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艳有一段时间没工作了,没有了社保,也没有买城乡医保,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但肝癌实在是不能拖的病,十年决定第二天就带她去桂市人民医院先做一个检查。
李春艳起了个大早,煮了四碗面条做早餐,她见谨华从房间出来,就讨好地笑着说:“谨华,吃早点了。”
谁料谨华没搭理她,对那桌上的面条看都没看一眼,匆匆洗漱后就出了门。
谢保德敢怒不敢言,只能闷声吃面条。
十年忙追上去,往谨华包里塞了一盒饼干和牛奶,说:“花能点多少是多少,你别累着自己。”
谨华点点头,骑着小电驴一个人去地里点花了。
三人吃过早饭也出发了,骑了谢保德的电三轮到了镇上,十年又叫了辆面包车送去医院。
李春艳说坐中巴去就行了。
他们这次去,是做好了住院准备来的,连水桶和盆都带上了。十年看着那大包小包的东西,说:“提着这些东西,来回转车也麻烦,等会错过预约的号还得排长队。”
谢保德皱着脸,点点头没说话。
十年昨天连夜在网上预约了一个肝胆外科的号,因为时间匆忙,约不上专家,她就先约了个普通的,把住院手续办了之后再说。
医院真是人满为患,十年见前面排队的人还有许多,就和谢保德说:“舅,你们在这里先等着,我先去取点钱。”
剧组的工资已经到账了,她一共上了20个课时,剧组按500一个课时付的钱,她本来想把这笔钱攒着还给陈老师,但现在只能全拿了出来,先给李春艳治病。
十年在医院旁边的Atm机取了一万块,装进事先准备好的信封里,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包里。
她的脑子片刻也得不到停歇,如果真要治病,这一万块肯定是不够的,接下来的钱该去哪借,她又犯了难。
找陈岩,他肯定不会拒绝,只是十年也难以开口。
但除了陈岩,她又还能找谁呢?
想到这,十年觉得脸都烫极了,脚下的步子也迈急了些。
回到门诊大楼,还差几个人才到李春艳,十年把钱小心地装进了谢保德的包里,他担忧地问:“你自己还有钱吗?”
十年说:“还有点,而且开学又能申请奖学金了。”
谢保德小心地把包护在身前,说:“等后面,舅把这钱还给你。”
“舅,我们是一家人,不说这种话。如果要论起来,你把我养这么大,我该怎么还?”
谢保德叹了口气,埋怨自己:“都怪我没本事。”
“舅,不说这个。”
李春艳之前的检查报告,都被前夫给扔了,医生听了她的自述,建议先办理入院,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李春艳小心翼翼地问:“医生,大概需要多少钱?”
医生正在开住院单,头也没抬地说:“这个不好说,看病情吧。”
李春艳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谢保德,又扭头看着十年。
十年冲她抿嘴笑了笑,低声说:“别担心钱,好好治病。”
医生把住院单递给十年,说道:“那你们先去住院楼办理住院吧。”
十年接过单子,道:“谢谢医生。”
他们大包小包地提着到住院楼办了住院手续,幸好还剩下一张三人间的病床,不然就得睡走道了。
刚收拾住下,也到了饭点,但李春艳不想出门吃饭,十年就一个人去医院旁对付几口,给他们俩打包了带回病房。
提着两份饭等电梯的时候,十年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她一回头,看着身旁穿着白大褂的人,想了半天就想了起来,是她高一时的同学。
十年笑道:“黎思丽。”
黎思丽也笑着说:“我刚看见还不敢认呢,没想到真是你。”接着视线转到十年手里提着的饭,“有家人在这住院呢?”
十年点头说:“嗯,今天刚住进来。”
“在哪个科?”
“肝胆外科。”
“欸,这不是巧了嘛,我就在肝胆外科呢。电梯到了,一起上去吧。”
进了电梯,黎思丽继续说:“住哪个床呢?”
“23床,叫李春艳。”
“有什么需要,你就尽管来找我,别客气哈。”
十年感激地笑笑,说:“谢谢。”
“听说你读博士了?”
十年点点头,说:“嗯,准备博三了。我记得你好像是本硕博连读的?”
黎思丽笑笑说:“对啊,你看我这头发,都快秃了。”说罢低头让十年看了看她的发顶。
十年不会安慰人,只能说:“还好,有些毛茸茸的头发长出来了。”
黎思丽笑笑说:“十年,你好像没怎么变。”
“怎么会?”
思丽笑道:“用现在的词来形容,好像还是有些社恐。”
十年尴尬地笑了笑。
思丽又说:“我们上一次见面,是不是我去平城玩,你和孟子昂请我吃饭来着?”
