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司连婳的冷语,君天逸心下恼怒,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呵斥回去。
可他终究忍了下来。
如今他的确没有别的帮手,除了司连婳,旁人也不会想着保他。
他仔细一想,司连婳会如此愤怒,或许也是因为太在意他,女子为了心仪之人,争风吃醋并不奇怪,只是她把话说得太难听,难免让他心里不舒服。
“我只是隔着街道看了一眼瑞和堂,并没有凑上前去。”
虽然心中很不悦,君天逸还是给出了解释,“我知道,即便我换了一副面貌,也不能轻易出现在熟人面前,我也没打算让如敏知道我的存在,我只想看看,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司连婳冷哼了一声,“你对她倒是深情。”
“若我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公主还会愿意帮助我吗?”君天逸不假思索道,“公主也是重视情义的人,对我总能理解一二吧?我可以答应你不去接近如敏,我只要能远远地看她一眼,知道她一切安好,我也就安心了。”
司连婳闻言,虽然依旧觉得不愉快,却没再呵斥君天逸了。
她的确瞧不上薄情寡义的人,君天逸这份专一深情倒是难得,都这般落魄了,还一心记挂着江如敏,倒还真是个情圣。
可惜,这份专情竟不是向着她的。
按理说,如今君天逸的一切都是她提供的,他凭什么在她的地盘上惦记着别的女子呢?
“想知道江如敏是否安好,你也不必亲自去看。她名气可不小,要真出个什么事,肯定能听到风声,若只是小病小痛,也轮不到你去照顾。”
司连婳坐回了石桌边,不冷不热道,“你也别怨我说话难听,以你如今这情况,她见了你也是避之不及,她这神医的名号来得不易,她才不会为了你这个罪臣让自己的声誉受损,你若真的为了她好,再也别去见她才是对的。”
君天逸目光一沉。
而司连婳没再看他,只继续说道:“你曾救我一命,我在你逃亡后接应了你,供你吃住,也算是还了你人情了,我早就说过,你可以暂住在我的公主府里,我不会缺了你的衣食,可你偏要跟着我来天启国,来就罢了,你还要到处乱跑,你自个儿反思一下,你这么做对吗?我把话放在这,你要是哪天被抓了,我可不再救你第二次。”
“……”
君天逸强压下心中的火气,接过话,“公主放心就是,我定会谨慎,绝不被擒,若我真那么倒霉,也不必公主再来费心了。”
“那就好。”
司连婳瞥了他一眼,见他紧绷着脸,心中有几分好笑。
看这家伙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服气。
不服气又如何?还不是得顺着她。
其实她也不喜欢那些对她谄媚殷勤的男子,看着就烦,如君天逸这般秉持着傲气的人,驯服起来才更有成就感。
“夜里风凉,回屋歇着去吧,记着我的话,谨言慎行,处处小心为妙。”
司连婳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去了。
君天逸也阴沉着脸回了自己的屋。
杜仲见他脸色十分难看,有些不放心,便上前询问道:“爷,公主是不是为难你……”
他话音还未落下,君天逸便挥手将桌上的茶具全甩到了地上!
这会儿屋子里只有他们主仆二人,再无旁人,他自然也不必强忍着情绪了。
“仗着给了我一些帮助,便说了那么多刺耳的话,这就是她所谓的知恩图报吗!”
在过去那些年,他见过太多喜欢他的女子,却没有一个像司连婳那样傲慢无礼。
他以为可以借着司连婳对他的情分拿捏对方,却没想到司连婳的脾气会那么坏,她甚至企图掌控他。
“爷,小声些,万一被公主的护卫们听见,回头又不好解释了。”
杜仲见君天逸气得身子发颤,连忙安慰道,“公主是个高傲的性子,一向只有旁人忍受她,没有她让着别人的,若换作从前,您风光无限自然不必让她,可如今咱们除了寻求她的帮助,也求不到别人了啊,您要是与她翻脸,吃亏的也只会是您。”
“爷,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如今受些气不要紧,只要将来能重拾风光,还怕挨几句骂么?”
