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最冷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犹如一只鬼爪将德妃拉入无间地狱,再也无法翻身。
“不……祸不及家人,段容时,你已经害了你的弟弟,为何还不肯放过我们?”
倘若是别人说出此话,德妃或许还会认为不过是虚张声势。
但他可是大梁人人畏惧的阎罗杀神段容时啊!
他从前干过哪些好事,便是身处深宫内的德妃,也是有所耳闻的。
她怎能不怕?
除了儿子,她还有母族的恩情没有偿还。
她不能再拖累整个庄家了。
德妃哭的鼻涕眼泪一起横流。
她爬上前去,扯住段容时的衣摆求道:“小五……求求你看在你幼时庄母妃抱过你,哄过你,还陪你玩过秋千和蚂蚱,陪你学过走路……”
“教你说过话……”
“还送你去过上书房……”
“求求你看在这些情分上,别动我们庄家好不好?”
“所有的一切错误,我都愿意自己一力承受。”
“我回心甘情愿去赴死,只求你能留小六一条命,能饶了我们庄家!”
段容时一把扯出衣摆,脸上露出厌恶之色。
“情谊?”
“那是你还没有恶毒的用你那副天真的模样,害死我母妃的时候!”
“庄母妃,你是否还记得,你当年叫我母妃为一声阿姐?”
德妃神情一凝。
她的回忆似乎已经彻底飘远,飘到了自己十三岁那年,刚刚入宫的时候。
“你,你是大楚的公主吗?你真好看。”
“谢谢你今日救了我,若不是你,我又该出丑了。”
“真的吗?我,我可以直呼你的名字?要不然,我还是叫你清月阿姐吧?”
“清月阿姐,还是你这里热闹,我那里十天半月也没有人踏足,我也就爱往你这里来。”
“清月阿姐,你和皇上就像是我家里的姐姐和姐夫,真是好令人羡慕啊。”
“清月阿姐,这是你亲手酿的桂花酒吗?闻起来好香啊!”
“清月阿姐,皇上刚刚喝了酒,我原本打算将他扶到榻上去歇息,谁料他竟然知道我不是你,一把就将我给狠心推开了。皇上真是太过分了!”
“清月阿姐,这是你和皇上的孩子吗?他可真好看。长得像极了你。”
“他叫阿时?小阿时,我是你的庄母妃,以后我会对你很好的,就像你阿娘对我那般好。”
“不……爹,娘,我,我不想去争宠。清月阿姐和皇上他们二人鹣鲽情深,旁人谁也插不进去,他们如此恩爱,我怎能做出破坏他们的事情出来?”
“我是近水楼台……但如此,我会失去清月阿姐的!”
“爹娘,你们起来——好,我会去求清月阿姐。”
“清月阿姐,我今年……也已有十九……我能否,求您一件事?我想承宠……可以吗?”
“陛下,陛下——您就可怜可怜铃儿吧!铃儿知道您和清月阿姐情深义重,但铃儿只是想要一个孩子啊——陛下!!”
“呜呜呜,清月阿姐,陛下他不肯要我。”
“清月阿姐,这段日子我也想明白了。我知道你也尽力帮了我,但是我也总不能强迫陛下吧?”
“陛下心里只有你,这些年后宫里的女子,他都再也没有碰过,他要为你守着身子,心里也都只装着你,我再去强求还不是伤了我们姐妹的情分?”
“你放心,家里面,我会劝我爹娘的。”
“爹,娘……这件事,就拜托你们了。这些都是月贵妃的字迹,你们一定要让高手临摹出那封信来,让陛下分辨不出真伪。”
“爹娘,陛下信了,他相信了!”
“爹娘,不要着急。要等陛下心里再也没有她宗政清月后,我庄铃儿就会成为陛下心里最特殊的那个人。”
“清月阿姐,你快跟我走吧。陛下要来杀你了——”
“是真的,我看见他提着剑,将你们的书信都给劈了个粉碎,现在正朝着桂馥宫而来。清月阿姐,我不想你死,呜呜呜……”
“清月阿姐,这不怪我。”
“谁让你一直霸占着陛下,不可能给我们分一点雨露君恩呢?说到底,还是陛下不够爱你。”
“宗政清月,下辈子,我也不要再遇见你了。”
一桶冰凉的水,从头顶淋了下来。
德妃一个激灵,从回忆里抽身醒来。
李卿落将水桶丢下,又一把将水淋淋的德妃拖拽向后摁住。
“你叫庄铃儿是吧?”
“德妃娘娘当娘到底发生了何事,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说是吗?”
德妃:“不……我不能说……”
“说了,还是一样的要死……”
“也还是一样的不会被他们放过……”
她口中念叨着,神情也变得惊恐起来。
她抬头看向眼前的段容时。
那张脸,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逐渐重合。
她一声尖叫,猛地捂住耳朵然后将头用力磕在地上:“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清月姐姐,是铃儿错了——”
“饶了我吧,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这些年,便是我故意扮作清月姐姐的模样,可再如何也比不上她当年的风华一二。”
“我不过是东施效颦,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
“她是清冷仙子,我不过是做戏做到连自己都相信了的蠢货——哈哈,哈哈哈——”
“清月阿姐,呜呜……”
“清月阿姐死的好惨啊。”
“那一天,满宫所有的嫔妃,太后,皇后……哪个不在?”