十年点点头,说:“好像是大二那年。”
思丽笑了笑,扭头看着十年,说:“前不久我还在医院碰到孟子昂,他来探望他外公,我们聊了几句。”说罢转过头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他好像变了很多。”
十年面不改色地说:“人都是会成长的。”
电梯到了17层的肝胆外科,两个走出电梯道了别,黎思丽这才想起来说:“加个微信吧。”
十年忙拿出手机,说:“我扫你吧。”
一边加着微信,黎思丽一边说:“你和我们以前高一的同学,是不是都不太联系了?”
十年咬了咬下嘴唇,笑了笑没说话,幸好黎思丽也不再问。
“行,加上了。有什么需要,你就联系我。”
“谢谢你,思丽。”
“客气什么,都是老同学。”
和孟子昂还在一起的时候,十年还经常和他一起去参加同学聚会,甚至拉着她去参加她后来文科班的聚会。
她离群索居,而他那时活在人群之中。
分手之后,她既没时间也没精力,就不再参加任何聚会,更是断了和大多数高中同学的联系,只是偶尔会抽时间去拜访高中的班主任。
黎思丽其实和孟子昂的关系更近,他们从高一到高三都是同学。
十年没有再想,提着饭回了病房,李春艳已经换上了病号服,病床旁的柜子上也多了许多的检查单子。
十年刚拿起那些单子准备看看,黎思丽就来了病房。一见穿着白大褂的人走来,李春艳和谢保德就停了筷子,有些紧张起来。
黎思丽笑着说:“叔叔阿姨,我是十年的同学,我叫黎思丽,黎是黎明的黎,你们后面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到办公室来找我。”
谢保德忙起身,忙不迭地说:“谢谢,谢谢。”
“叔叔阿姨,你们先吃饭,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十年拿着单子,跟着黎思丽走到病房外,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思丽。”
思丽拿过她手里那些单子,说:“我刚去护士台,说今天又住进来一个没保险的,一问居然是23床。”
“嗯,连城乡医保都没买。不过,病总要治的。”
“她是你舅后面找的老婆?”说完思丽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关于十年的种种,早已成了他们聚会时茶余饭后的八卦了。
十年扭头看了看思丽,她更加不好意思了,挠着头说:“不好意思。”
十年淡淡地笑了笑,说:“是之前的那个。”
思丽忙尴尬地笑笑,把报告单递给十年说:“得明天才能开始做检查。那,我先去忙了。”
“谢谢思丽。”
十年回到病房,谢保德已经在吃完了,但李春艳碗里还剩下许多饭菜,只是她也吃不下了。
她看着十年,问:“十年,你问问你同学,得花多少钱才能治好。”
“还没做检查呢,可能并不严重,你别担心钱,心情好病才能好得快。”
谢保德也在一旁说:“对对对,你肝不好就是因为心情不好,放宽心。”
李春艳看了看他俩,不再说话。
十年把报告单放到床头柜的抽屉里,就听见谢保德说:“十年,你先回家吧,这里有我陪着就行。”
十年担心地说:“明天才能做检查,我还是等做完检查再回去吧。”
谢保德忙说:“不用了,我之前在这里住院,对这里的情况也熟悉,你回去吧,不是要写论文什么的。”
李春艳也说:“是的十年,别耽误你的时间。我们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医生嘛。”
“行,那我先走了,你们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临走前,十年把谢保德拉到屋外,又叮嘱了几句:“舅,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你就好好陪着她在医院治疗。医院旁边很多吃的,吃饭的钱你不能省。”
谢保德点点头,说:“我懂的。”
“那我先回去了,检查结果出来我再上来。”
“行。”
十年到医生办公室,本来还想和黎思丽寒暄上几句,但她却有事去门诊楼了。十年也松了口气,她知道人情世故,但真的也不擅长做这些。
刚出住院楼,天有些阴了下来,十年暗道不好,匆匆赶去了公交车站,刚坐上公车,雨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车厢里一片喧闹,都说这天气说变就变了。
十年给谨华打了个电话,问家里下雨了吗,让她把晒在天井的豆角收回家。
电话刚挂,手机又响了起来,她还以为是谨华落了什么事没说,一看却是于小舟。
她看着那不依不饶的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心里不免有些害怕,她怕自己会抵抗不住小舟这糖衣炮弹的诱惑。
如果这个时候,她向小舟的示好点了头,那她该多辜负她对爱情的理解啊。
她希望爱是纯粹的,希望她在最纯粹的时候去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满身辛劳之际。
这样人们只会以为她是想靠男人吧?
