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的白经年稍稍有些坐不住了。
这几天叶无坷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
叶无坷来了就有雷霆手段在他预料之内,可他已经主动露面叶无坷却对他不闻不问让他有些看不懂。
他主动露面,对于叶无坷来说无疑是把答案亮了出来。
只要拿下他白经年,那辽北道这道题就算解开了大半。
而白经年自然也有更大的理由,主动让叶无坷把他拿下。
按照他的预计,在三天之内叶无坷必然会动手。
第一天,他出现在叶无坷的道府衙门,但叶无坷不会见他,因为叶无坷也要自持身份。
他甚至算到了会是余百岁代替叶无坷见他,而他在余百岁面前的张扬也是故意为之。
紧跟着他算到了东广云汇的少当家曹懒一定也会跟来,而曹懒一定会来亲自登门会会他。
到了第三天,叶无坷就会将他拿下。
但不会马上杀了他,会逼迫他将秘密全都说出来。
而白经年这样做,其实是在逼迫另一个人。
结果非但叶无坷没来,连曹懒也没来。
这让一直都成竹在胸的白经年,难免忐忑。
他是一个极为自负的人,在过去很多年之内都没有出现过他算不准的事。
就连他的师兄在曌蕤都不得不佩服一句:算人心之全面你不如我,算人心之贪婪我不如你。
只要他落入叶无坷之手,那个他想逼迫的人就不得不动手。
只要那个人动了手,大宁太子就不能不来。
结果只是三天,白经年就察觉到自己可能低估了那个山村里走出来的在他眼中并不十分高明的少年。
偏是在这时候,又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莲心带回来一个消息,这消息更让白经年有些坐立不安。
“才来三天他哪里来的钱”
白经年眉头深皱。
“辽北道的款项我早就已经交代过,这几年始终保持收支平衡,不会伸手跟朝廷要银子,也没有余力办别的事。”
“辽北道的情况也不同于江南,甚至比冀州和豫州还有些差距,所以银款能自给自足就算不错,因此朝廷也连续几年下了嘉奖。”
“这里没有额外的收入来源,百姓们靠粮食能温饱能自足就不错......地方官府也一样,能不伸手就算天大的好事。”
他看向莲心:“去年东府武库有缺项,我让人从辽北道的账面上拨过去一笔钱,这笔钱拿出去之后,辽北道已经空了一样。”
莲心:“确实如此。”
白经年:“既然没有银子,叶无坷怎么就敢在冰州大规模招募民夫”
莲心刚刚告诉他,叶无坷下令全城张贴告示,招募至少一万名民夫。
这一万人其中的七成,要去松河河道上开冰。
冰州之所以得名,是因为从很早开始,中原各地夏季的用冰多数是从冰州松河上开出来,然后运往各地。
别处都已春暖,松河还未解冻。
这个时候开冰,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运往各地,只要沿途保存得当,只要不是送到太远的地方基本都没问题。
送到地方不久,那些气候热的地方就入夏了。
每年都是商行的人雇人开冰,但毕竟这不是什么大规模的生意。
夏季用冰,也不是寻常人家之选。
这种声音,平日里河道上有个几百人开采就算不少了。
叶无坷竟然动用七千人规模开冰,还要动用三千人规模用于运输和维护秩序。
粗粗算下来,光是这一万人的工钱就不少,再加上给一批人配备武器,还要大规模购买车马,总计应该不少于十五万两。
除此之外,叶无坷还将冰州巡防的事要交给民勇来办。
也就是说,这一万人之中最少有两千人要逐步替代厢兵。
这么估算下来,没有二十万两根本不可能办成。
就算是有二十万两,也只是一开始的投入而已。
一万人,每人每个人发二两银子就是两万两的支出了。
这笔支出是纯消耗,根本没有收益。
“不对。”
白经年道:“他第一步用民勇替代厢兵,第二步是把冰州内的厢兵派出去用于沿途护送运冰。”
“虽然借口扯淡了些,但有了这个借口厢兵就会出城,没有这个借口,厢兵是不会轻易离开本地的。”
他看向莲心:“叶无坷真是好算计。”
“冰州百姓中的壮年被他收揽了一万人,每个月只需两万两就能买下人心。”
“这一万人表面看是工,用的时候便是兵......一万人就是一万户,他要求各家只能出一人,这算盘打的叮当响。”
“一万户,占去了冰州多少人口民情稳定,接下来哪怕有人唆使百姓闹事,他也不怕了。”
“一万户不只是一万户,哪一户不影响几户”
白经年深吸一口气。
“二十岁的年轻人,怎么会有如此头脑。”
莲心道:“这笔银子,怕是东广云汇出的。”
白经年点了点头:“曹懒到现在都没有露面,看来应该是在暗中协助叶无坷筹谋此事。”
他刚要再说什么,外边有几个唱着莲花落的乞丐经过。
片刻之后,客栈的伙计就送上来一封密信。
“够狠,够不要脸。”
白经年看完之后将那份密信甩给莲心。
莲心看完之后脸色也变了。
“他......真不怕有人弹劾”
莲心满脸的难以置信。
就在这两日之内,廷尉府在冰州城内秘密行动。
悄无声息之间抓了很多人,这些人都是外地官员安置在冰州的子女。
他们的身份早就已经换了,在冰州或从商或闲散无事。
但他们都不缺钱,有的是钱。
“昨日收到消息,有一批人暂时没了联络,我还以为他们是害怕了叶无坷躲起来了。”
白经年道:“我唯一算错的一点,就是......我把叶无坷当个官来看待了。”
莲心点头:“他根本就不是官,他是匪!”
