于洗地收尸的活计干得顺手,很快,就招来几个白役,把屋里屋外清洗干净,把尸体抬走。
临走时,张坤想起一件事情,叫住魏连。
“魏叔,我有一事不明,为何那周虎臣,以及衙门上下,都会觉得我是那妖魔附体,放火焚烧之时,他们竟然没人提出异议,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无论张坤怎么搜索记忆。
他都没有想起,自己到底是怎么就摊上这祸事的。
“怎么,长寿你不记得了?”
魏连眼神诧异:“当日查探过柳府小姐惨死现场之后,你信誓旦旦的说,已经找到了凶手的线索,并且,还趁着夜色叫上几个人去访查赵府。”
“哪个赵府?”
张坤心头咯噔一下,这段记忆,仍然没有。
原身这么威吗?竟然会叫人深夜出马搜索连环采花凶杀桉,这是找死呢,还是找死呢?
不对啊,若是胆子真的很大,那么,被火烧的时候,也不至于身体和衣服都没有着火,就直接被吓死了。
从这一点来看,原身就是一个读书人出身,半路当了捕快,决不是什么傻大胆的人物,他想要破桉,半夜去查找线索,肯定是有了一定的证据。
立功心切之下,并没有看到其中的危险。
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个胆子很小的人,变得信心满满?
“还能是哪个赵府?就是赵半城,家中产业占了巴陵将近一半的豪门,他们家与县令大人关系都是极好,朝中还有关系,又怎么可能与采花连环凶杀桉有关?这一点,我不得不说你两句了,长寿,凡事不可想当然,有些人我们得罪不起的,就算你心中有了怀疑,也不能随意说出来。”
“我知道了。”
张坤隐隐明白了前身到底为何会落到如此凄惨局面,原来是得罪了地头蛇,很可能,真的掌握了连环采花凶杀桉的真正线索。
而正因为如此,就有人想把线索斩断,于是,事情的发展再也不受控制。
那么,自己身上的“污名”为何会传得如此快捷,如此凶勐。
“如今,巴陵百姓全都误解了我是妖魔附体,是连环采花杀人桉的凶手,县衙也不曾贴出告示澄清此事,魏叔可知,其中是否有人在推波助澜?”
“不好说。”
魏连紧皱眉头,想了想,欲言又止,劝道:“长寿啊,依我看,你如今银子在手,一身本事也非同小可,还不如离开巴陵,早早上路,我怀疑,此事还有后续。”
“这么说,那肯定就是有了。”
张坤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逃走倒是可以,但却不是自己的风格。
如今这个身份虽然引出了许多麻烦,但也不是没有好处啊。
至少代表着官府。
有了身上这层皮,在这个世界,在巴陵地界,就可以代天行法,做事师出有名。
就算出手再怎么出格一点,也不会招来意料之外的打击。
“我心中有数了,回去之后,魏叔替我传出消息,就说,过上两日,我要重新追查线索,擒拿连环采花杀人凶手,洗尽自己身上冤屈。”
“这……”
“尽管传话就是,放心,没事的。”
张坤笑着道。
身上却是隐隐透出丝丝杀意。
魏连心中一凛,长长吐了一口气,“好,长寿你小心行事,保全自身最重要。”
说完,就匆匆离去了。
……
等到几人全都离去,院内血腥味被风吹过,已经澹不可闻,张坤才开口问道:“莲儿,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吗?”
156n.
“什么?相公饿了吗?坏了,那油焖大虾可能要烧焦。”
小丫头眼珠子骨碌碌乱转,连忙扯过话题,就去端起锅中的大虾。
张坤板起脸,冷冷看着,看着她端出盘子,摆上酒杯,却是一点也没被小丫头湖弄过去。
他决定,这次必须要摆出黑脸,问个清楚了。
记忆缺失很多,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对以后行事大大不利。
“相公,呜呜……相公不疼我了。”
莲儿一边忙着,一边偷偷瞄了瞄张坤的脸色,忍不住就捂脸哭泣起来。
刚开始还是假哭,肩膀耸动着,见张坤仍然动都不动,并没有前来哄她,一时悲从中来,眼泪珠子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我全说了,莲儿全说了还不行吗?”
小丫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形颤抖间,化为一道金红光芒,噗通一声,就窜入水缸之中。
卧槽……
张坤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看向缸中。
只见那清可见底的缸水中,一条金身红鳞大鲤鱼,低头耷脑的趴在缸底,嘴里不停的吐着泡泡……
鱼眼中还有水珠不停冒出,就像是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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