“她们将阿时故意拖延留在上书房,然后……所有人,一起杀死了清月姐姐!”
“她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儿呢。”
“那个孩儿,虽然是个小公主,但是清月姐姐早便将她的名字都取好了。”
“哈哈,她们一起死了。”
“她们母女俩,一尸两命,被所有人都给逼死了——”
“哈哈,哈哈哈……”
德妃唱着笑着哭着,突然扬起手中的桂花簪狠狠戳向自己的脖子。
噗——
鲜血顿时如同水柱一般喷涌而出。
她倒在了自己的血泊里。
睁着一双眼,死不瞑目。
李卿落看着这一幕,对这深宫里的尔虞我诈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
段容时拉住她的手,迅速躲到了一旁。
等小王公公他们醒来,意识到他们被人伏击一个个都惊骇的连忙爬了起来。
“谁?滚出来!敢在这冷宫里袭击本公公,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啊!公公,您瞧——”
几个公公看到德妃已经死透,而她脖子上还插着一根黄金桂花簪,顿时吓得面色一片死白。
“她,她已经死了。”
“是被人给逼死的?”
“不,她是自缢,是她自个儿捅了自己。”
“啐!晦气!”
“反正她死都死了,咱们快走吧!”
“等等,这根簪子……公公,那可是赤金,赤金的啊!”
小王公公:“要死了?这种东西也敢拿?没看清吗?那可是桂花簪子!”
“你想被厉鬼缠身,就去拿吧!”
说完小王公公脚下一溜就先跑出了冷宫。
一只手,仓皇中迟疑了许久,还是一把将那簪子给拔了出来,然后快速在德妃尸体上擦了擦并藏入怀里。
……
李卿落陪着段容时回到桂馥宫中。
她双手扶着他的胳膊,而他高大的身影已是摇摇晃晃的快要支撑不住。
就在踏进主殿前路边,他的脚步再也迈不动的转身坐在了路边。
“殿下。”
“晚上这地上有湿热气,咱们起身来去里面坐可好?”
段容时目光呆滞,几部点头也不摇头,却怎么也起不了身。
李卿落费尽力气也拖不起他。
红着眼蹲下身来捧着他的脸:“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这些年也不知道是怎么撑过来的……但是好歹也死了一个是不是?”
“你的母妃在天之灵看你活的这么好,她会很欣慰的。”
段容时摇了摇头,垂下头去,依旧一言不发。
李卿落:“好,好……您不想动,那便在这里坐着,我去给你拿件毯子来。”
她起身就要走,却又被段容时一把紧紧拖住手腕。
“别……”
“落儿,别离开。”
“别走。”
他微微用力,李卿落便被他给扯入了怀中。
他宽大的手臂将她几乎藏进了自己的怀里。
而她连一声闷吭也未发出。
只是红着眼眶,陪他静静如此坐着。
她不时轻轻拍着他的背,不说话,也不敢动。
然而此时的无声,早已如润雨般轻轻的落入他的心里。
“我母妃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女子。”
“而她的温柔却又很有力量,她的内心,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人。”
“人人都道她是清冷下凡的仙子。但无人知道,她的美貌,只不过是她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东西罢了。”
“在我幼时,我还是父皇怀中那个最宠爱的儿子。”
“父皇会将我举在头顶上,也会将让我坐在他的背上骑马。”
“他是天子啊……却如同寻常的父亲一般,对我耐心教导,温柔陪伴。即便这会让我在上书房被几位哥哥排斥孤立,但幼时的我……真是这皇宫里最幸福的孩子。”
“父皇他也很宠爱母妃。将母妃视作他的妻子一般尊重,甚至还对母妃说过,他要逐步遣散后宫,甚至废后,要这三宫六院从此只有我母妃一人。”
“我母妃知道这是滑天下之大稽,会引起朝堂震荡的荒唐事,所以当即便阻止了父皇,万不可这么做。”
“她知道她独占了父皇,所以还常常劝道父亲去别的宫苑看看那些娘娘们。”
“她说,即便父皇宠幸别人,她也不会介意。因为那是父亲该做的。”
“为了国家安定,为了朝堂祥和,父皇也该去宠幸她们。”
“父皇从前还为此常常生我母妃的气,觉得是母妃将他往外推,不想要他的意思。”
“母妃总是三言两语便能将父皇哄好。”
“落儿你可能不知道,幼时的我和如今的我,根本是全然两个不同的人。”
“因为母妃的教导,我幼时很是爱笑,也并不爱杀戮,便是踩到路边一只蚂蚁,我都会心生愧疚之意。”
“直到……我六岁那年,那日我下了学堂被太傅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