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殿堂之上,触目可见的都是代表帝王皇权的金色。
徐望月跟在公公身后,乖巧地等在殿外,圣上的寝宫,可不是谁说进就能进的,徐望月只得站在门外等着里头传诏。
她已是有些累了,从刚才让那小宫女带出东宫,一路走来,又在这殿外站了许久。
还要等圣上忙完,实在疲惫不堪。
别的还好,她此刻只觉得腰酸得厉害。或许是因为怀了身子,她如今很容易便会觉得腰酸腿软。
带路的公公说是圣上忙着翻阅奏折,所以让自己再等一会儿。
可他若是没空,为何要将自己从东宫传来?
徐望月心中大抵明白,这或许是圣上的考验。
毕竟如今开口想要求取她的,是当今太子圣上最看重的儿子,哪怕只是个侧妃,圣上也需要考验一下自己。
眼下,徐望月垂在身旁的手紧紧攥着衣袖,手心里正不断地冒出冷汗,她实在有些紧张。
伴君如伴虎,自己若是谈吐间合了圣上的心意,说不定他真会因为宠溺太子,而不顾那纸婚书,强逼自己嫁给太子。
若是自己不得圣心让圣上看得厌烦,万一直接要了自己的命,又该如何是好。
若是此刻裴长意在此便好了,他可以告诉自己这其中的度,该如何拿捏。
可太子妃在典狱司外盯得太紧,没有给他们时间去谈更多。
眼下徐望月所能依靠的,只剩下自己。
在她快要站不稳之前,里头终于传来了公公的声音,请她进去。
徐望月站在殿中,饶是她再努力稳住心神,还是难以克制,心头有些紧张。
她不敢抬头,只能瞧见眼前是一片明晃晃的金色。
头顶传来一声威严的男声:“徐卿的女儿?抬起头来,让孤瞧瞧你。”
徐望月温顺地抬眸,不敢直视圣上,语气平静说道:“臣女徐望月参见圣上。”
圣上仔细打量着徐望月,他见过不少的美人,就算是他的后宫也有佳丽三千,可瞧见徐望月的第一眼,还是不得不为她的美貌所惊叹。
难怪裴家那两个小子,为了她不顾兄弟情谊,太子竟主动开口想要她。
美则美矣,想要嫁进东宫,光是美貌是不够的。
圣上不再开口,只是平静地打量着徐望月,见她虽是有些局促不安,表现地也算是十分得体。
他是真龙天子,一般人见了他无一不紧张。能有徐望月这般表现的,已实属不易。
圣上如此沉默,徐望月倒是渐渐缓下心神。
他既然召见了自己,总是要和她谈太子赐婚一事。
圣上等了许久,倒是未曾想到这小丫头看着年纪不大,十分沉得住气。
他又开口问了她几句,有关家事,身世,有没有读过书。
徐望月一一答来,从善如流。
圣上指尖轻轻敲打了桌面几下,淡然开口问道:“你好像不怕孤?”
徐望月抬起头,壮着胆子看向圣上,笑盈盈地开口:“不怕,父亲曾经说过,圣上是君王,更是天下百姓的父亲,小女有幸能得见龙颜,实乃三生有幸,怎么会害怕呢?”
圣上仔细打量着这小丫头,嘴甜得很。
他虽是嘴上没说什么,嘴角却是微微牵起了一抹笑意。
好听的话谁都喜欢听,徐望月心口微微一松。
徐御史怎么可能对她说什么圣上的事,这些话全是裴长意教的。
当今圣上的确是明君,可他就算是明君,他首先也是个男人,是个人。
是人就喜欢听好听的话,是男人就喜欢被人追着吹捧。
果然,圣上眉梢轻轻挑起,开口问道:“你父亲还说过什么?”
徐望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抬头说道:“圣上先答应我,我父亲说得不对,圣上不可怪他。”
圣上点头:“你且说来听听。”
“我父亲说圣上文韬武略,无所不能。可就是太严肃,平日上朝从来不苟言笑,让他们这些臣下都很是惧怕。”
圣上听得徐望月这番话,嘴角的笑意更浓,不禁追问道:“你父亲这番话,你觉得说得不对?哪里不对?”
