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祉一言不发地将人送出了院子。
“殿下……”
“当日的事情不许再提!”殷承祉没等他说完便面无表情,“你也放心,当日我不追究,往后也绝不会再追究!”
张华吸了口气,“殿下……”
“张将军,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那样的事情!”殷承祉还是没让他说完,“请不要再提及!更无需再想任何人解释!”说罢,又道:“这是我的命令,亦是请求!”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了,张华自然不好在说什么了,“是。”
“将军难得回来一趟,还是早些回家看看妻儿吧。”殷承祉又道,话里的关心是真的,但是送客也是真的。
张华领会到了意思,拱手便道:“末将告退。”
殷承祉没有目送他离去之后,便转过身看向了眼前的院子,心里的焦灼和惶恐直至现在方才真正地散去,他不知道张华到底有没有看出些什么来,但一听到他来了王府,便按耐不住赶回来,他怕他在师父面前乱说,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他都不敢冒这个风险!
不管自己如何想,如何打算,有一点是绝对不变的,那就是绝不能让师父知道,哪怕只是发现一丝端倪也不可以!
绝不可以!
……
张华心里隐隐还是觉得燕王对于自己拜访冯夫人太过紧张了,当时还没发觉,可从燕王府出来之后,这种感觉便更加明显,燕王分明是焦急赶回来的,像是怕他会在冯夫人面前说些什么似得,可他为何如此?
为何?
他最终还是没有深思下去,有些事情,不去理会或许便过去了,可若是过于的执着,反倒会是越理越糟糕。
既然殿下说了不要再提及,那便不再提及!
……
崔怀的婚礼办的很盛大也很热闹,足够看得出来崔总督对这门亲事的看重,自然而然,总督夫人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婚礼宴席上,最受关注的并不是新郎,而是燕王还有崔少将军,而在女眷里头,崔莹自然而然便是瞩目的焦点了。
不过她是姑娘家,一句兄长做主便可以搪塞过去,女眷们也不好太过,倒也没多大烦恼,但是男宾这边可就没这般收敛了,甚至因为是喜宴的关系,有些人胆儿也大起来了,一个劲地起哄,非得要两大黄金单身汉给句准话,至少说一说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家。
殷承祉越听便越是烦躁,可碍着崔怀的婚礼也不好表示出来,便一个劲地接着宾客的敬酒,好在他身份在那里,他不说别人也不敢真的穷追不舍,崔钰就惨多了,尤其是军中来参加婚礼的那些将领,简直就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好不容易,宴席终于结束了。
殷承祉喝的整个人都几乎站不住了。
崔怀这个当新郎的只得亲自将人护送离开。
“大表兄回去吧……”殷承祉出了总督府的门口就赶人了,虽说醉的不轻,但也还记得人家是新郎,“我自己回去就成……”
“殿下……”崔怀有些不放心。
殷承祉推开了他,“你是今日的主角,怎可丢下新娘送我?我没事!不就是多喝了几杯吗?没事没事!你回去吧!阿三……”
阿三赶紧上前,“殿下。”
“我们回去……”殷承祉打了个酒嗝,“回去……”
阿三小心翼翼地将人搀扶上了马车,知道今日会喝酒,所以早早便准备好了马车了,车里还备了醒酒的汤药,“总督大人放心,我等务必会安全护送殿下回府的。”说完,也上了马车,吆喝着随行的人员,“走。”
崔怀目送了马车离开,这才转身回去。
崔莹早就让人将醒酒汤备好了,笑意盈盈地道:“大哥赶紧把醒酒汤喝了,然后去见嫂子吧,可别让嫂子等久了。”
“你这丫头!”崔怀失笑不已,将醒酒汤喝了,又问道:“你三哥呢?”
“我让人送了三哥回房了,大哥别担心,我会让人仔细照顾着的。”崔莹说道,“你就别管这么多了,赶紧去见嫂子吧!”
“你啊!”崔怀抬手敲敲她的额头,看着妹妹娇俏的笑脸,又道:“阿莹,你对燕王真的没有心思吗?”
崔莹一愣,“大哥怎么又问这个了?”
