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我是常常这样想,怎样把话说得漂亮些,让听的人高兴愉快,认为我是一个会说话的人。但我常常是说得磕磕碰碰,心里想说的跟嘴里说出来的不一样,有时意思都相反,一说出口就后悔。但说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所谓覆水难收,说话难,所以我常常是害怕跟人聊天,一说就错,错了就怕说,越怕说越出错。不过,跟你聊天,我还是比较自在,毕竟是多年认识的小朋友了,那时,你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现在,成了懂了那么多事的小姑娘了。如果你是一个男孩,那就更好说话了,不必顾忌这么多,老搞得脸红,可惜,男孩子又没有你们女孩子懂事,初二了,还是天资蒙蒙的。”
“我就知道你嫌弃我们女孩,跟我妈一样,喜欢我的两个小弟弟,还说男女平等?”
“你错了,怎么能叫嫌弃呢?只是觉得顾忌很多,自己跟人打交道少,跟女孩子说话就更少了,常常脸红,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心里有鬼,不过确实,我很在意别人会不会说闲话,所以,怎么能自由自在地说话呢?更别说其它的了。”
“话说老师也真是腼腆,见了女同学都脸红,调皮的男同学都笑话你呢,说好在女同学都比较老实,要是调皮一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管了,对男同学却那么凶。唉,老师,我有一个办法,让你不必不好意思,保证让你放松!”
“你有灵丹妙药?那也只能治好身体,无法调节心理和情绪,肯定是假的!”
“不,跟身体无关,只跟心里有关,你只要那样想,我们就好过了。”
“那就是精神胜利法了!”
“我才不懂什么精神胜利法呢!老师,今后,我们要这样,你不要把我当作女同学,要把我当作男孩子,对了,就当作何禾人同学,那有多好!”
说完,力莉不自觉地瞟了一眼那个枕头。
“你扯远了呢,人怎么能自己骗自己呢?我把你当男孩子看,别人不会这么认为啊?况且,我也无法把你当男的看呀,你那么乖巧伶俐,文静懂事,哪像他们,一天不整就翻翻跳!
不过,最近,好像你的话也多了,什么话也敢讲了,不会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教坏了你吧?连死蛇、癞蛤蟆这样的话都脱口而出了。但你听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吗?”
“听过啊,别人怎么想,我哪管得了那么多?我不放心的人,我才不跟他说话呢,老师,我最放心了,知道你不会怪我,所以我才不想那么多,想说什么说什么,是吧?”
“是啊,还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人更放心。随性而发,坦诚相待,那是最好的状态了。像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样,自然而然,没有一点雕琢的痕迹,最能感人了。
你不知道,你一自然而然地说话,竟与古代文人雅士的佳话挂上了钩。”
“你不笑话我土就罢了,还文雅?你这叫‘反话’的修辞手法吧?不好,不能用在我身上,欺负我没文化。”
“那是‘反语’,不是‘反话’,你看你,基础知识又掌握得不牢了。”
“啊呀,是这个意思就行了哇,不跟你讲语文知识了,你心里肯定又在嘲弄我搬起门板来弄斧头了。”
“那不是搬东西的‘搬’,是鲁班的‘班’,在鲁班家门前抡斧头。”
“抡斧头干什么?不是为了砍门板才弄斧头吗?不管他了,木匠家的门板肯定不好砍了,自己做的,肯定很硬质。也不管他了,说说我怎么很文人雅质吧。”
“宋代有四大书法家,苏黄米蔡,你所说的蛤蟆,指的是苏东坡的字,死蛇,指的是黄庭坚的字,都是排第一、第二名的咧。苏东坡说黄庭坚的字像‘死蛇挂树’,长枪大戟,长桨滑波,动不动还要荡一下,黄庭坚就说苏东坡的书法是‘石压蛤蟆’,扁扁的,肥肥的,像趴在地上的癞蛤蟆,虽然双方是互相讽刺,批评对方的字,却成了一段佳话,因为只有老朋友才会这样批评对方,没想到,后人就把这种缺点当作特点了,再后来就当作优点了。他们两个的书法作品,现在都是价值连城了。你说,你说出的关于我粉笔字的话,是不是跟苏轼和黄庭坚两人开的玩笑很像?你还合二为一,把他们两大书法家的优点汇聚在我一个人身上,你说,我承受得起吗?”
“老师,我怀疑是你编的,哪有这么土气的诗人?黄庭坚我没有听过,苏东坡我们都知道他是大诗人,大词人,怎么能说出死蛇这样难听的话来?你不是为了安慰我,甚至奉承我吧?”力莉将双手搭在膝盖上,翘动着脚尖,像蚕蛹,他们土话说的“东南西北”。
“你这是歪打正着!我向来只说真心话,怎么会搞奉承这一套呢?你也要实事求是,不能骗我哈。”
“我哪会骗你?我说的都是我心底的话,跟姐姐,妈妈都不说的。你写《好了歌》的样子,我真的印象非常深。你还写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你说,世上的人都晓得天上的神仙是全世界最好的,长生不老,随心所欲,但是神仙从来不去争抢金子银子,羡慕神仙的我们却哪怕见到一星半点的金银都要争一个你死我活。我们天天巴望聚在一起,不要分离,但是真的我们能天天坐在一起的时候,其实,那就是老了走不动了的时候,那又离死亡不远了。这世上为什么充满这么多的矛盾和不可理解呢?
你右手拈着粉笔,一会儿上扬到高空,一会儿下潜到桌面,像一道彩虹,连接着天和地。你左手托举着厚书,一会儿升上了头顶,一会儿下落到我们的眼前,像一只大鹏鸟,飞得那样慢,那样稳。”
力莉微闭着双眼,空手在空中游划着,好像那时讲台后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