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都出发后迂回前行了数日。
穿过草原后,一片大海出现在眼前,玉匣在海岸边停了下来,我们又在此处休息。
一直握着方向盘的舒尼亚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指着那风平浪静的海面说道:
“这就是贝尔地中海。南边与尤莱亚王国接壤,西边是卡萨多尔帝国,北边连着贸易国林登,是一片风平浪静的内海。在西边,帝国军和王国军正在为争夺制海权而争斗不休。”
“确实如此啊。虽说我不知道那个贸易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但帝国要是能切断王国的海上航线,那可就占据相当有利的地位了。”
在如今陆路大规模运输困难的时代,海运的重要性确实相当高。只是,目前这海路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所以我反倒对那片信息空白的区域更在意了。
“既然叫地中海,那东边也有陆地咯?”
“东边是被称作焦土之地的地方,据说那里动植物都无法生存,一片荒芜。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好像很危险,不能靠近。”
听了这话,达马尔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惊叹声。
无论是地中海还是焦土之地,都是八百多年前不存在的地形。至少在肖科诺米亚科往东北方向,以前是没有内海的,更没听说过有什么靠近就会有危险的地方。
我心想,大概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或者是在这八百年间发生了大规模的地壳变动吧。
“好了,差不多该出发了。达马尔,和舒尼亚换着开一下吧。”
“好嘞好嘞。”
舒尼亚这段时间一直不停地在开车,听到换班的指示,虽然脸上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但还是照做了。
她在专注做事的时候,从不会说自己累了,所以最近我才明白,每次停车的时候得留意一下她的状态。能吃苦耐劳是好事,但也不能因此把身体搞垮了呀。
“腰累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
“开车可比想象中要累人得多呢。要是累了就马上说哦。”
“知道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她大概是通过亲身体验才深刻理解了吧,很干脆地点头应道。
然而,可能是换班的指示下得有点晚了。玉匣在仅仅是被夯实过的、缓缓加速的道路上行驶,车身摇晃起来,舒尼亚微微皱起了眉头。
“或许以后应该更频繁地休息和换班才好啊。”
“明明应该比马车舒服多了才对…… 真奇怪。”
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咚咚地捶打着想必已经僵硬的腰,这画面还真让人有点担心。人随着年龄增长,身体疼痛是难免的,但在八百年前,她还未成年,本不该有这样的感受啊。
“果然还是想泡澡啊。”
在夜鸣鸟亭住宿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了。
不过,除非是温泉源头,否则能积攒到可以泡澡的热水似乎是很珍贵的。据毛里妮说,贵族中有人家里会有浴室或桑拿房,但这也就意味着非贵族阶层的沐浴文化很淡薄,普通百姓也就是简单冲个澡罢了。
因此,法蒂玛虽然一脸由衷的担心,但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
“哥哥,你该不会是哪里坏掉了吧?”
要是已经不知不觉坏到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程度那可就糟了,但目前我的思维应该还是很正常的,我摆出一副像吃了酸梅似的表情,阿波罗尼亚则一边偷笑一边戳了戳法蒂玛的话。
“会不会是猫黏人黏得太过分的原因呀?”
被这么一说,法蒂玛哪能默不作声,她双眼闪着暗光,带着怀疑的眼神俯视着阿波罗尼亚。
“狗才可疑呢,好像会在哥哥的饭菜里放奇怪的东西哦。”
“哦哦?分饭菜的时候可是在大家面前分的呀,而且之前都是用同一个锅煮的哦?笨蛋也该适可而止地说几句吧。”
“谁知道呢。我可知道哥哥晚上站岗的时候有人送吃的这事哦。”
“你这么说的话,猫不也偷偷钻到被窝里去了嘛?”
一番精彩的唇枪舌战之后,两人同时轻轻地呼了口气。
但这事可没就此打住,车身好像碾到了什么东西,产生的震动就像是比赛开始的锣声一样,瞬间引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斗,法蒂玛使出高速猫拳,阿波罗尼亚则一边躲避一边用狗踢反击。
“狗就是满肚子坏水的骷髅架子!”
“我可不想被你这色猫说什么动摇主人的理智之类的话!”
在并不宽敞、难以自由活动的车内,两人这番攻防还真是精彩。法蒂玛的猫拳要是打中了,肯定能把人打得倒地不起,但由于空间狭小,没法充分发挥出拳的弹力,所以她似乎是全力在提升出拳的速度。相反,阿波罗尼亚身材小巧,却能灵活地化解攻击,还能瞅准空隙用低踢攻击对方小腿,以此弥补力量上的不足。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互相呛声,说不定她们俩关系其实还挺好的呢。
“之前缠着吃别人送的东西的,到底是谁来着?”
“你要是早就在听的话,那你是在哪儿看到的呀!?说到底,把亲昵和爱慕混为一谈,还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处于发情期,这可真让人头疼啊!”