哪有一个当官的,尤其是到了封疆大吏这个级别。
竟然调动手下去抢劫
“他连东广云汇的银子都不想用。”
白经年道:“都说他贪,今日总算领教了些,他这贪确实和别人有些不一样,贪别人的钱办公家的事......有史以来,这可能都是第一人。”
莲心道:“这个人身上一点官气都没有,全是匪气。”
白经年:“我在想......能这么办事的,应该不只是糊弄朝廷一次。”
莲心:“他还能怎么糊弄难道是冰州这边的案情瞒而不报”
白经年道:“瞒而不报对叶无坷来说不是什么事,甚至都不算事。”
“我此前就说过,依着叶无坷的性子抓多少人他都会急着上报。”
“我的意思是......他对朝廷里的人可能还有手段。”
莲心也皱起眉头,一时之间猜不出叶无坷接下来会做什么。
道府衙门。
“报!”
秦焆阳的脸色都白了,眼珠子瞪的极大。
“明堂!”
秦焆阳惊恐说道:“抓了那么多做官的,砍了松河道口两县的官员,这么大的事不报,咱们抢银子的事上报”
叶无坷笑了笑:“报,急报。”
秦焆阳:“可这怎么报啊。”
叶无坷道:“报匪患......六百里加急上报陛下,就说冰州以及辽北各地的匪患,远超预计。”
“就说只这几日,冰州有数十商人被土匪劫掠,甚至还绑票勒索,冰州厢兵因为被我调走运冰以至于防备空虚。”
“冰州匪患一日不除,地方百姓便难得安宁,所以请求朝廷拨款,扩大厢兵规模......”
叶无坷看向秦焆阳:“让兵部调拨兵器甲械,让户部调拨银两,让吏部尽快派人来填补空缺......”
秦焆阳都要哭了:“咱自己抢的,咱还得上报是匪患”
他看着叶无坷:“这事要是被调拨来的人查清楚......”
叶无坷:“查清楚查什么清楚查不清楚。”
他看向余百岁:“明日再张贴告示,就说为应对匪患猖獗,道府衙门决定招募更多民勇集合训练。”
余百岁:“事......可以办,但钱从哪儿出咱们抢来的二十万两基本上都已经预定出去了,再多花一个铜钱前边的事都可能出差错。”
他撇嘴道:“昨日那黑小子还问,要不要先从东广云汇辽北道分号的账目上挪过来一些银子用,你偏说不用!”
叶无坷:“他能挪多少东广云汇辽北道分号本就不富裕,就算曹懒是少当家,挪个几万两银子就已是顶格的数目了。”
“真以为他有天大的胆子东广云汇不是曹家的,是陛下的,我要办的事没有一百万两银子都办不下来,他挪那点根本不够。“
余百岁:“可......哪里有钱”
叶无坷:“不急,明日张贴告示,陆续有人来投,账面上的银子先用着,不出七天就陆续会有银子送来。”
余百岁:“我的亲师父,你就别卖关子了,银子到底从何处来”
叶无坷叹了口气:“匪患猖獗啊。”
余百岁:“”
就在这时候,秦焆阳忽然明白了。
“明堂......你不会,你不会那么大胆吧。”
他看向叶无坷,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
“你让我带留下的人手在冰州去当劫匪,抢来了二十万两银子备用。”
“此前......此前你调拨走的那九百人,根本就不是去各地查案的”
叶无坷:“九百人查什么案子九百人够查什么案”
余百岁也懂了:“你把九百人分出去到各地去当劫匪了!”
叶无坷道:“各地送到冰州来的官员子女我们抢了,如果冰州送到各地的官员子女我们不抢,那何谈公平公正”
“我这个人从来都不会做厚此薄彼的事,人家来冰州做客我们都抢,冰州去别处做客的不抢是没天理。”
“况且......抢了这些人的银子他们也不会报官。”
余百岁不得不挑起大拇指:“你是真敢,你是真不怕大宁律,你是真把自己人头往刀口上贴。”
叶无坷:“匪患猖獗,他们不敢报官,我还不敢报朝廷报陛下”
余百岁:“那些贪官污吏的钱你要,朝廷的钱你还要......”
他看向秦焆阳:“咱俩跑吧,不然早晚被他连累个满门抄斩。”
叶无坷道:“不然怎么办”
“河道你们都去看过了,真以为我只是图卖冰那点小钱真以为我是为了给百姓们找点营生”
“冰层距离河堤最高处都没多远,不破冰,极有可能会出水患,凌汛之灾,出了就不是小事。”
“河道要治,民心要稳,朝廷的拨款不会那么快。”
他看向余百岁:“这些贪官污吏的银子是从辽北道贪去的,上报之后查明的银子都会上交国库指不定用到什么地方去了,凭什么辽北道贪的银子就得先用在辽北。”
“再说......上交了也要拨回来了,麻烦,就当是预支了。”
他揉了揉眉角:“该报的报,不该报的先不报,都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