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练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弟弟，我打算先回石际寺，与众人商量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再从长计议。况且月清即将临盆，我想陪在她身旁，守护着她。”东门璇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出声说道。
“哦？原来你要当父亲了，恭喜。”孙少芳微微一笑。
“谢谢，”东门璇略显尴尬地挠了挠脸颊，“啊，弟弟，既然我们都没能成功，你何不随我一同返回石际寺？虽然有些丢脸，但至少能亲眼见见你侄子的出生。月岚如今就在那儿，现在回去应该还来得及阻止她来华山。”
“不了，哥，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在这儿等月岚来。”孙少芳摇了摇头。
“等月岚来？说起这个我就更是不解，你当年为何非要与月岚约定在这华山之巅见面？即便你二人想要说些私密话，也没必要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吧？她明明就在石际寺。”东门璇满心疑惑。
孙少芳并未立刻回应，而是眺望向远方的山谷，眼神中透露着深邃。
“只是想寻个清幽之所，与她一起看看风景罢了。”
“看风景？”东门璇满腹狐疑，只觉这个回答太过敷衍，又有些虚伪。
“嗯，看风景。”孙少芳点了点头。
眼见孙少芳这般模样，东门璇深知即便其中隐藏着什么真相，孙少芳也不会告诉他，只能无奈放弃。
“好吧，那我就在石际寺等你们回来。”
“嗯，希望嫂嫂母子平安。”
“多谢。”
既然心意已决，东门璇便不再耽搁，当即沿着登山的石阶，自行下山去了。
临走之前，他嘴里还一直嘟囔着。
“看风景？弟弟现在都有闲情雅致看风景了？嗯，也不错，说不准已经走出了旧日阴霾……”
孙少芳看着东门璇离去，神情依旧平静如水。
他坐在山顶的石头上，就这般静静等待着，直至数日后的七月初七，当天空的第一缕朝阳洒落之时，一道曼妙的身影，出现在了山巅之上。
“孙少芳！”广月岚跃至山顶，叉着腰大声呼喊。
今日的她装扮得明艳动人，脸颊涂抹了胭脂腮红，一身赤红色的长裙与孙少芳的鸩血天魂袍倒是相得益彰。
“你来了。”孙少芳转过头，望着这位比自己年小几岁的妹妹，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这叫什么话？我当然会来！你既然说了七月初七要与我在此处会面，我就必然会赴约，生死无阻！”
广月岚蹦蹦跳跳地走到孙少芳身旁，突然从身后拿出一根糖葫芦塞到孙少芳手中。
“喏，山下买的，美味得很，快吃。”
孙少芳看着眼前的糖葫芦，心中一暖，轻轻接过，清甜的滋味在口中散开，这般宜人，令人沉醉。
“谢谢。”孙少芳由衷地说道。
他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这般美食了，自从刑瞳死后，天地间能令他感兴趣的事物，已然寥寥无几。
孙少芳将手中的糖葫芦递还给广月岚，广月岚也毫不避忌，拿过来就咬了一口，而后又塞回了孙少芳手中。
“这北方的糖葫芦，味道与粤州的倒是大不相同，这边多流行用山楂，不像粤州那边，种类繁多。”广月岚一屁股坐在孙少芳身旁，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毫无淑女模样，开始眺望远处的云海。
“粤州乃万港集会之地，若有机会，我也想去粤州瞧瞧。”孙少芳轻声低语。
“那到时候我带你好好逛一逛粤州，好玩的可多了。”
“只可惜天机阁主马上就要出关，届时还不知道能不能阻止他摧毁龙脉地碑。”
“说到那个什么天机阁主，你就放心，我们剑拳莲盟，肯定能将他打得落花流水。对了，我来的路上碰到了姐夫，你见过他了没？也不知他在哪里闭关，搞得活像个野人一样，我起初见到他的时候，差点都没认出来……”
广月岚坐在孙少芳身边，笑靥如花地闲聊着，天边的朝霞洒落在两人身上，将两人的红衣衬得愈发火红。
晨风轻拂，掠过广月岚的发梢，山谷之中云海翻腾，此刻仿若仙境。
孙少芳只是静静地倾听着广月岚的闲谈，偶尔插上几句，而广月岚也不在意，只是说着，笑着，这一聊便是两三个时辰过去，她却丝毫不觉厌烦。
这一刻，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孙宅，太行山之战前的那些日子。
“谢谢你，月岚。”
“谢我什么？”
“谢谢你为我送剑。”
“嗨，这有什么可谢的，这都是本侠女应该做的。在下便是匡扶黎民百姓，拯救天下苍生的新一代侠女，广月岚！”
广月岚装模作样的比划了一番，一年时间过去，她的一举一动此时又显得成熟了许多。
“还有，谢谢你陪我……”
孙少芳声音轻微，可这话听在广月岚的耳朵里，却如同洪钟大吕，震耳欲聋。
“不必客气。”
广月岚顿时呆了，揪着衣角，轻轻低下头，脸颊早已红的如同熟透的苹果，面对孙少芳诚挚恳切的语气与清澈如泉的双眼，她根本无法克制自己的心跳。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天穹之上，鹰啸不时回荡在山间，经久不散。
