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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河往西便是沙漠腹地,黄沙万里,阴晴不定,好在有沙海帮引路,一切也还算顺利。雅筠新怀春事,行事着装收敛不少,一路上与雷少爷眉目传情,刘怀安将一切看在眼里,不时冲许经年使个眼色,两人便会心一笑。

几日后,众人行至漠西,天山在北,商队还需继续西行,许经年便在此处与雷路分道扬镳,二人结拜后一路同行,互诉往事,惺惺相惜,如今要分开,竟有些不舍,约定八月叫上大哥龙三在山西相聚。

雅筠为许经年四人准备了大量淡水和干粮,又叮嘱刘怀安回程时一定要去金丝河住几日,两队人马一番依依惜别之后便各奔南北。

天山位于东察合台汗国境内,东西长约五千里,南北宽约七百里,山势高耸,宏伟壮观,各处山峰常年被积雪和冰川覆盖。

许经年四人自漠西一路长途跋涉,几日便赶到天山脚下。此时正值暮春三月,中原已是一片草长莺飞,天山脚下却才新叶初露,翠绿乍见。

喀拉峻草原地处天山脚下伊犁河畔,湖水纯净,森林茂盛,雪山连绵,牛羊成群,属高中山山甸草场,主山两侧梳状沟谷密布,山峦起伏跌宕。山顶是浑然一体、向南倾斜的高台地貌,犹如一座悬空草原,芳草萋萋,无垠无际,恰似一块碧色地毯,一直铺到冰雪皑皑的天山脚下。

刘怀安第一次见到辽阔草原,兴奋地策马狂奔,丁修杰打进入喀拉峻草原嘴巴便没停过,直言“此行值了!此行值了”,就连一向处变不惊的谷才也不得不感慨天地壮阔。

哈萨克族是喀拉峻草原的原住民,自远古时期便在这片离天空最近的高原上自开一片天地,过起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普通牧民多住在一种叫做“阔斯”的帐篷中,条件好一些的则住在“毡房”内。毡房是在阔斯的基础上改进的,由围墙、房杆、顶圈、房毡、门组合而成,分为上下两部分,下部为圆柱形,上部为穹形。

此处山高水远,外族罕至,中原人更是极少见到,许经年四人一进草原便成为牧民们关注的焦点,刘怀安外向大胆,惯与陌生人打交道,骑着马在一座座阔斯间绕来绕去,竟真让她寻到一名会讲汉话的哈萨克族妇女。

女人名叫古丽娜孜,二十多岁,年幼时曾随父亲在兰县定居,因此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十八岁回到草原,嫁给一名叫做阿布扎尔的干练汉子,夫妻俩手脚勤快肯吃苦,很快便置办下一大片家业。

刘怀安在京城时深得王大娘教诲,明白女人间拉近距离的最佳方式便是骂男人,一番家长里短的交心后,姑娘娜孜被哄得服服帖帖,听说四人还没有落脚处,便死活拉怀安去自家住下。

阿布扎尔年轻力壮又踏实肯干,夫妻俩算是草原上相对富裕的牧民,不仅坐拥数百头牛羊,住得也是豪华毡房。

周围牧民听说有中原汉族进入草原,纷纷跑来凑热闹,一时间将娜孜家的毡房挤得满满当当。刘怀安趁机问起天山雪莲之事,几个上了年纪的哈萨克族妇女听娜孜翻译后便叽叽喳喳说了几句,娜孜见刘怀安一头雾水,干脆充当起翻译。

原来普通雪莲花生长在天山半腰,从发芽到开花只需要五年,寻来却也不难。而千年雪莲长于极寒之地,百年生芽,千年开花,极难成活,天山山脉东西绵延极长,要在几千里的山脉中寻找一株雪莲无异于大海捞针。

娜孜见刘怀安愁眉不展,便安慰道:“怀安姑娘莫愁,阿布扎尔的外公年轻时常入山采雪莲卖给中原药材商,说不定知道千年雪莲的消息,明日我们去他老人家那里问问!”

