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珈冲出昭阳馆后,知暮拦着陆璎留在屋中。端茶送水递裘服,侍候得无微不至,就是不让她跟出去。
陆璎自然是不能再睡着,坐下又起来,起来又坐下,如此几番之后,也当即打发人追了出去。
到底是慢了些,等追到陆珈下落之时,陆珈已经出现在严家人的面前了。
去的人进不了院子,更到不了屋里,但带回来的消息也已经足够使人震惊。
她的外祖母魏氏与她从小就喊着外祖父的严颂……
这等炸裂的消息,轰得她几乎没喘上气来。
而等听到蒋氏竟然还不是蒋家的小姐,居然是魏氏和严颂的私生女,这位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高贵的世家小姐,就已经跌坐在椅子上无法出声了!
陆家本来就是世家,在朝堂之中历来有一席之地,陆阶成名又早,如今方三十多岁,就已经位列朝中一品大员,像朝中这样身份的小姐是不多的!
她一直以自己的身份为傲,也一直坦然地接受着旁人的赞颂,可如今她的家人却告诉她,她的外祖母竟然与人通奸才生下了她的母亲!
从此以后她成了奸生女所生的女儿!
陆璎扶着桌沿,手指节发白,脸上也全无血色。
“太太回来了!”
当门外丫鬟进来禀报的时候,她才倏然扭头,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蒋氏一路回府,也不用人上手,自己就大步走进了内宅里,又一路目不斜视地回了正房。
陆璎狂奔着到了她的面前,看着她青肿的脸颊,凌乱的发髻和衣裳,又箭步冲上去,紧紧抓住了蒋氏的双臂。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外祖母——”
起了个头,她就已经说不下去了。
本来就气喘,再提到那些不堪的字眼,她根本没办法克制住自己的心情。
蒋氏垂眼看了她半晌,然后在她充满激愤的目光里坐下来。
“是。”
“为什么?!”
陆璎大喊,“为什么他们会做这种事?而你居然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还不让他们断了往来?”
蒋氏睨着她,忽地笑了一笑。“要是早就断了往来,这些年你还能过得如此安逸?”
陆璎顿住。
“你还看不出来吗?”蒋氏眼中有了尖锐的恨意,“在陆阶眼里,只有陆珈那个死丫头才是他的女儿!”
陆璎睁大双眼,喉头咽了又咽:“我不信!”
“不信也得信。”蒋氏通红的双眼里流出了眼泪,“以后他就更加不会在乎你了。因为拜陆珈所赐,从今以后,我已经成为他们的弃子了。”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陆珈?为什么什么事都要扯上她!”
“不是我要恨她,是因为她的母亲才是陆阶心甘情愿求娶的,在他的心里,只有这样情况下出生的陆珈,才配称她的女儿!”
蒋氏怒吼,一双眼通红。
“而我是什么?我属于送上门来的,娶我不过是他用来归顺严家的一个表态!
“他娶我是因为利益,而你也是利益的附属之物!
“你见过会对一个棋子真心实意的人吗?
“有陆珈在,陆阶就有他自己的指望,他有可以放心去疼去宠的人,当有选择的时候,他永远都不会选择跟我们娘俩贴心!
“想要他成为我真正的丈夫,成为你真正的父亲,就只有灭掉他这份念想!
“程氏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陆珈,她才五岁,她那么弱小,随随便便就可以杀了她!
“只要陆珈死了,陆阶再也不愿意也就死了心了!
“毕竟他的志向在朝堂,他不会在内宅之事上过于拘泥纠结。断了他的后路,后宅之中我们就是他最最亲密的人,不管他愿不愿意,也只能亲近我们了。
“只能替我们着想了。
“他挣来的荣华富贵也只能落在我们头上了!
“我们再也不用跟人争了!
“我们没有别的依靠,谁也不会真心帮我们,只能靠自己争取才能安稳的享福一辈子!
“我不是专门针对陆珈,而是谁挡我们的路,我们就要想办法除去谁,你懂了吗?!”
蒋氏喉咙嘶哑,生生把陆璎逼退了半步。
“你是说,十一年前陆珈失踪,不是意外,是你干的?”
陆璎的喘气声莫名平息了。
蒋氏抻直身:“这个对你来说不重要。你只要记住,严家人靠不住,陆家人也靠不住,蒋家人更靠不住。
“最初我一无所有。
“我看着你外祖母在严家人面前奴颜卑膝,连带着我也得在他们面前伏低做小,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把利益抓在自己手上才是重要的。
“只有我拥有自己的身份,才能保护我自己。
“陆家就是我的身份。
“就像以后严家就是你的身份!”
陆璎眼中含起了泪。“可是你当初百般阻挠我与严家定亲……”
“那是因为严渠根本做不了丈夫!”
陆璎眼里又添了惊色:“你说什么?”
“他无法与你同房,无法让你生孩子!母亲都是为了你好啊!”
陆璎跌坐在榻沿上。
“原来如此!”灰白脸的她又缓缓抬头,“那你现在是又让我嫁过去?!”
“你不嫁不行了。”蒋氏涩然道,“严家不会放过你了。而你爹对你本就无所谓,他们都需要一个人来重新连接起陆家两家的利益。
“这个人,只能是你最合适了。”
陆璎摇着头,眼泪珠子般滚落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陆珈呀!”蒋氏重新直起腰来,“这一切全都是她挖好的坑,是她让本可以逃出这桩婚约的你,再也逃不出去了!
“如果不是她,那么现在你还是尊贵的陆家小姐!是她让你沦落到这种境地!”
陆璎怔怔看着地下,眼泪已经停了。
蒋氏抓住她的肩膀:“你父亲方才没有当众休妻,回来之后多半也不会再这样做。
“但他回头想要对付我,有的是办法。
“璎璎,母亲要彻底是失势,你就无依无靠了。你身上这桩婚约,可以救我,也可以救你!
“你一定要把这桩婚约答应下来!
“母亲相信你,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做得很好的。”
陆璎侧首望着她:“那我一辈子就要陷在严渠这个坑里吗?一辈子无法生儿育女吗?
“严家已经与你成仇,我嫁过去连子嗣都没有,我怎么在家中立足?我这一辈子怎么办?”
她站起来,就着青灰的天光往坐在脚榻上的她脸上看:“你也不是那么爱我。
“不管是把我嫁给谁,你也不过是想把我送出去,保住你自己的利益而已。”
蒋氏怔然。
陆璎收回目光,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