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指令？”
“大先生下令，利用一切手段帮助大将军。”沈玄感道：“第一步便是要让大将军的兵马在松阳草场站稳脚跟,若有可能，协助大将军拿下黑山，让黑山成为大将军的落脚点。”
秦逍恍然大悟，这时候终于明白，为何沈玄感会作为内应协助龙锐军。
他虽然早就推断当初送出密信的黑山内应是沈玄感，却始终想不明白沈玄感的动机何在。
而且他后来也知道，沈玄感在关键时刻，确实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如果不是他救下轩辕冲的性命，黑山军也没有那么容易受朝廷招安,继而被龙锐军收编。
不可否认，招安黑山军，轩辕冲是首功，但沈玄感的作用却也不可忽略。
此刻他终是知道，沈玄感所做的这一切，却是奉了大先生的命令。
陡然间，秦逍脑中浮现唐蓉的身影。
唐蓉也正是在黑山军归附之后出现，而且秦逍记得唐蓉说过,大先生已经对当铺下令，全力协助龙锐军，为秦逍提供情报上的支持。
秦逍当时就很疑惑，不知道大先生为何突然变了心性。
现在有沈玄感的印证，可以确定，当时的情况下，大先生确实是让自己的力量协助龙锐军。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秦逍问道：“大先生为何要帮我？”
其实这个问题他当初也问过唐蓉。
唐蓉也并不知大先生的真实意图，只是推测大先生是想利用龙锐军的力量来对付辽东军，但这个理由秦逍一直觉得应该不是大先生的真正意图。
沈玄感摇头道：“我只是奉指令行事，大先生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明白。”说到这里，却是剧烈咳嗽起来，他身体一动，伤口便是巨疼钻心，脸上表情扭曲。
秦逍看他脸色惨白，气色很是不好，心知此人也只剩下半条命,心中叹息，暗想这九头鸟也是堂堂道尊门徒，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可叹。
等到沈玄感缓下来，秦逍想到什么,摇头道：“不对！”
“如何不对？”
“你刚刚说过，你上了黑山之后，大先生就一直没有给你下过指令。”秦逍目光锐利，缓缓道：“多年来你第一次接到指令，是在我领兵出关的时候，也不过一年左右而已。”
沈玄感点头道：“是！”
“但是你们在步六达的行动早就开始。”秦逍冷冷道：“西林汗是在四年前被种毒，你如何解释？”
沈玄感淡然一笑，道：“很好解释,因为四年前不是我给西林汗种毒。我根本不知道西林汗被种毒，更不知道这些年来一直有人给他送解药。我知道这一切，还是在半年前接到新的指令才晓得。”
“你的意思是说，半年前你们开始实施计划？”
沈玄感道：“大先生应该早就开始谋划，但半年前开始正式实施。他给我下达了新的指令，由我来带人实施这次计划，而且给我提供了诸多情报，情报之中就包括西林汗被种毒，可以利用,但是否大先生亲自给他种毒，又是谁人给他送解药，我都不清楚。”
“大先生为何会安排你带人实施计划？”
“也许是因为我常年居住在黑山，与草原人时常打交道，对草原诸部很了解。”沈玄感道：“具体原因，我也无法得知。”
秦逍冷哼一声，道：“如果你真的是九头鸟，那就是道门中人。出家人慈悲为怀，你既然是修道之人，却为何心性如此残忍狠毒？你既然知道大先生给你下达的指令会造成无数生灵，竟然还要助纣为虐？道尊当年让你效命大先生，难道就是让你们帮助大先生荼毒生灵？”
沈玄感神情黯然，道：“我很清楚，如果师尊知道，肯定不会让我这样做。”
“道尊一代宗师，自然不会让门下弟子赶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秦逍冷冷道：“你既然知道道尊心意，为何还要接受大先生的指令？”忽然明白什么，道：“我懂了，你.....是否也被大先生种毒？”
他这一瞬间却是想起来，唐蓉在大先生麾下效力，很多年前就被大先生种了毒，这是大先生用来控制麾下的一种手段。
如果唐蓉都被种毒，那么沈玄感当然也有可能被种毒。
猛然间心下一凛。
道尊派了数名门徒在大先生的麾下，除了沈玄感，还有几人是谁？
唐蓉有没有可能也是道门九禽之一？
不过念及至此，却觉得实在不大可能。
秦逍知道唐蓉并没有修炼武功，如果真是道门九禽之一，不可能在武道之上毫无修为。
他与唐蓉都有过夫妻之实，那是坦诚相见过，对唐蓉的身体气息自然是极其了解，如果唐蓉真是天斋门徒，修炼过真气的人与普通人的气息肯定是有所区别，自觉定然能够察觉出来。