第二日上午,娜孜夫妇便带着许经年四人出发,草原辽阔,地广人稀,阿布扎尔带着几人纵马在天地间飞驰,不到晌午便到达外公家。

阿布扎尔的外公名叫奥拉兹库尔,是个和善的瘦削老头,拄着一双黑木拐杖,周围人都亲切称他为“奥拉爷爷”。奥拉爷爷年轻时常与中原客商做药材生意,因此习得汉话。

哈萨克族平辈之间见面礼节简朴真诚,只需互相问好即可,但若遇到长辈或久未相见的亲人则比较繁琐,要先以手贴胸欠身问好,再进行一长串的问候,从家人到牲畜,从亲人到朋友,无不问遍。

奥拉老头儿久不见外孙,站在帐篷外将阿布扎尔全家问候个遍。刘怀安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委屈巴巴地看着祖孙俩寒暄,娜孜见状便笑着打断二人招呼众人进入帐篷。

哈萨克族十分注重待客礼节,奥拉见有中原客人,便从后院牵了肥羊入房,请许经年等人诵念祝词后又宰了放入铁锅煮炖。

入餐前用壶提水和脸盆让许经年等人洗手,然后才把盛有羊头、后腿、肋肉的盘子放在众人面前,举起双手摸面做祈祷。

刘怀安看着满桌羊肉、酥油、奶疙瘩、奶酪、馕、包尔沙克等美食,自顾自动手品尝起来,众人见状,也便纷纷笑着举杯畅饮。

饭吃一半,娜孜笑着说明来意,老头听完眉头皱起,半晌才委婉道:“千年雪莲乃旷世奇珍,老头我穿梭圣山半生,也仅见过一次,各位还是知难而退的好!”

许经年道:“奥拉爷爷,我们汉人有句古话,叫“不到黄河不死心”,我四人自川蜀跋山涉水而来,若至山门而不入,不可能安心回去!千年雪莲确实罕见,但总要上山试试,否则对不起千里之外等着救命的小姑娘。”

奥拉爷爷沉默不语,半晌才幽幽道:“大约二十年前,我曾在博格达峰上见到一株千年雪莲。”

阿布扎尔急道:“外公怎么不将它带回来!”

奥拉爷爷并不回答,眼睛看向门外,似是回忆起往事,半晌才缓缓开口说道:“那年我才三十多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仗着身强体壮反应敏捷,时常踏足圣山人迹罕至之处,别人不敢去的地方我去,别人不敢接的生意我接。大概也是三月末,我清晨上山,不久便发现一株百年老参,按说超过五十年的山参几乎都长在人迹罕至的雪峰上,那日不知为何竟出现在半山腰,我跟着老参一路追上瑶池,那山货似乎故意耍弄我,我追它便向山上逃,我停它便也停,我那时年轻气盛不肯放手,一人一参便追追停停跃过瑶池直向博格达峰而去。不知追了多久,我才猛然发现自己早已跨过云端,距峰顶只一步之遥,身后草原早已不见,只剩一片白茫茫雪山和云层。”

娜孜开口问道:“外公那时恐怕也害怕了吧?”

奥拉爷爷叹口气道:“是啊,博格达峰高耸入云,空气稀薄,等我反应过来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峰顶不见活物,万籁俱寂,毫无生机,只有一片无尽的雪白,似是进入另一个世界。我那时虽害怕,但左右衡量既已只有一步之遥,若不登上峰顶,只怕将来会后悔,于是调整呼吸,继续追着老参向上攀登。那老参最终在一处山洞前停下,我抬眼一看便被眼前景象惊呆,只见山洞内黑漆漆一片,洞口约有五丈高,洞外是一片巨大的开阔平地,平地上长满百年、千年人参,又有各类奇珍异草,空地中间,一株千年雪莲正在风中摇曳。”

刘怀安道:“想来这些奇珍异草您一件也没能带下山吧?”