君天逸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杜仲说得是,若要成功,必得忍一时之气。
他且先忍一忍司连婳。
……
夜凉如水。
“殿下,千面郎君这段时间卖出去的面具都画下来了,我也跟他谈好了,接下来半个月他都不卖面具,咱们每天赔他一百五十两银子。”
胡二娘将手里的画像一张张在桌子上铺好,嘀咕道,“他那摊子是卖春宫画的,一般人压根就不晓得他卖人皮面具,只有一些江湖老油条知道他这门手艺,这人皮面具生意也不能摆到明面上做,半个月哪里挣得了三千两?这厮宰熟人真够狠的。”
易容这门手艺虽然很稀奇,但学成者也不能大肆宣扬,人皮面具终究不是正经东西,买它的人许多是为了躲仇家,这种生意一旦传开,连人带货一并抓进衙门都是合理的。
只要不张扬,不闹出事,官府自然也不会盯着,毕竟还有更多卖违禁物的商贩,抓都抓不过来了。
千面郎君虽爱财,却也不是什么人的生意都做,曾有官府通缉犯打听到了他的本事,找他买面具,结果被他直接药倒,送去衙门领赏钱了。
之前君天逸买面具那事儿,若不是她看在大姐的面子上亲自出马,随口编了个瞎话,千面郎君也不会给出面具,被他看见君天逸的话肯定直接去衙门报信领赏钱了。
“让他挣吧,毕竟是咱们先提的要求。他肯配合,本王也不能太吝啬。”
宋云初说话间,视线扫过桌上的七张面具。
“白竹,把府里的暗卫全召集过来,记住上面这七张面孔,凡是看见画像上的人,立即拿下。”
……
翌日早朝后,君离洛下令在金华殿设午宴,宴请远道而来的西凌国众使臣。
巳时一过,司连婳与使臣们便被迎进了宫。
司连婳在来之前便嘱咐了官员们,在宴席上勿要主动提起宝图一事。
昨日与宋云初的谈判不太愉快,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才隔了一夜,天启国必不会改主意,若自己这边今日又再提起,不仅白费口舌,还显得很沉不住气。
对面想看他们着急,他们就偏要冷静。
中午这顿宴席,就当认识一下天启国皇帝和重臣们。
在去金华殿的路上,司兰婳一路观察着宫中格局。
这天启皇宫的庞大辉煌,与西凌皇宫倒真是不相上下。
良久后,众人来到了设宴的场地,里头已经坐着不少王公大臣。
司连婳一眼就看见了首座右下方的宋云初。
这人今日着一袭蔚蓝色官服,坐姿挺拔,一脸正儿八经的模样,倒不似昨日那般招摇了。
他昨天那身装扮华贵得很,尤其当他以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五五分成’时,真是让人恨不得抡几拳。
西凌国众人很快就落了座。
宫女们才给众人斟上了酒,众人便听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
随着一声陛下驾到,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君离洛缓缓走到了首座上,令众人平身,随即看向西凌国使臣们的坐席。
“公主携使臣们长途跋涉而来,一路辛苦了,听闻西凌国人喜食牛羊,今日这宴席上的菜肴有不少牛羊肉,诸位多用一些。”
“多谢陛下款待。”司连婳端起面前的酒盏朝君离洛敬了敬,“我代表西凌国使臣团敬陛下一杯。”
二人互相客套完,司连婳便再次落了座,与众使臣一起动了筷子。
这桌上的牛羊肉用不同的方式烹饪,摆盘精致,天启国在礼仪这方面还真是做足了的。
从方才君离洛进殿时,她就在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帝王,他身形瘦削了些,但眉宇间一点儿也不缺精气神,面上虽有客套的笑意,目光却清冷无波,与她想象中的病弱帝王不太一样。
乍一看,他不像是个被权臣牵着鼻子走的昏庸皇帝。
这让她对君天逸的说法产生了些许质疑。
又或者君离洛其实只是面相看着比较精明,实际上昏庸得很?