“没什么。”崔怀笑道,“许是在宴席上听多了称赞燕王的话,想着肥水不流……”
“大哥!”崔莹没好气地笑道,“燕王殿下这水再肥也流不尽我们家的田的!我真对他没心思,人家对你妹妹更没意思!你就别听风就是雨了!”
崔怀今晚其实也喝了不少,“大哥希望将你托付给靠得住的人。”
“燕王当亲戚是靠得住,可当夫君未必就靠得住!”崔莹也不怕说,“那人看起来正正经经从来不拈花惹草洁身自好的很,若是他喜欢的人嫁了他,自然是享福了,可若没在他心里的人,那怕是一辈子都要泡在苦水里了!”
崔怀叹了口气,“是大哥糊涂了。”
“大哥不是糊涂,大哥是希望我能下半辈子有个好的归宿。”崔莹自然明白兄长的意思,“燕王虽与我们家有不少的恩恩怨怨,心结也不少,但他是这世上唯一会全心护着我们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更不应该为难他。”
“为难?”
“让他娶一个不喜欢的人难道不为难吗?”
崔怀心里那个猜想又冒出来了,很快就又让他压了下去,“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他总得要成亲的!”
崔莹觉得大哥真的是喝多了,“好了大哥,燕王的事情自有冯夫人操心,再不济不是还有陛下吗?况且燕王也不是没有主见的人,婚姻大事他肯定心中有数的。”说完,又逼着他灌了一碗醒酒汤,“大哥还是赶紧去找嫂子吧!”
“你啊!”崔怀笑道,忽然觉得自己都没她通透。
是啊。
燕王不是小孩子了。
如此大的事情哪里能心中没数?
“快回去休息吧。”
“大哥赶紧走吧!”崔莹都赶人了,“你再不去小心嫂子不让你进门!”又唤来了贴身伺候的小厮,赶紧赶慢地将人送去了新房。
“呼。”
年轻的姑娘站在月色下,长长地舒了口气,举头看向天上的明月,笑着低声呢喃,“爹,娘,你看到了吗?大哥成亲了,三哥也很受姑娘家欢迎,而我呢,自然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了,爹,娘,我们很好,你们看到了吗?我们很好。”
而且,会越来越好的。
……
殷承祉醉醺醺地被送回了王府,原本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可一回到王府便作妖起来了,怎么也不肯回房休息,硬是闹着要去见师父,众人不好阻拦,便由着他去了,可实在是喝的太多了,还没到就又是吐又是说热的,把难得穿了一身讲究的都给扯的七零八落,这般模样哪里能去见冯夫人?
可没人阻拦的了他。
“师父——”殷承祉跌跌撞撞地冲进去,扯着嗓子嚷嚷,“师父……师父——徒儿来给你请安了……”
这个时辰已经很晚了,虽说睡眠对冯殃来说没什么意义,但多年养出来的习惯也还是到点就就寝。
屋子里灯都灭了。
殷承祉趴在了门上,拍打着,“师父……师父……”
阿三追过来想要阻止却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屋子里很快便亮起了灯。
殷承祉见到了光,两眼都亮了,“师父!师父!”声音和拍打门板的声音都急促了起来,便是呼吸都急了,“师父!”
“殿下!”阿三只得上前硬扯。
“滚开!”殷承祉突然发飙,“不许吵我师父!”
这谁在吵啊殿下!
阿三正想要进一步行动,门打开了。
原本趴在了门上的燕王殿下整个人都往前倒了过去,他本能地伸手抱住了前边可以稳住身子的人……这一抱便再也不松手了,“师父……”他抬起了醉醺醺的脸,一双醉眼迷离而又不确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师父?”
冯殃看了看身上挂着的,又看向旁边站着的,“怎么回事?”
“殿下在崔总督的婚宴上多喝了几杯,一回来便吵着要来见夫人。”阿三只得低头说道,“属下等阻拦不及,便……”
“这是喝了多少?”冯殃皱起了眉头。
阿三头又低了几分,“是喝了不少。”
“师父……师父……”殷承祉还不安分,一个劲地往冯殃身上蹭,跟狗蹭主人似得。
冯殃抬手推开了他的头,“别胡闹!”