但他也确实知道，唐蓉并无真气在身。
作为天斋门徒，如果说从未修炼过真气，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在蓬莱岛上，就连看门扫地的都练过气，如果唐蓉也许出自天斋，秦逍必然会察觉到她的真气存在。
沈玄感没有隐瞒，点头道：“不错。大先生天性多疑，我们出自天斋，虽然受师尊之令听命于他，但他却并没有完全信任我们，同样给我们种了毒。”但马上摇头道：“但大将军如果觉得我是因为被寒毒胁迫，不得不听命于他，那就真的错了。”
秦逍心下感叹，看来大先生真的如沈玄感所言，是一个生性多疑的人。
这人对自己的麾下并无信任，只是以毒药控制，胁迫麾下听从号令。
他很想询问沈玄感是否认识唐蓉，但想了想，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道：“如果不是为了解药，你又为何会听从指令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为了报仇！”
秦逍一愣，想到沈玄感先前就说过要为道尊报仇，皱眉道：“你想除掉澹台悬夜，为道尊报仇，这与你在草原上为非作歹有什么关系？”“因为大先生答应过我，只要顺利完成这次任务,他可以帮我杀死澹台悬夜。”沈玄感看着秦逍眼睛道：“这也是我唯一可以报仇的机会。”
秦逍惊讶道：“大先生帮你除掉澹台悬夜？”
“不错。”沈玄感眼中显出凶恶之色，缓缓道：“大先生让我在漠东散布疫病，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过答应，但他告诉我说，师尊已经在京都遇害，而且凶手正是澹台悬夜，如果我愿意在漠东实施计划，事成之后,他一定会帮我取下澹台悬夜的人头。”
“所以你就相信他？”
沈玄感又是一阵咳嗽，平息过后才道：“我只能相信他。我直到澹台悬夜已经挟持了皇帝,整个京畿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此人的修为已经进入大天境，蓬莱岛上，无一人的修为是他的敌手。他既是大天境，又手握重兵，身在禁宫之内，更是狡诈无比，我知道天斋要想诛杀此人为师尊报仇，比登天还难。我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借助大先生的手除掉澹台悬夜。”
“你就不担心大先生是在欺骗你？”秦逍叹道：“他虽然手腕了得，但比起澹台悬夜，实力恐怕还是差距不小，要想除掉澹台悬夜，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沈玄感也是叹道：“我知道要除掉澹台悬夜绝非易事，但别无他法。”顿了顿，才轻声道：“虽然我不知大先生真正的实力到底如何，甚至不知道他与师尊到底有什么交情，但师尊既然能差遣我们为他所用,此人就一定不是泛泛之辈，也许他真的有办法除掉澹台悬夜。”
秦逍微一沉吟，才道：“你身为天斋门徒，要为道尊报仇，理所当然。可是你借用大先生之手，即使杀了澹台悬夜，难道还能算是你们自己报仇？而且为了报仇,不顾草原无数生灵的死活，难道你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师尊被害，也许大师姐他们另有办法报仇，但师尊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也会选择用自己的方法。只要能除掉澹台悬夜,拿着他的首级祭奠师尊，即使不是我亲自动手，那也无妨。”沈玄感的气力却是愈发虚弱，他失血过多，又说了这么多的话，消耗极大，却还是缓缓道：“至于为了报仇要付出多大代价，我都可以接受。”
秦逍心中怒火中烧,骂道：“所以在你的眼中，漠东诸部那么多百姓的生死，不值一提？这就是你修的道法？”只觉得此人为了报仇，真是走火入魔，甚至已经癫狂，实在不可理喻。
但却也可以看出，沈玄感对道尊确实是敬重无比，为了替道尊报仇，当真是不惜一切代价。
沈玄感轻叹一声,靠在木梁上，他此刻异常虚弱，如果不是有身后木梁靠住，根本无法支撑坐着。
“那么大先生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秦逍压住心中怒火，问道：“他利用解药笼络锡勒诸部的目的是什么？”