“谁、谁一直处于发情期啦!我也很努力了呀,从那以后我可没有一直晕头转向的哦!”
这场愈演愈烈的争斗逐渐演变成了互相揭露对方秘密的局面。
我正琢磨着该什么时候出面制止呢,一直在揉腰的舒尼亚突然把手伸进了挎包。
刹那间,奇美拉莉亚二人的动作停了下来,表情凝固,慢慢地血色也褪去了。
“你们俩,明白我想说什么吗?”
从挎包里拿出烤栗子把玩着的舒尼亚,脸上呈现出的完全是一种虚无的神情。本来就已经疲惫不堪的她,此刻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仿佛有一股无声的冷焰在升腾。
“坐下。”
“可是这只色猫 ——”
“都是这只下流狗的错 ——”
两人不顾一切的抗议声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但战局早已分明,就算她们俩有点肢体上的冲撞,也不可能让舒尼亚动摇分毫。
反倒因为从挎包里传出了什么东西被削掉的嘎吱声,两人同时吓得耳朵耷拉下来,尾巴也紧紧地缠在了腿上。
“坐下。”
“‘是’。”
我一边盼着她们俩能平安无事地被放过,一边借着说教的由头躲到了炮手位上。
然而,我本以为这样就能从这个话题中解脱出来了,可刚一坐到座位上,无线电就响了起来。
“喂,你之前收了别人送的吃的什么的?”
看样子,奇美拉莉亚她们的声音连带着以太机关的声音,一直传到了骸骨所在的地方。我顿时感觉有点头疼。
“准确地说,是昨天晚上收到的啦。”
“详细说说内容。”
“搞什么呀,突然问这个 —— 是叫沙沙莫可来着?就是那种把类似玉米的东西揉进面团里做成的面包,中间夹着干肉和叶类蔬菜的那种。”
“那只狗,就对你特殊待遇啊…… 猫也没资格说别人啦,明明自己又酸又甜的味道让人舌头都受不了,还差点流口水呢。”
“我觉得那味道还算挺多汁的呢。”
“我不是要听你说送的吃的味道怎么样啊!”
因为他说又酸又甜,我才说了味道的事,结果一问他到底想说什么,就立马被切断了无线电通讯。好像是哪里惹到他了,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而且,对话刚一中断,雷达就发出了尖锐的响声,真让人受不了。于是,达马尔的声音又从无线电里传了出来。
“雷达有反应,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有相当多的生命体征反应呢。”
“好像都聚集在一个地方,难道是在露营吗?”
“在路中间吗?还真是些让人头疼的家伙啊。”
达马尔一边嘟囔着真麻烦,一边把玉匣从大道上驶离,躲进了一片长得高高的杂草丛中前进。结果车身摇晃得突然厉害了起来,似乎连正在说教的那两人也察觉到了异常。我刚想到舒尼亚是不是朝车身前方跑去了,过了一会儿,无线电里的声音就变了。
“这只是我的猜测啦,我觉得可能是商队的大篷车正在休息呢。”
“大篷车?”
“就是一群商人组成的队伍啦。他们在波洛姆尔采购货物,然后运到王国各地的商店去批发,反过来也会把王国的产品在波洛姆尔卖给贸易国的商人,以此赚取利润。”
“感觉就像是物流从业者呢。他们是在休息吗?”
“不知道,但可能性很大。沿着白色海岸往东走,有个由特里什纳子爵治理的边境小镇阿齐卡,那里的特产好像是果酒。”
一提到特里什纳子爵,我就想起了前几天才分别的毛里妮。
她虽然身为贵族,但从不趾高气扬。不过,在这个狭小的王国里,只有五个城镇,她却能拥有其中一个作为领地,这也算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吧。
而一听到酒的话题,玉匣里最小的大酒鬼阿波罗尼亚就在无线电那头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啊,那位贵族大人该不会就是阿齐卡的领主一族吧!?呜呜呜,阿齐卡产的果酒可好喝了呢。”
“闭嘴。要是商队大篷车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只要别贸然靠近 ——”
舒尼亚本来想说等下次见面之类的诅咒的话,但她的声音也被那独特的尖锐警报声给盖过了。
—— 非生物目标警告,是这么说的吧?
这是在发现没有敌我识别装置(IFF)反应的非生物目标时发出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我凭借着早已习惯的紧张感,迅速解除了主炮的安全装置,与此同时,玉匣也猛地停了下来。
“搭档,从雷达上能看出目标的种类吗?”
“就这种反应的话…… 是克拉克吧。动作挺迟缓的。”
我一边自己做出判断,一边轻轻地松了口气。
另一方面,无线电里传来了对这个没听说过的名词的询问。
“克拉克,是什么?”
