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同福客栈楼下的厅堂里挤满了房客,逐渐热闹起来。
罗老汉在靠窗口的位置找了一张桌子,叫了一些肉包子和小米粥之类的早餐。
段傲青搀扶着身子虚弱的唐菁,沿着楼梯下来,再穿过大堂,慢慢地走到罗老汉的对面坐了下来。
罗老汉等得有些不耐烦,已吃过肉包子,填饱了肚子。
他正撕着包子的皮屑百无聊赖地挑逗着窗外的一只流浪狗。
一个身穿着粗布衣的小厮依着窗外的墙壁,正饶有兴趣地看着罗老汉逗狗。
当他看到段傲青和唐菁在桌子上坐了下来,如清澈的眸子马上焕发出流光溢彩的光芒。
只见他轻轻一跃,从窗跳了进来,然后,大大方方地紧挨着段傲青坐了下来。
“去!去!那家的野孩子,怎么如此不懂礼数?”罗老汉以为他是来蹭吃蹭喝的,便毫不客气地冲他吆喝道。
“老大爷,您别误会了。我和他算是老相识。”
萧娉婷用手指指着段傲青,朝他调皮地眨眨眼睛道。
“是你。”段傲青终于认出来了,失声道。
“对呀,就是我! ”萧娉婷含笑道。
“你怎么这身打扮……”段傲青打量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下道。
“罗老伯,这个小妹妹既然是段大哥的朋友,我们不能冷眼相待,失礼于人。”唐菁微笑道。
她一看萧娉婷的模样,就知道她是经过刻意打扮,虽用颜料掩盖了她脸上天然的天生丽质,但一双眼睛长得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就知道她女扮男装了。
虽然她不知道萧娉婷的用意是什么,但看出她并无恶意。
“还是姐姐有眼光,一看,就能看出小妹是女儿身。”萧娉婷由衷道。
“不知如何称呼妹妹的芳名呢?”唐菁微微一笑道。
“姐姐,我叫萧娉婷。”萧娉婷甜甜地答道。
“嗯,娉婷这个名字好听。我叫唐菁,你以后叫我菁姐姐吧。”
“菁姐姐!”
段傲青看着两个人一声“姐姐”长的,一声“妹妹”短的,就像一对失散多年的姐妹,情意绵绵,相见恨晚,心里不免暗暗叫苦。
“你真的忍心丢下我,不怕我再被坏人欺负吗?……或者,此时此刻有猛兽出没,我该怎么办呢?”萧娉婷跟在段傲青的后面,喋喋不休地说。
段傲青迎着月色,不徐不疾地走着。
他对自己的言行感到震惊,一路上竟然能忍受得住她无休止的话儿。
“你再继续说,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看看你没了舌头,还能说个没完没了?”靠近城门时,段傲青突然停下来,冷漠道。
“终于跟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萧娉婷道。
“第一,我与你非亲非故的,你不能跟着我;第二,你应找你的亲人,跟他们在一起;第三,你我萍水相逢,我断了那个人的手臂,不是因为救你,而是因为他对我不敬,说了不该说的话。所以,进了城之后,你我必须要分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互不相欠,知否?”