徐望月抬起头,水盈盈的眸子泛出盈盈水光,语气温和地说道:“圣上分明十分平易近人,臣女自从见到圣上便觉得十分亲切,好像见到自己的父亲一样。”
“臣女觉得,父亲所说的话,一半是对一半是错。”
“圣上绝对是千古明君,之前水患成灾,百姓流离失所。若非圣上您爱民如子,立刻疏通水路,救治灾民,还不知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其实对于治理水患,圣上做得最正确的事,便是派了裴长意去处理。
徐望月又说了好些好话,借老百姓的口吻夸奖着圣上,把圣上哄得,嘴角笑意便没有停过。
圣上听她说了半天,再瞧她,只觉徐御史倒是生养了一个好女儿。
他又忍不住追问道:“那还有一半错的,又是什么?”
徐望月微微蹙眉:“臣女是第一次面见圣上,从前也不知道帝王应该是什么样子,只觉得圣上与话本子上的其他帝王不同,不像是高高在上的龙。”
“您是真龙天子,可却是心系百姓,时而遨游天上,时而卧于地上的龙。”
她说着话,自知失言,脸上的笑容敛住,不住地摇头:“臣女僭越,怎敢胡说。”
圣上却是摆了摆手:“无妨,是孤让你畅所欲言,今日无论你说了什么,孤也不会怪你。”
他听到百姓对他如此评价,圣心大悦。
圣上会有这样的反应,全在徐望月和裴长意的预料之中。
徐望月的确是从来没有见过圣上,更不知道如何与君王相处,可裴长意知道。
刚才他们见面,裴长意用甚少的时间,尽可能地告诉她圣上是什么样的性格,又该如何应对。
徐望月今日最重要的,是便是拿出那纸婚书,拒绝圣上对她的赐婚。
这个举动实在太冒险,若是惹得龙颜大怒,说不定便会将她赐死。
而徐望月抓住和圣上对话的机会,将他捧得高高的,便是要让他之后,没办法发下赐死她的旨意。
徐望月竭尽全力,哄得圣上如此高兴,便是她与裴长意商议好的第一步。
先将圣上捧高。
如此一来,圣上倒是有几分喜欢徐望月,她不光是眉眼长的俏丽,人性子温顺。谈吐学识,都算是上乘。
从前圣上只听说徐御史家中嫡女,乃汴京城第一才女,学识过人。
倒是不知他家的庶女也如此得体。
要论身家,哪怕是御史家的千金嫡女也不足以配太子,更何况徐望月只是个淑女。
但如今太子喜欢,开口问他这个父皇要人,圣上自然要多考虑几分。
当年娶太子妃,那是先皇后生前定下的。
这些年来圣上也瞧得清楚,太子和太子妃看起来琴瑟和鸣,可终究那不是他心爱的女子。
如今不过是一个侧妃之位,若是能让太子娶到真心所爱,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圣上如此想来,轻抬了抬眼皮看向徐望月:“你可曾见过太子?”
徐望月心口微微一动,知晓圣上终于谈到了正事。
她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圣上只以为徐望月这是害羞,嘴角微微勾起,轻声说道:“今日孤召见你,那是因为太子向我请愿,要纳你为侧妃。”
在见徐望月之前,圣上想要见她一面,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红颜祸水,能让太子亲自开口。
见了徐望月之后,圣上对她倒是颇为满意,原本直接赐婚就好。
可不知为何,圣上瞧着她温顺乖巧的模样,竟忍不住开口想问问她的心意,看她是否愿意。
徐望月也没想到圣上会直截了当地问她这句,她抬起头看向圣上,尽力维持着镇定:“回禀圣上,臣女不愿意。”
听完徐望月这一句,圣上面上神情一变。
已是龙颜大怒。
他的确想问问徐望月愿不愿意,可他预设的答案里,她该欢天喜地接受这门婚事。
毕竟她所嫁之人,那是当今太子。
放眼整个皇朝,除了他这个帝王,便只有太子身份最为尊贵。
她不愿意嫁给太子,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好男儿,比他的太子还要更优秀不成?
