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窗帘和纱帐的声音,在偌大的屋子里游魂一样地飘荡游走。
火炕下的地板上,放着一只铜盆,装着我刚吐的污秽物,又酸又臭。
厉尘扬绞着热毛巾,摊开,覆在我脸上,轻轻地擦拭着,滚烫,酥麻,灵魂出窍。
一抹天光,在眼角流荡,不知是水光还是泪光。
我拽着他的手,哀哀而泣。
“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阳光不是很炙热的午后,我枕着他的手臂拉着他的袖子,呜呜哇哇的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我满怀愧疚,对着身边的男人大诉衷肠。
我请求他的原谅。
我已经决定,走出这座村庄,像鸟儿一样在蓝天之下,自由自在地扑腾。
对不起,陈烟,我终将放下过往,放下你,以及你曾赋予我的一切,爱恨情仇,悲喜苦乐……
醒来时头痛欲裂,爬下炕,醉醉醺醺,扶着墙出了门。
院落里安安静静的,只见一朵云停在门楼之上。紫红的花架下,一白衣男子坐在石桌边的圆凳上,吞云吐雾。花瓣飘落下来,掉在他肩上。
我走了过去,靠在他肩上。
“有心事啊?怎么抽得这么猛?”我拿过他手里的烟,扔在地上,一脚踩灭。
厉尘扬回头看我,笑得苦涩。
“不是说,要去钓鱼的吗?他们人呢?”我伸手拈住他肩上的落花。
“宴西带他们钓鱼去了。”他看着我,伸长手臂拦腰一抱,把我按在双膝上。将一颗蓬乱的头,埋在我怀里。
“怎么啦?”我轻轻拍着他的背,看他忧伤愁怨的样子,心疼万分。
“明天一早我和宴西就要走了,只是有些伤感。”
我不说话,看着花架下的紫红色的蔷薇花枝轻轻招展,心中亦是难过不已。
“万宁。”他闷声道:“你……还是放不下他吗?我不该逼着你和我在一起。”他仰头望着我,痛不欲生。
我苦笑着,“说什么呢?你没逼我,是我自己……唉,早该放下了。对不起……这座宅子里,有太多和他相关的记忆。”叹着气,轻轻地抱着他温暖的散发着淡淡薄荷烟味的身体,泪水忍不住流淌下来,那个人在我心里住了十几年,他化成了黏糊糊的血肉,与我融为一体,现在,我要硬生生把他剥离出来,那种疼那种痛,如剜心如割肉,痛不欲生。
也许我不该回来,远远躲开。我只需相信,时光会冲刷一切,我也会慢慢遗忘,忘记他,曾经那些过往,重新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拥有一份簇新的爱情。
可是我的心早已腐朽不堪,我不确定它还能否像以往那样勇敢鲜活地去爱另一个人。眼前之人,他同样令我心碎。我欠他太多、太多。我的心太小,根本装不下他。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厉尘扬,这太难了,太难了,我在努力,忘了他,可是,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他的气息,他的味道……”我泣不成声,忧伤的泪水打湿他洁白的衣衫。
“我以为,这会是你想要的。我要怎样才能得到你的心?”他抱着我,无所适从。
“对不起、对不起……”我抱着他,绝望透顶。
这个下午,注定是悲伤的。
他说,“等你想明白了,给我打电话。我去看看小晚他们。”说罢,把那枚小小的铜钥匙,挂在我脖子上。
我坐在花架下,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那院落。
我记不得自己在那花架下坐了多久,待顾倾城和顾意晚一身泥猴似地提着小桶叽叽哇哇跳进来时,我才缓过神来。
“妈咪,快来看我们抓了好多鱼。”
宴西挽着裤管提着满是污泥的西装外套走到我面前,“万宁,你还好吧!?”
我摇摇头,站了起来,踩着一地落花,走到顾倾城面前。
“今天收获不小啊!晚上妈咪烧鱼给你们吃。”我强作欢颜,盯着那只装满鱼的小桶,“你阿公他们呢?”