“我不听,我听不到,我也不知道。我就得跟着你。”萧娉婷两手捂着耳朵,头摇得像一个拨浪鼓。
这时,居民房屋的屋脊上响起了雄鸡的打鸣声,东方的天边亮起了一线鱼肚白。
“天快要亮起来了。我还要赶路。咱们就此别过吧!”段傲青静静地看着她,待她平静下来,才开口道。
段傲青说罢,转身朝着城里走去。
萧娉婷此时也不大吵大闹。她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两人一前一后,静静地往前走。
段傲青沿着僻静的大街上的大青石向前走,他很清晰地听到跟在后面轻盈又短促的脚步声。但他没有停下来劝阻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节奏,径自向同福客栈走去。
当他步进客栈的瞬间,他曾回头望一望,只见晨光熹微的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贩夫走卒在忙活,萧娉婷却不见了踪影。
那一刻,他的心头有一阵落空。
“段大哥,别吃。包子有毒。”
段傲青拿起包子正准备吃时,萧娉婷突然压低声音道。
段傲青听了,感到很惊讶。
“有毒?”罗老汉看她像看怪物一样,眼睛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
“妹妹,这话可不要乱说。这里哪有毒包子呢?”唐菁生怕萧娉婷说错话,
“我刚刚才吃过,又不见我中毒?你这小丫头是不是搬弄是非,污蔑我下毒?”罗老汉涨红了脸,怒视着萧娉婷道。
“罗老伯,你听我说。毒不是你下的,是一个孕妇。”萧娉婷见罗老汉误会了她,急忙解释道。
“一个孕妇?”段傲青四下张望,大堂里人头攒动,但没有一个孕妇打扮的妇人。
“那个人已经离开了。刚才你搀扶着姐姐下楼时,我在窗外,看到装扮成孕妇的两夫妻,立即从那桌子上站起来,然后鬼鬼祟祟地从这里经过。那女的趁罗老伯不注意,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偷偷地将瓶子的药水洒进包子上。接着,他们就匆匆地离开了。”萧娉婷认真地说道。
段傲青仔细地观察着她脸部表情,发现她并不像说谎的样子。
“段大哥,这肉包子好像有问题。”唐菁拿起包子,仔细地端详一番,又闻了闻,放下包子道。
段傲青看到窗外有一只流浪狗,蹲在墙根下,正伸长着舌头,盯着他们看。
他掰开了包子,将一半肉包子扔到它的面前。
那流浪狗见到了,迅速爬起来,用鼻子嗅了几下包子,便狼咽虎吞地啃了起来。三两下子,就把包子吃个精光。
它吞了一下口水,还意犹未尽地对着段傲青吠了两声。
“有毒吗?”唐菁关切地问道。
段傲青看着流浪狗把包子吃掉了,却没有出现中毒的迹象。
他似乎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突然,那流浪狗狂吠几下,原地打了几个圈,然后口吐白沫,倒地痛苦地抽搐了几下,便断了气。
“我说的没错吧,这包子里有毒!”萧娉婷兴奋地说。
罗老汉看到流浪狗中毒而死,脸色瞬间煞白。
他刚刚才从阎王殿上逛了一圈,庆幸自己没有贪嘴,多吃一个肉包子。
要不,他此时可能跟流浪狗有一样的下场。
“罗老伯,快收拾马车。我们赶紧离开这里。”段傲青吩咐道。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敌人躲在暗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多逗留一时,就多一分危险。
午后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在绿意盎然的草地上洒满了星星点点的光斑。
罗老汉赶着马车在蜿蜒盘旋的绿荫道上疾驰。
唐菁与萧娉婷坐在车厢里说话,有萧娉婷一路的陪伴,唐菁心境大好,里面不时爆发出欢愉的笑声。
“这孕妇下毒的方法很隐秘,就连唐菁这个用毒行家都一时看不出来。这一路上,要多留心眼才行。”段傲青忖思道。
他紧挨着罗老汉屈膝而坐,两眼不时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突然,他想起了茶寮里卖茶的两夫妻。
同福客栈里下毒的两人,难道就是茶寮里下毒的两人?
“段傲青,纳命来!你们是逃不掉的。”
“段傲青,还我命来。”
“我要你偿命,段傲青!”
突然,树林的深处飘出一阵阴森森的话来,忽远忽近,始终萦绕着马车飘忽不定,听之就像索命无常在耳根招魂。
段傲青环顾四周,只见树林幽深处,绿藤盘根错节,苔藓苍翠欲滴,不见有人潜伏。
“段傲青,还我命来。”
“段傲青,拿命来!”