“对了，你今日叫我来这华山之巅，就是想让我陪你赏景的，对吧？
姐夫那家伙，一点都不浪漫，一头雾水的说不相信你约我在这里见面就是为了看风景。
嘻嘻，他哪能明白，这华山的景色，岂是那破旧的石际寺能媲美的？
有道是：七夕佳节，俊郎相伴，华山之巅，美轮美奂，千里迢迢，来此一观，明年今日，不见不散！
嘻嘻，我这韵脚押的极好，还挺有本事的。不过不知道你注意没有，那上山的石阶和栈道如此危险，应该多加修缮才是，否则一般人怕是根本爬上不来……”
“月岚。”
“嗯？”广月岚侧过脑袋，眨着大眼睛望着孙少芳。
“我和东门，都未能踏入天境，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姐夫是说你二人都找不到踏入天境的方法，因此都没能踏入天境。这一年虽说武艺有所长进，但还是未能触及踏入天境的门槛。不过嘛，你也不必太担心，英将军与我爹联合剑拳莲盟，已经在石际寺布置了一个极为厉害的大阵，那大阵若是能够成功，怕是十个天机阁主都闯不进圣坛……”
“我骗了他。”
孙少芳的话让广月岚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骗了他？骗了谁？骗了什么？”
“我骗了东门。”
孙少芳停顿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亏欠。
“我告诉他，我没有摸到踏入天境的门槛，其实这并不是真的。所谓的天境，早在一年前我们刚刚在石际寺结束碑选的那一刻，我便有了猜测。”
“那这岂不是好事，你为何要瞒着姐夫？”
“因为……”
孙少芳深吸一口气，眺望着远方的山谷。
“你知道的，古侠剑法的每一招每一式，皆蕴含着自然的威能。
我早已明白，师父当年定然是凭借自身的剑意与天地之间的奇景达成了某种联系，这才能将这股自然威能运用到剑法之中，从而突破了窥天境。就如同当时太行山之上，天机上人引天雷入体一般，殊途同归。
而当我碑选之后，我便更加清楚，我若想凭借古侠剑法踏入窥天境，必须亲自体悟这剑意与天地之间的联系。
于是我周游全国，踏足那些此前从未去过的八大奇景。
于我来说，此间道理并不难理解，毕竟我早已借着师父的指引，触摸过这些剑意与天地之间的纽带，并借用过它们的力量。
当我真正踏足师父曾经去过的那些奇景之地，见识过那些鬼斧神工的自然之威时，我便自然而然地领悟了其中的道理，将古侠剑法真正地融会贯通。
可即便如此，我依旧未能凭借古侠剑法，踏入窥天境。
那时的我终于明白，这古侠剑法，即便我再融会贯通，它也是‘古侠剑法’，而并非‘孙少芳剑法’。
它属于古侠，就如同剑与剑鞘一般，严丝合缝，不能有丝毫替代。
它的剑意属于古侠，它的威力也属于古侠，无论我用的多么好，也终究只是借用前人已有的经验而已。
就如同河图洛书，借来的力量，终究不属于自己，更不可能凭借它突破窥天境。
当年太公能钻研出‘凤落封九天’这样的招式，是他刻苦琢磨了封天剑法与饮鸩剑一辈子才得以想到的。
我走不了捷径，若想要以剑意突破窥天，必须悟出属于自己的古侠剑法，才能终成正果。
所以，我想试一试。”
孙少芳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眼神之中更是透露着坚定。
“试一试？孙少芳，你究竟在说什么？你想试什么？”
广月岚却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眼前的孙少芳，是如此从容，如此无畏。
从容到如同将要赴死，无畏到是在对她进行最后的交代。
“月岚，我想去真正地感悟天地，将自己完全投入到天地之中，融入天地之间。就像师父的古侠剑法一样，领悟其中深意，连接天地之间，以剑意突破窥天。他能将剑意融于天地八大奇景之地，而我孙少芳，同样能做到，甚至我还可以更进一步！”
“将自己完全投入到天地之中，融入天地之间……孙少芳，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广月岚的嗓音已经有些颤抖。
“月岚……”
孙少芳站起身，走到华山之巅的悬崖边向下望去，只见云海翻腾，根本不知这万丈山谷究竟会有多深。
“若是我没能成功的话，需要有人帮我将消息带回去，对不起，你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人选了。”
孙少芳淡然一笑，明眸皓齿，灿烂夺目。
“孙少芳，你要干什么？！！不，不行，绝对不行，孙少芳，我求求你，你不要这么做！”
广月岚已经彻底明白了孙少芳话里的意思，她骇得花容失色，小脸一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想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不知什么时候，孙少芳竟然点了她的穴位。
“原谅我，月岚，这便是我能想到的，最后的剑意。”
“不要！！！！！”
山巅之上，月岚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响彻山谷，却再也听不见孙少芳的声音。
两把长剑静静地依偎在她身旁，一柄漆黑如墨，一柄赤红如血。
还有那根尚且带着体温的竹签，被风吹卷着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