“师父!”殷承祉像是孩子被拒绝了撒娇伤到了心似得,眼眶骤然就红了,双手抱得更紧,“我不要!我不要!师父不能不要我!不能不要我!”
冯殃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反映了。
“殿下在回程的马车上已经喝过了醒酒汤,应该很快便会睡过去的。”阿三这时候说道,意思便是很快就会闹不下去的。
冯殃明白他的意思,又看了一眼身上的,叹了口气,“你下去吧。”
“是。”阿三应道。
冯殃要将身上的人弄下来其实很容易,只不过每一次一动手,燕王殿下的眼睛就更红了,那模样就跟被抛弃的小狗似得,可怜兮兮的,一直嚷嚷着师父不能不要他之类乱七八糟的话,总而言之就是,这孩子去喝了一顿喜酒就把自己已经克服了的被人抛弃的恐惧又给找回来了,因为见到了崔家的人便想起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还是见到人家成亲成家,而他却依旧一个人,所以才会有感而发进而心魔再起?
不管是什么,眼下这孩子就是赖上她了。
不过阿三说的醒酒汤也很快发挥了效用,殷承祉没有再闹腾,除了不肯放开她之外,便是安安静静的,就这么挂在她身上睡着了。
冯殃有些愣怔地站了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将人弄了进来,继续这么挂着是不可能的,可伸手去拉,这死孩子就像是知道似的,反而更用力了,最后,只好动手往他的穴道上点了点,这才让人彻底地昏睡过去。
“以后看好他,不许他再喝这么多了!”
冯殃恼火地冲着圆球道。
圆球觉得自己真的就是背锅的,明明就是臭娃娃做错了事情,怎么就成了它没看好了?它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的主人,主人小球一定会注意的!绝对不会再让他多喝的主人!”
“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冯殃没理会满是怨念又很爽快背锅的圆球,皱眉盯着虽沉沉睡着但还是不安稳的殷承祉。
圆球觉得不回答比回答好。
冯殃也没期待一只球能说出什么,思前想后的,最后觉得昨日张华说的话有几分道理,孩子大了就该成家,成家了身边有了至亲的人,再有至亲血脉,应该不会再觉得自己随时随地会被抛弃吧?
“小破球,给我办件事!”
……
殷承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了那一年他被送出了皇宫,从京城到锦东,漫长的路程他都被关在了马车里,人人都尊称他一声殿下,但他却连马车都下不了,白天黑夜,都被困在了马车中,就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晚上马车很黑很黑,他从来就没有试过在这么黑的地方待过,他蜷缩在了角落里,一动都不敢动,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终于,他能出来了……然后转眼又到了阴暗潮湿的深山中……后面豺狼虎豹前仆后继的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他一直跑一直跑……好累好累……再也不想跑了……突然间天旋地转的,他又到了一处小楼,小楼很熟悉很熟悉,他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了,是太白山中的那栋小楼,他和师父的家!
师父师父!他大声喊着,欣喜若狂,可满楼寂静,没有人回答他,他开始在楼里找,可不管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师父,连小球都不在了,那栋本来不大的小楼一下子好像变得非常的庞大,无论他如何的走走走不出去,更找不到想要找的人……
又忽然间,整座小楼都在扭曲,化作了一只吃人的可怕猛兽,将他生生地吞了下去,他还没来得及惊惧,便见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师父——
他高声喊着,可师父却不理他,甚至像是没看到他一样,就这么从他身边走过,然后,越走越远……
他拼命地伸手,却再也也抓不住,甚至最后连她的背影都抓不住……
“师父——”
殷承祉猛然惊醒,浑身汗淋淋的,脸色苍白的跟见了鬼似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新鲜的空气灌入了肺部,流转至全身,唤醒了被噩梦怔了的脑袋,意识渐渐清晰了起来,“原来是做梦啊……”
他舒了口气,抬手抹了抹额头。
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做什么梦了吓成这样?”旁边熟悉的声音响起。
殷承祉猛然看了过去,见到了熟悉的面容,欣喜的心情一下子狂涌了上来,“师……”父字还没说出来,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愣愣地看了看周围,心从高高悬起的天一下子坠入了万丈深渊了。
这是师父的寝室!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做了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