“阿婆说头疼,阿公和UNcLE还有小姨送她去医院了。”顾意晚仰着小小的脸道。
我掏出手机给厉尘扬打电话,打不通。
“你们俩吵架啦?”宴西剥着衣衫上的泥巴,闷声道。
我站在花架下,满心苦楚,转而拨打三哥的电话。
三哥接了电话,那边闹糟糟的。
“阿姨,她还好吧?”
“老毛病了,小厉非要她来医院做个检查,没什么大的问题。”三哥安慰我道。
“妈咪为什么不叫阿婆妈咪叫阿姨?”顾倾城脆声问。
我尴尬地望着他们,宴西笑着把小桶塞在顾意晚手里。“小晚,倾城,你们把鱼拿到厨房去,好不好?换点干净的水。快去快去!”
宴西坐在花架下,轻轻拂去石桌上的落花。
“你到底怎么想的?”他拾起一瓣花,拈在指间,扬眉道:“以尘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他得不到?连郁静那样的大小姐,他都不愿多瞧上一眼。你知道他为什么偏偏对你情有独衷?”
我凄苦地望着他,不敢往深处多想。
日月明心,暮暮朝朝。
想起墙上挂的字,心中一荡。
“厉伯母过世的时候,他还那么小,一个六岁的孩子亲眼目睹自己的妈妈死在自己面前。他很久都缓不过来,晚上不敢一个人睡。你那位叫卢明的朋友,选择了和厉伯母一样的离世方式……”宴西松开手,将那紫红的花瓣散在风中。
我只觉眼前一片鲜红,风吹过头顶,落红如雨,心痛如绞。
怪不得那晚他如此不对劲……
手机响起,我忙接了电话。
“厉尘扬,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做了脑部ct,还在等结果,你别担心,这里有我在呢!你好好休息,我们可能要晚点回去。”
“辛苦你了,谢谢。”除了感谢我还能说什么。
“这么见外,我会难过的。医生在叫我们了,晚点给你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呵然一笑。
“我等你回来。”挂了电话,坐在花架下怔然出神。
宴西已不在跟前,屋子里传来孩子们的尖叫声与欢笑声。
我提着裙子进了厨房,厨房里一片狼藉。
水盆水桶打翻在地,小鱼儿在地上乱窜。
顾倾城摁着一条鱼趴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
“你们在干嘛?”我气得肝疼。天已入秋,秋凉渐炽,这两傻孩子闹什么呢?
“妈咪,鱼跑了。”顾意晚满脸水渍笑眯眯地望着我。
“快点抓回桶里,然后过来冲凉。”我脸色一沉,进了洗浴室,放了一缸热水。
把两个泥猴按在浴缸之中,洗洗涮涮。
“今天玩高兴了吧!”我绞干毛巾,擦着顾意晚脸上的泥渍。
“好开心,好开心!妈咪,明天我们还去抓鱼吧!”顾倾城趴在浴缸中,玩着满手的泡泡。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扯过桁木上的白色浴巾把顾意晚裹了起来,“换衣服去。”
顾意晚卷着浴巾蚕蛹一般出了浴室。
“今天不是去钓鱼吗?怎么弄得满身泥巴?”
“宴西叔叔带我们抓鱼,后来厉叔叔也来了。妈咪,厉叔叔说明天他要回去了。我们要和他一起回S城吗?”顾倾城目光幽幽地望着我。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你是不是不想回去?还是这里更好玩对吧!”我看着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四五岁的小孩儿,正是贪玩的年纪。前几日把他们关在家里,都给闷坏了。
“妈咪回去,我就回去。妈咪在哪,我就在哪。倾城会永远陪着妈咪,妈咪不要不开心。”小女孩湿漉漉地抱着我的脖子,氤氲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抱着怀里的软绵绵的孩子,心中一暖。
万宁啊万宁,你活得还不如一个孩子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