电话还在不依不饶。
她有一百零八个拒绝于小舟的理由,但她也知道,他是特别的例外。
“喂,于小舟吗?”她强撑着精神说。
“是我。”于小舟还是听出了她的低落,问道,“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十年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雨还在下,她现在心情很乱,身体很累,的确很需要和一个人聊聊。
但这人,不该是于小舟,也不能是于小舟。
十年轻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就是有些累。”她还是忍不住卸掉了伪装,流露出自己的一丝软弱。
“最近很忙吗?”
她发现,小舟的声音很好听,她想起他唱过的那些歌,那婉转动听的歌声抚慰她的心。
十年有一丝恍惚,突然问:“你有时间吗?”
“有呀。我今天下午都没戏。”
司机突然踩了刹车,对着车窗外骑电车闯红灯的人骂骂咧咧,十年猛地磕到了额头,也清醒了过来。
小舟见她没说话,周围还一堆杂音,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
十年淡淡地说:“没事。我在公交上,有些吵。”
“真的没事吗?你今天听起来情绪很不好,你如果愿意说,我接下来的时间都属于你。”
虽然小舟看不见,但十年还是笑了笑,说:“谢谢你小舟,我已经好多了。”
小舟不知道她究竟碰到了什么事,她不愿意说,他更无从知晓。而且他已经不敢再贸然给她送什么礼物,也就更手足无措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她。
为什么她不愿意开口向他求助,只要她开口,他一定倾尽所有。
“要不然,我给你唱首歌吧?”
十年突然心跳加快,刚刚她走神的那一刹那,差点脱口而出问他能不能唱一首歌。
如果说,爱情是机缘巧合,那他们说不上缘定三生,但至少今生今世是有缘分的。
想到这,十年忍不住告诫自己,不要贪恋,要牢记他们两人只能是有缘无份。
十年摁下情绪,说:“我还在公车上呢。”
小舟见她没有直接拒绝,就说:“没关系,你打开免提大家一起听嘛。你先等会,我去拿吉他。”
十年轻轻笑笑,这还真是她印象中的于小舟。
大大方方的,坦坦荡荡的。
他唱了一首《苏州河》,十年靠着车窗,看着窗外的车流,雨势也变小了,她幻想着自己在江南烟雨中的乌篷船上。
她想到了苏东坡的那首词,“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一曲唱毕,小舟问她还要不要再听,十年恰好到站,她说:“不用了,谢谢你小舟,我得转车了。先这样吧,再见。”
小舟有些失落地说:“再见。”
挂了电话,小舟扫了一把琴弦,他这才发现,他和十年的联系这么的脆弱。
他恨自己没有假期,不然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飞到她身边。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抓耳挠腮,然后联系了他的狗头军师,冯季铭。
听完他的话,冯季铭无奈地告诉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显然已经拒绝过你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要坚持。”
“我不想就这样结束。”
小舟听到季铭好似叹了一口气,“那你就慢慢努力吧。”
“所以,努力会有用吗?”
“至少努力过你不会后悔,也更容易死心。”
“真的会死心吗?”
“难道你会这样无着无落地爱她一辈子?别天真了,爱是需要接触的。”
“可我现在这样,怎么和她接触?给她发消息发多了,又怕她烦。打电话又担心打扰她……季铭,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我就是很爱她。”
电话那头的季铭呆住了,他没有料到小舟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样的告白。
他揉了揉太阳穴,说:“我看你是最近太闲了。你多找点事情做,要不然来帮我加班。”
小舟往床上一躺,轻轻地说:“可能就像你说的,忙起来就好了。可是我每天拍戏的确已经很忙很累了啊,但一闲下来,就还是想她。”
“我和你说吧,你这是征服欲上头了。你这辈子,众星捧月地生活着,叶十年是为数不多拒绝你的人吧?不仅拒绝你这个人,还拒绝你送的礼物。你是不是心有不甘?所以就想着要征服她,让她对你俯首称臣。”
“不是的!”小舟说得斩钉截铁,“绝对不是这样!”
小舟不希望他对十年这浪漫的感情变成一种权威关系,而且他也觉得这一切完全解释不通。
他对十年的情愫早在他第一次见到她就开始了,那时候哪里谈得上什么征服?
小舟一直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前两段恋情,他明明也是认真对待的,可对方一说分手他就同意了,压根没有想过还有挽回这种说法,更谈不上多伤心。
但为什么到了叶十年这,怎么就步入了这般田地?
季铭好半天说:“要不然你试试以退为进?”
“什么叫以退为进?”
“就是你不要主动联系她,等她联系你。”
小舟皱了眉,问:“那万一她一直不联系我呢?”
“你不是还有东西在她那?那堆东西不就是你最后的退路吗?”
小舟笑道:“你小子,有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