沈玄感摇摇头，并不言语。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我如果不想说，大将军连散布疫毒的幕后真凶是谁都不会知道。”沈玄感浅浅一笑，“计划已经失败，我必死无疑，所以大先生肯定也不会履行他的诺言。他即使日后真的杀了澹台悬夜，也不是因为对我有过承诺。”凝视秦逍道：“大将军挺身而出，救天斋于危难之间，今日这些话，就当是我对大将军的谢礼。”却是微动身体，歪倒侧躺在干草堆山上，轻声道：“大将军可以去歇息了。”
秦逍坐在干草堆上看着这个似乎已经彻底等死的道尊门徒，微一沉吟，终是道：“可有什么话要带给朱雀仙姑？”
“没有。”沈玄感闭上眼睛，唇角泛起一丝浅笑：“我做的事情，本就见不得人，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对了，如果可以的话，大将军也不必将此事告知轩辕冲和周元宝，兄弟一场，我也不想他们因为我而感到羞耻。”
“你现在知道见不得人，已经迟了。”秦逍握拳道：“龙锐军中，还有没有大先生的人潜伏其中？”
沈玄感笑道：“大将军放心，当年大先生确实派了几个人随我上山，但他们都死了。这次在草原上的行动，他们都跟随我一起前来，全都被那个戴斗笠的女人杀了。”
秦逍闻言，也不知道沈玄感说的是真是假。
不过此人既然连大先生都交代出来，应该不会有假。
“不过昊天将军是否在军中安插了耳目，又或者大先生是否另派了耳目，我无法得知。”沈玄感道：“大将军大可以回去仔细调查，但轩辕冲和周元宝肯定是没有问题，这两人的底细都算很干净。不过即使大先生和昊天派了耳目在军中，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秦逍叹道：“你自己走到这一步，怨不得任何人。”缓缓起身，低头看着躺在干草堆上的沈玄感一眼，欲言又止，终是摇摇头。
他知道沈玄感该说的都说了，多留无益，正要离开，忽听沈玄感道：“大将军，自今而后，你要小心提防大先生了。”
秦逍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只是道：“不是说大先生给你们下达指令，要协助龙锐军吗？为何要提防他？”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说过一句话。”沈玄感道：“他提到了你，而且喃喃自语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养虎为患，老虎养大了，是要吃人的。”沈玄感道：“他说的老虎便是你，似乎对你已经开始起了忌惮之心。”
秦逍一怔，回头道：“他手眼通天，难道还会忌惮我？”
沈玄感道：“他一开始让我们帮你，也许是觉得龙锐军在辽东军面前实在太过孱弱，很容易就会被辽东军吞掉。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辽东军在东北一家独大，所以想扶持你抗衡辽东军。但是大将军的发展速度，恐怕是远超出他的所料，短短一年多时间，大将军非但已经在东北立足，甚至让辽东军陷入困境，这应该是大先生一开始没有想到的局面。”
秦逍皱起眉头，想了一下，才道：“所以他担心照这样下去，龙锐军反倒会将辽东军吞掉，一家独大？”
“也许他发现大将军比他想象的要强大的多，他根本无法掌控。”沈玄感叹道：“我不知道他真正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但既然他不愿意看到辽东军一家独大，当然也不愿意看到龙锐军吞掉辽东军。”
秦逍道：“这次漠东大疫的目的，难道与此有关？”
“我不知道。”沈玄感道：“这一切都需要大将军自己去调查。”
秦逍若有所思,终是没有多留，走出大帐。
夜风拂面，寒意袭人。
这一夜发生诸多事情，此刻早已经是后半夜，秦逍知道距离天亮已经没有多长时间。
不过这一夜却是收获满满。
“秦将军！”之前领路的那名武士见得秦逍出帐，从不远处迅速过来，恭敬道：“是否已经审完？”
秦逍点点头，道：“可知贺骨使团被安排在何处？能否带我过去？”
领路武士躬身答应,却是牵了马匹过来，秦逍见状,知道住处应该离这里很有些道路，当下翻身上马，随着领路武士在汗庭穿梭，沿途却也是看到时不时有巡逻队在夜巡，整个汗庭的守卫倒也算得上森严。
来到一片空阔的场地，秦逍便发现这边的毡帐要宽阔精致许多，比之使团先前落脚的地方明显要强出不少。
