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钟，科考站彻底发布了纪云死亡的讣告。
杨澜在第二天的凌晨就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这才意识到纪云让杨澜来找我的用意。
这是为了他死前的遗嘱真实有效，不被欺瞒和误解，倘若当时病床旁边的只有王恬，她即使违背纪云的遗嘱，估计也要让我血债血偿。
他的确切切实实地想着就这样放过我，哪怕我的确要了他的命。
我也终于意识到，我身份上的转变，我彻底从一个被受害者，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施害者。
我将我受到的苦痛，毫无保留地带给了他留在世上的孙女。
复仇的路我走了几年，也许几年之后，王恬会找到我，随后用几发子弹将我了结，就像我对她外公做的事情一样。
“非得这么匆忙吗？”我顺口问道。
“你想待在这里等着群情激愤的人群反应过来将你撕成碎片的话，你可以多待一会儿。”
杨澜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
“纪老想得很周到，他已经是竭尽所能帮你安排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
刚刚到这里的时候，我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进，而离开这里，我则要像下水道的老鼠那样偷偷摸摸的离开，唯恐被人发现。
不过，此刻的我竟然觉得苟且的活着至少好过去死。
只是我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个身影，还是有些在意。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我真得看错了。
毕竟这里可是南极。
算了，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马上就要离开，那个恶魔最好离我远点。
杨澜不急不缓地在前面走着，领着我从科考站的后门溜了出去，我们没有惊动任何人，上了他先前用来接我们的雪地车。
“你要搭乘的载具是直升机，驾驶员是跟我们一起过来的，他先前有过驾驶直升机的经验，对纪云的感官也一般，你可以相信他，不用担心他为了报复你杀了纪云就开着直升机撞冰山。”
“不过起飞的位置离这里会稍微远一些，毕竟我怕那些家伙从悲痛中反应过来，将你拦下来，你走之后，我打算视情况将你的失踪说成畏罪潜逃或者畏罪自杀……额，随便了，反正那些事情已经跟你无关了。”
他扭动车钥匙，点火，在燃油机的作用下，车子开始轻微地抖动起来。
他打开车灯，暖黄色的车灯将前面的漆黑照亮，我看见那些飘下的飞雪在空中打着转，夜晚的南极很安静，在车里我听不见风声，除了车子行驶的声音以外，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仰头，靠在车子的副驾驶上，觉得这趟南极之旅简直就像一场梦。
我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虽然算不上全身而退，但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已经是万幸，我已经不能奢求更多了。
雪地车的轮毂压过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能够感受到自己在黑暗的冰雪平原中前进着。
杨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开着车。
我忽然明显地感受到雪地车颠簸了一下，紧接着车子的速度放缓下来，直到最后缓缓停下。
我坐在副驾驶上，看到杨澜皱了皱眉头。
“车胎爆了。”他这样说道，“应该是压到什么东西了。”
他的表情显得很疑惑，大概对于这种专门用于特殊地带勘察的雪地车竟然也会爆胎而感到奇怪。
“不用担心，后面有备用的车胎。”
他对我解释道，样子看起来很轻松。
如今这个时代，活着的人或多或少都会遭遇意料之外的事故。
相较而言，行驶中的汽车爆胎的确是一件小事。
“需要帮忙吗？”
“不用，这只是一件小事，病号还是乖乖坐在车上吧。”
他这样说着，将车门拉开，随后雪地靴踩在那些厚厚堆叠的积雪之上，整个人蹲下去，彻底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一开始还有些机械零件撞击的叮当声，随后彻底陷入了安静之中，应当是在将轮胎卸下来。
我躺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
大概几小时，我大概就会坐着直升机离开南极。
我会像我先前说得那样，在那个避难所中定居下来，当然，我还能再次见到路雪，她也许会像那些电影和小说里的女主人公一样留起长长的头发。
那应该会很漂亮。
当然她怎么样都很漂亮。
如果运气够好，我们甚至能够看见周天乐从那个培养皿中苏醒过来，或许到时候我会和我向来讨厌的吴不知聊上两句。
我正畅想着，但杨澜迟迟没有动静。
“杨澜？”
我喊道。
却没有人回应。
我意识到有些事情正在发生。
我拉开门，忍着身上的疼痛走下车去。
“杨澜？”
我这样喊着，却看见车后露出的一双雪地鞋。
它没有站着，而是躺倒着。
身后一个冰凉的硬物顶住了我的后脑，我甚至能够感受到它大致的口径。
我一下就明白了身后站着的人是谁。
“把手举起来。”
身后的女声咬牙切齿，好像恨不得咬下我身上的一块肉。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雾气在寒冷黑暗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把手举起来你会放过我吗？”
“当然不会！”
王恬的声音很果决，她现在一定恨不得马上扣动扳机，结果了我这个仇人的狗命，然后对着我的脑袋连开数枪，直到我的脑浆和深色的血液将纯白的积雪染成稀奇古怪的颜色。
我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却完全能够感受到她咬牙切齿的表情。
“你凭什么能回家！”
“我唯一的亲人被你杀了，你就打算这样拍拍屁股走人，开什么玩笑！”
“可是纪云打算放过我。”我做着最后的挣扎，心中却没有任何期待。
“是啊，可我不打算放过你。”
王恬这样说着，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这样吧，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也算是给我外公一个交代。”
“我数十秒，我就站在这里不动，如果我没有办法射杀你，我就放你离开。”
“十秒，只有十秒，我只给你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