徐望月说出这句话,便已预料到圣上定是勃然大怒。
徐望月镇定地抬起头,控制着声音不颤抖:“臣女有幸,见过太子几面,想来他定是随了圣上,便觉父亲所言非虚。”
“可今日见了圣上,臣女才知道太子虽英明神武,却难得圣上几分龙颜。”
圣上面色不显,却是凝眉静静地听徐望月说着。
他倒要看看她在想什么,竟敢拒婚。
徐望月镇定下来,语气平静地说道:“父亲说过,当今圣上最为信重孝道,不知我父亲可有说错?”
圣上没想到这小女子明明紧张害怕,却还敢反问自己。
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不错,百善孝为先。”
圣上越发有些好奇徐望月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难不成她不想嫁给太子是为了尽孝?
徐望月提了几句父亲,此刻倒是静下心来,不再如此恐惧。
反正这些话都是她父亲说的,若是圣上真发怒,那也是她父亲的错。
徐望月从怀里掏出母亲留给她的那纸婚书,交给身旁的公公:“有劳公公,呈给圣上。”
圣上的角度只能瞧见一张薄薄的纸,也看不清那上面是什么。
由公公递到他手中,他这才看清,这竟是一纸泛黄的婚书。
上头写得很清楚,要将小女徐望月配给陆遮为妻。
陆遮?圣上皱起了眉头,仔细想了许久,这又是谁?
他挑眉看向徐望月,放下手中婚书:“这是何意?”
徐望月径直跪下,语气温柔却坚定:“回禀圣上,这纸婚书是我小娘死之前定下的。”
“百善孝为先,一女不能二嫁。”
“若是圣上不能成全我嫁给陆遮哥哥的心意,我与他的这纸婚书,就只能来世再续前缘了。”
圣上抬指,揉了揉眉心。
陆遮?
陆遮又是何人?他又低头看了一眼婚书上的名字,确认陆遮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
他分明记得,当日要娶徐望月的乃是定远侯府的那个二小子裴长远,后来是他的状元郎裴长意去抢亲。
太子方才想要求娶徐望月,圣上担心的是裴长意和徐望月是否心意相通,如此一来怕是伤了臣子的心。
不过此事只要徐望月肯点头,他料定裴长意定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们二人之间婚事未定,他颁下一道旨意,便也不算君夺臣妻。
圣上非常看重裴长意,觉得他很厉害,是个好帮手。
若是裴长意和旁人相争一个女子,圣上定是要助他一臂之力,可如今瞧上徐望月的是太子。
君臣有别,想来裴长意也不会介意。
可圣上万万没想到,徐望月会拿出这纸婚书,而且她想要嫁的人并非是裴长意,而是这个陆遮。
圣上开口问道:“这个陆遮又是何人?之前与你定下婚约的不是裴家那个老二?”
徐望月摇了摇头,抬起头时,眼底已是掠过了一抹雾气:“圣上有所不知,这门婚事乃是我嫡母许氏与定远侯府老夫人擅自定下的。”
“此事我根本不知,当日我亦是被硬抓上花轿,为此我的丫鬟还受了重伤……”
听到她这么说,圣上猛得一掌拍在桌上:“竟然有这样的事?许氏竟有如此胆子?”
徐望月忍住眼泪继续说道:“当日,裴大人也并非要抢亲,而是怕我寻死,先救下我。”
这番话亦是徐望月和裴长意之前商议好的,既然要拿出婚书来说服圣上,便要将当日知识解释得清清楚楚。
徐望月继续说道:“臣女之前随长姐一同入定远侯府,所以才会认识两位裴公子。”
“裴大人为人清风朗月,自然是瞧不得他们如此行事。”
见圣上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徐望月继续说道:“我与陆遮哥哥的婚约,那是我小娘死之前为我们定下的。”
“陆遮哥哥的确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圣上定是没有听说过他的。”
“他只是我父亲的一个门生而已,但我们二人从小青梅竹马,早已定下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望月母亲已经仙逝。”
“我不愿让她难过。”
听得徐望月的话,圣上只觉得有些头疼,这徐府和定远侯府关系实在有些复杂。
这小丫头确实真的美貌,可这世间美貌女子有千千万,太子又何必非要她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