奥拉爷爷道:“我当时见到眼前景象已近乎癫狂,跃上空地在一片奇珍异草中翻滚腾挪,糟蹋了好些老参。等平静下来想去摘那株千年雪莲时,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从山洞内传出,紧接着一个雪人便自洞中冲出。那雪人足有三人高,四肢发达,人面猿身,浑身长满白毛,跑动时山崩地裂,气势汹汹。我当时已被吓懵,想跑双腿却不听使唤,等那巨人冲到面前时方才如梦初醒,生死关头,来不及思考便纵身跃下山崖,一路狂奔向山下逃窜,雪人在崖边狂吼乱叫,啸声震天,引得远处山峰积雪崩落,我回头远远望去,见他正作势要跳,旁边一母雪人拼命劝阻,这才作罢。”

谷才说道:“峰顶活物稀少,竟能养活如此巨猿,不知它以何为食。”

奥拉道:“这老头子就不知了,我从博格达峰逃出时已是深夜,天寒地冻,山高势陡,好在当时身体壮实,生死关头激发潜能,连滚带爬狼狈下山,等回到山脚略一松气双腿便失去知觉,从此以后再没能站起来,身体也逐渐消瘦不复往日。”

丁修杰唏嘘道:“可惜了那满地的珍贵草药,若带下山,不知能救多少性命。”

许经年道:“生死轮回,自有缘法,凡事尽力而为不可强求,若当时千年雪莲被奥拉爷爷带下山,那此刻我们便没了希望。”

奥拉从往事中回过神,向坐在对面的许经年说道:“我知道你们心意已决,但还是要多嘴劝一句,既然圣山上有巨型雪人,那必定会有野兽供其饱腹,若不幸遇上,恐怕凶多吉少。”

许经年道:“既然来了,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奥拉爷爷,若我们能登上博格达峰,一定为你带回那棵百年山参。”

奥拉见状,知道再劝无益,转身进入卧篷,从床铺下取出一本册子交给许经年道:“这是我年轻时出入圣山的记录册子,里面有详细的地形介绍,比你在市面上买的任何一张舆图都全面,希望对你们有所帮助。”

许经年知道这是奥拉半生心血,如今毫无保留托付给自己,定是下了极大决心,便说道:“多谢奥拉爷爷,待我们从山上下来,一定物归原主!”

奥拉道:“愿巴克斯真主保佑你们!”

回到娜孜家中,四人开始着手准备登山物品,棉衣棉裤自是必不可少的,登山靴和毡帽也一并备齐,东买西凑忙到半夜才将一切准备妥当。

第二日巳时,许经年、刘怀安、丁修杰、谷才四人辞别娜孜一家,开始向博格达峰进发。

许经年按照奥拉册子中的记载,自喀拉峻草原东侧山坳进入天山,一路徒步向半山瑶池处走去。

山上春寒料峭,风强雪大,四人穿着厚重的棉衣棉裤艰难前行,丁修杰忍不住怀疑道:“奥拉爷爷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下追着山参登上峰顶的?”

谷才跟在身后,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说道:“少说泄气话,这才在山脚下,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行至山腰,风势愈强,四人举步维艰,在进入一片平坦山坳之后,刘怀安一眼便瞧见远处一栋木屋,四人喜不胜收,加速向木屋走去。

木屋不大,内部陈设简单,似是山下猎户设立的临时落脚点,谷才环视四周,意外发现角落里竟有两捆柴火,丁修杰将炉子点燃,四人便围坐在一起烤火。

许经年打开册子,边研究边对其余三人说道:“风势一时不会变小,待会你们在屋内等着,我去前面探探路。”

刘怀安道:“我同你一起去。”

许经年摇头道:“外面环境恶劣,我内力深厚,些许严寒伤不到我,你跟着反而令我分心。”

刘怀安听门外风声越来越大,便不再坚持,对许经年道:“看看便回来,不要走太远!”

许经年掏出馕饼填饱肚子,又将包裹交给刘怀安,便拎起青霜剑推开木门独自向山坳尽头走去。

在风雪中走了约莫十几里地,许经年远远便看听见前方传来几声高亢的狼嚎,他在奥拉爷爷的册子里看到过,半山腰常有灰狼出没,当遇到难以战胜的猎物时,便会仰天长嚎呼朋引伴寻求援助。

许经年弯腰弓背悄悄上前,躲在一块石头后探头观察,只见前方偌大的雪地里,一只巨大的金雕正与七八只灰狼缠斗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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