幽静的树林里此起彼伏地回响着好像鬼怪般的如哭如诉。
大白天之下,树林里处处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什么人,鬼鬼祟祟,见不得阳光?”段傲青大喝一声道。
“我是向你索命的鬼魂!”一个凄厉的声音从树林里飘了出来。
“哼,装神弄鬼的小把戏。看我先要你的命!”段傲青不屑道。
说罢,他随手一扔,手中削尖的树枝呼呼地朝树林的绿荫处激射去。
“啊”,树林中响起一声鬼哭狼嚎般的惨叫,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树林沉寂了一会后,又响起了一阵阵怪异的笛子声。
丛林里,传来了密密麻麻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好!”段傲青惊叫道。
话刚未落,他便看到道路的两旁涌现出无数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毒蛇来,吞吐着血红的信舌,从灌木丛中,从树梢枝头,从草丛中向马车扑了上去。
“段大哥,发生了什么事?”
唐菁撩起竹帘,关切地问道。
“蛇……菁姐姐,蛇……”萧娉婷指着道路两旁涌现出密密麻麻的蛇,惊恐地尖叫。
笛声越来越急促,那蛇也变得越来越狂躁,嘴里喷着“嗞嗞”的毒气。
接着,笛声陡然大变,人听了热血沸腾,浑身燥热难受。挂在树梢上的蛇像得了命令,纷纷似箭雨般向着马车弓射了过来。
拉车的马被眼前的蛇群吓坏了,撒开四腿,向前狂奔起来。
马车在它的牵引下,也沿着绿荫道急速蛇行着。
经历无数风雨的罗老汉哪里看过如此恐怖的场景,他也被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手脚逐渐僵硬起来,在疯马的拉扯下,缰绳把控不住,差点翻了车。
“罗老伯,有我在,别害怕。要稳住马车!”段傲青一边挥刀斩杀毒蛇,一边留意着罗老汉的举动。他发现罗老汉不对劲,急忙高声吆喝道。
段傲青吆喝声犹如平地风雷,一下子将罗老汉震醒了。他定定惊后,全神贯注地驾驭起差点失控的马车。
这时,盘踞在车厢顶上的毒蛇也越来越多,有些毒蛇正从缝隙处向车厢内钻。
唐菁和萧娉婷两人也开始在车厢内挥剑斩杀溜了进来的毒蛇。
一盏茶的工夫,车厢里已毙命了十来条蛇。
“菁姐姐,低下你的头。”
萧娉婷看到车厢的窗口外盘着一条蛇粗的蛇,正朝毫无防备的唐菁发起攻击。她慌忙呼喊道。
唐菁听闻,意识到脑勺后有危险,她毫不犹豫地低下头。
只见眼前一道剑光划过,萧娉婷的宝剑将毒蛇削为两截。
“啊!”的一声惨叫,唐菁心里一突,猛地抬眼一看,萧娉婷的手臂上镶嵌着一个蛇头。
原来,萧娉婷的宝剑太过锋利,毒蛇被削断的一瞬间,竟然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改变其去势。
蛇首顺势张口就咬,在萧娉婷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上一口。
段傲青听到萧娉婷的惨叫声,他扭头一看,见到车厢顶上盘游着一堆的毒蛇。他腾空而起,抡刀旋斩,三两下就把上面的毒蛇清理干净。
待他掀起竹帘,探头时见到唐菁已撕开她的衣袖,正在为她疗伤。
他看到她雪白凝脂的玉臂上,鼓起两块黑色的肿块,几道黑气向手臂的周围漫延。
“嘤”,萧娉婷见到段傲青撞了进来,害羞地低吟一声,垂下头去。
段傲青见状,甚觉失礼失态,羞红着脸退了出去。
“段老弟,现在怎么办?”罗老汉着急地问。
原来,马看到前面从树林里聚拢出来的蛇越来越多,竟吓得不敢扬蹄前行。
任由罗老汉如何催促,它都不肯向前踏出一步,只在原地不安地嘶鸣。
段傲青从未面对过此种局面,面对着从四面八方涌现上来的群蛇,他也束手无策。
他握刀的手,因紧张而手心里沁出了冷汗。
从他踏足江湖至始,历经无数生死存亡的恶战,但从来没有哪一次能让他感到如此紧张,如此害怕。