“秦将军，贺骨使团就在这里休息。”领路武士指向不远处的几顶帐篷道：“将军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叫人吩咐。”就在马背上横臂行了一礼，兜转马头，催马边走。
秦逍一抖马缰绳，到的使团居处，翻身下马来。
帐篷里显然有人听到马蹄声，从两顶帐篷内都有人探出头来，看到秦逍，都是出帐，欢喜道：“向日户回来了！”却正是使团的随行武士。
莽咄也已经从一顶帐篷迅速出来，见到秦逍,急忙迎上前来，关切道：“向日户，你怎样？”
“不碍事，大家不用担心。”见到众人都围上来，秦逍含笑道：“见到了大单于，大单于英明睿智，知道了其中的误会。他已经答应向贺骨提供所需的药材,而且明日设宴，为使团接风！”
莽咄和其他人闻言，更是欢喜。
“向日户没事就好。”莽咄长出一口气，“之前步六达失礼，大礼官索谷图后来又亲自找到我们,向我们致歉，而且将我们安排到这里休息。他说向日户和大单于在商议事情，要晚一些才能过来。我们并不相信，一直都在等候，现在向日户安然无恙回来，我们能放心了。”
秦逍温和道：“让大家担心了。赶紧都去休息吧，这一路上辛苦的很，到了这里又发生误会,大家肯定疲惫，赶紧都去养足精神，明天咱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众人见到秦逍无恙，这才放心，各自回帐歇息。
秦逍本以为还是和莽咄同一毡帐，莽咄却是带着秦逍到了后面的另一处帐篷外，这顶毡帐比莽咄那顶明显大一些，距离莽咄等人的帐篷还有一些距离，显得有些独立。
“这是他们为向日户安排的毡帐。”莽咄笑道：“既然知道了您是贺骨的向日户,他们不敢怠慢。”
秦逍哈哈一笑，莽咄又道：“向日户也早点休息，大单于既然答应向我们提供药材，明日我们还要去见大单于，向他表示感谢。”当下也不多言，向秦逍行过礼，径自回去自己的毡帐。
秦逍抬头看看天色，虽然已经是后半夜，不过大概也还能睡上一个多时辰，伸了个懒腰，这才掀帐而入。
帐内竟然点着灯火，秦逍扫了一眼，吓了一跳，却看到在角落处的床榻边，竟然坐着两名少女，看到秦逍进来后，两名少女立刻起身，径自上前来，都是向秦逍行了一礼，然后什么话也不说，便直接要为秦逍解衣衫。
秦逍急忙后退，抬手道：“等一等，两位.....两位姑娘这是做什么？”
这两名少女也都只有十六七岁，相比之下，一个苗条一些，另一个丰满一些，但样貌在草原女子中都算得上是佼佼者。
“大礼官派我们来侍奉向日户。”丰满一些的声音倒是十分温柔：“我们一直在等向日户回来！”
秦逍忙道：“不用不用，这......这个真的不用。”
“大礼官说如果我们侍奉不好，会惩罚我们。”苗条的姑娘眉眼间倒还真有几分妩媚气息，娇声道：“我们可以为向日户做任何事情。”
秦逍立时就明白，这肯定是索谷图感激自己今夜为他说情，所以特地安排。
其实他倒也知道，草原诸部的头领贵人们也是喜欢互相赠送女人作为礼物，而且招待贵宾之时，往往也都会以少女侍寝作为待客之道。
秦逍对此其实颇为反感。
他自幼在底层混迹，知道百姓艰难，也见过卖儿卖女的情景，最是痛恨官宦士绅欺压底层百姓，这种将女人当作货物的行径，他是深恶痛绝。
这两名姑娘肯定都是黄花闺女，肯定也是普通牧民的女儿，否则也不会被用来待客。
“你们不用怕。”秦逍温和道：“我忙了一晚上，很是疲累，你们等了一晚上，肯定也很困倦。你们回去歇息，如果大礼官问起来，让他找我就好。”想到什么，又道：“天色很晚，你们如果回去太远，就在这里歇息，我去其他地方。”
两名少女对视一眼，显然没有想到秦逍竟然会拒绝。
毕竟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侍寝，有此艳福，大多数男人都会向饿狼一样扑上来。
她们尚在犹豫，秦逍却已经转身要出毡帐，两名少女急忙道：“向日户，我们听你的话，回去自己毡帐，你在这里休息。”心知如果让秦逍去其他地方睡，被大礼官知道，那还了得。
秦逍送了两名少女出帐，目送他们离开，这才回到毡帐内，不自禁摇摇头，走到床榻边上，见到上面铺着柔软的皮毛，躺倒下去，柔软异常，竟是全身一阵放松。
“有两个姑娘陪着不是更暖和？”忽听一个淡漠的声音道：“这么晚将她们赶出帐，你还真是不知怜香惜玉。”
秦逍立时坐起，却见到一人已经掀帐而入，身披大氅，头戴幂罗斗笠，正是在汗帐见过的斗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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