试试便知道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众人一边吃着酒菜,一边观赏大殿中央的歌舞表演。
双方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宝图一事。
几场表演过后,司连婳抬头望向君离洛,“陛下,贵国的歌舞演出真是不错,我们瞧着挺有新意,方才贵国已经表演了好几场,下一场换我们的人表演如何?”
对于司连婳的提议,君离洛自然是应了下来,“这宫中的歌舞,朕与众卿家也看得够多了,公主既然有心要让我们见识贵国的表演,我们自然乐意一看。”
云初好几回都说过这宫里的歌舞枯燥无趣,都没宫外的好看,只是宫中宴席有歌舞助兴是常态,她不爱看也只是自己私下嘀咕几句,并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
如今这西凌国公主带了人过来演出,云初没准还真会有兴致。
得了君离洛的许可,司连婳便转头吩咐下人,把大殿外候着的歌姬请进来。
随着一道鹅黄色的身影踏入大殿,众人都转头望了过去。
那迎面走来的女子怀抱琵琶,轻纱遮面,行走间步履轻盈,很是优雅端庄。
宋云初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视线。
【轻纱遮面,仪态柔美,这姑娘肯定长得很好看。】
【这步子,真是太优雅了。】
君离洛瞅了她一眼。
果然,她就是会对新鲜事感兴趣。
就在宋云初感慨间,那黄衣女子已经来到了大殿中央坐下,素手缓缓地拨上了琵琶弦。
“铮——”
清脆的琵琶声如清澈的溪水流淌在山间,随之响起的还有女子婉转动听的歌声。
她的声音清灵若出谷黄鹂,萦绕在众人的耳际,众人虽然听惯了好曲子,但极少听到这样美妙的歌喉,听着听着,便都有些入了迷。
就连对歌曲挑剔的宋云初都忍不住称赞。
【好听!这大概就是天使吻过的嗓子吧?】
【歌都这么好听,真叫人好奇这面纱下的长相。】
【好想看看这妹妹长什么样。】
宋云初又一次打量起了黄衣女子,却见黄衣女子那双明亮的水眸正望向首座上的君离洛,仿佛眼中只有他一人,对着他眼波流转的同时,拨弦的动作丝毫不乱,歌声也越发婉转动人。
宋云初见此,眼中浮现一抹兴味。
【啧,西凌国竟然想玩这一招。】
她转头看向首座上的君离洛,君离洛显然是接收到了黄衣女子的视线,面色波澜不惊。
【陛下,看来你在西凌国公主的眼里不怎么英明神武啊。】
【头一次见面吃饭就让手下给你施美人计,这美人的演技也挺不错的,表现得对你很感兴趣的样子,你要不也给她们一个面子,等会儿叫她揭下面纱吧?我想看看她的模样。】
君离洛看也不看宋云初。
他忽然发觉,云初好像从来都不会吃醋,无论何时她的情绪都相当稳定,哪怕有女子当着她的面给他送秋波,她也是一副看戏的姿态。
还调侃他……
他知道她是真的想看黄衣女子的长相。
她一贯就是这样,不管是男是女,只要长相引起她兴趣了,她就一定要多看几眼。
不多时,黄衣女子的一曲结束。
琵琶声停,众人回过神来,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这琵琶与歌声的结合真是恰到好处。”君离洛看向司兰婳,“公主安排的这场表演,妙极。”
“陛下过奖。”
司连婳观察着君离洛的反应,他虽是在夸奖,但似乎没多大情绪起伏。
她一时摸不准他的心思,便又试探般地说道:“这是我们西凌皇宫里最拔尖的歌姬,我听惯了她的曲子,这次出行也将她带在身边,陛下若喜欢她的歌声,便让她留在宫中为陛下唱几天,给陛下解闷,等您听腻了再把她还给我,陛下以为如何?”
君离洛闻言,正要接话,便听到了宋云初的心声。
【留下留下!我想听,你别直接拒绝啊,那样太不给人家面子了,至少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