“段大哥,这样斩杀下去,没有用的。这是盘蛇岛的驱蛇秘术。要解决眼前的危机,必须要找出驱蛇之人,将其斩杀,没有了笛声的控制,蛇群会自行散去。”萧娉婷看到段傲青脸露一筹莫展的神色,她喘着微弱的声音说。
“菁儿,你看护好马车,我前去斩杀驱蛇人。”段傲青低声道。
“嗯,你要当心!”唐菁回应道。
段傲青朝她点了点头示意,然后持刀,人如大鹏展翅般循着笛声的方向疾速掠空而去。
在十丈之外,一个身材矮挫,长貌丑陋的中年汉子,正藏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桠杈上聚精会神地吹着一支竖笛。
他的身下,无数条毒蛇从树根上不停地游走,浩浩荡荡地向前赶。
“宵小之徒,看刀!”段傲青发现了他的藏身之所,怒声喝道。
那人远远瞧见马车被毒蛇所困,寸步难行,顿时喜上眉梢,正卖力地吹笛子。
在这漫山遍野的蛇群中,马车之人已无路可逃,必葬身蛇腹,遭千蛇万蛇吞噬之苦。
他在暗喜之余,惊觉有一股刀风骤然而至。抬眼一瞥,只见一片刀光挟裹着一团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然杀到。
此时,他蹲在树杈上,整个人已被段傲青的刀光封死,避无可避。
但见他不慌不忙,背向后一跃,躯体如流星坠地,恰到好处地避过了段傲青雷霆一击。
与此同时,在脚尖落地的一刹那,他双手上扬,从他的衣袖里飞出了两道黑影,直扑段傲青的面门。
正当他庆幸自己机警,逃过致命一劫时,突然眼前一闪,段傲青已站在他的面前,立马横刀,冷眼看着他。
“好快的刀!”他话未说完,喉咙“咯咯”地响起两下骨头的摩擦声,一股鲜血从断口处喷了出来。
他怒目圆睁,像盯着魔鬼一样盯着段傲青,眼神里流露出愤怒、怀疑和恐惧,至死都不敢相信世上有这么快的刀。
“师兄……师兄……”
那人倒地的一刻,从树林里奔出一个满脸惶恐的妇人,一把抱住那人的脑袋,痛苦地嚎啕着。
随着笛声的戛然而止,那弥山遍野的毒蛇开始如潮退一样,向四周遁逃而去,很快便消失无踪了。
“姓段的,两次毒你不死,算你命好。老天爷放你一条生路,但你绝对逃不过盘蛇岛的追杀。”妇人霍地站了起来,恶狠狠道。
“我明白了,在茶寮和客栈里两次暗中下毒的人,原来是你。”
“是老娘又怎么样?要不是你命大福大,两次避过暗杀。否则,你中了老娘的蛇毒,早就一命呜呼了。”
“你的手段如此卑鄙、狠毒,不杀你,我段傲青誓不为人。”段傲青愤怒道。
“哼,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看招!”那妇人长袖扬起,向段傲青的脸部拂去。
两条花斑纹蛇从衣袖里悄无声息地蹿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一前一后地向段傲青的喉咙咬去。
那两条毒蛇好像两道箭矢,又快又急,叫人防不胜防。
可惜,妇人不知道她这招“袖里乾坤”的驱蛇杀招,早已被段傲青洞悉了。
如果她知道祈天阳和他的师兄曾用过这招“袖里乾坤”对付过段傲青,如果她知道祈天阳用了这招“袖里乾坤”,而惨遭断臂;如果她知道她的师兄刚刚就是用了这招“袖里乾坤”,而糊里糊涂地死在段傲青的刀下。那她绝对是选择逃跑,而不是主动出击。
蛇首还距段傲青的喉咙未及三寸时,段傲青的刀出手了。
没有人知道他的刀有多快,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刀有多可怕。
他的身形一闪,倏忽来去之间,好像没有移动。
妇人睁着不可思议的眼睛,看着那笔直的两条长蛇已是寸寸断开,在她的眼前犹如落雪飞花般纷纷落地。
接着,她闷了一口气,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段傲青望着眼前的两具尸首,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