“是一种用四条腿行动的战斗机器哦。就是那种,有着圆柱状身体的家伙。”
克拉克是一种军民两用的自动警戒机器人,它的特点是有着像放倒的易拉罐一样的躯干,从躯干上伸出四条腿和两条胳膊。民用的那种只是胳膊上拿着一把霰弹枪,而军用的除了在躯干部位配备机枪外,还拥有能抵御手枪子弹的一定程度的装甲。
不过说到底它也就是个用于警戒的玩意儿,躯干上的机枪也只是针对人的、利用手枪子弹的那种,要是碰上机甲或者装甲车,从正面就能把它打得落花流水。
所以我本来想说它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刚听完外观描述,无线电那头的回复声音却异常严肃。
“不会是铁蟹吧……?”
“现在是这么叫它的吗?说它像蟹吧,其实更像蜘蛛 ——”
“那可是会使用雷电魔法的强敌。本来奇美拉莉亚大多就和雷电魔法相克,再加上它们还有成群袭击人类的习性,在收藏家联盟里也造成了不少伤亡呢。”
从她的解释来看,克拉克好像是完全失控了,而且似乎大部分都已经把机枪子弹打光了。不过,非杀伤性的霰弹枪居然也被视为威胁,这还真有点奇怪,达马尔也对此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惊叹声。
“用非杀伤性的霰弹枪被打死,这情况,说不定是限制器坏掉了吧……”
“它最大能发挥出多少威力我也不知道,有这种事吗?”
“谁知道呢。话说回来,搭档,咱们怎么办?是去救那些可怜的家伙,还是扔下他们不管自己逃跑,我反正都行啦。”
面对骸骨的询问,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如果克拉克不能使用机枪的话,不用把机甲或者玉匣暴露出来,只用手枪应该就能轻松应对了,但特意去介入一场本可以避开的战斗,总觉得有点不妥。
然而,舒尼亚却坚决地表示要去处理。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把它们消灭掉。铁蟹…… 四处乱窜的克拉克很可能会在某个地方造成破坏,而且说不定还能从收藏家联盟拿到讨伐报酬呢。”
“哦?能赚点零花钱的话,倒也不错嘛。”
“—— 好吧。就这么扔下不管的话,心里也过意不去,偶尔也做做像收藏家该做的事吧。”
我说完便从炮手位上起身,下去一看,原来法蒂玛和阿波罗尼亚已经预料到了我的决定,正全副武装地在等着呢。
不过,带着怕电击的她们俩一起去,这合适吗,我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你们不是怕雷电魔法吗?”
“是不喜欢啦,但工作还是会好好完成的。”
“只要能发挥作用,就没必要靠得太近啦,所以我没关系的哦。”
“—— 好吧。一旦觉得危险就马上撤退哦。以你们俩的速度,应该不会比克拉克慢的。”
看到刚才还在吵架的两人一起点头,我苦笑着从行李室里拖出了装备。
我穿上许久未用的铠甲,把自动步枪扛在肩上,把手枪插进枪套,就在这时,达马尔突然叫了一声。
我往驾驶位那边一看,骸骨一边说着不行不行,一边把一个黑色的东西递给舒尼亚,而她则惊讶地往后退了一步。
“啊,这是什么?”
“哎呀,我突然想起之前有人让我给舒尼亚做个自卫的玩意儿。比起她腰上那个装饰品,这个应该好多了吧。是一把左轮手枪,所以也不用担心会不小心打到脚啦。”
递过来的东西看起来好像是一把旋转式左轮手枪的握把。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举动让舒尼亚有些不知所措,她的视线在我和握把之间游移了好一会儿,然后有些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把已经上好保险的手枪。
她这副模样倒是和我想象的差不多,而骸骨这边,我也有话想说。
“要是觉得不用跟她说,那一开始就别拿出来呀。”
“哎呀,我自己都完全忘了嘛。”
说着,达马尔还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头骨。要是他有肉身的话,这会儿应该是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吐舌头的样子吧。真是让人生气。
都已经聊过这事之后过了一个多星期了,而且训练的事骸骨自己还吹嘘说由他来负责呢。结果竟然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人家把手枪插进枪套了才想起来。
“…… 法蒂,回头把达马尔拆了吧。”
“哎呀等等!请等等!这其中是有原因的啦!”
面对戴着头盔的我投来的冰冷目光,达马尔慌张地挥舞着他的手套。然而,他所谓的原因只是咔咔地动着下巴,半天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法蒂玛见状,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扭头看向了这边。
“这是工作吗?”
“是工作。”
“怎么想都不对吧!?你们都脑子进水了吗!”
完全被无视的达马尔抱着头大喊起来,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真搞不懂他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道个歉呢。
我一边决定回头稍微教训他一下,一边做好了准备,然后振作精神,打开了后舱门。
“好了,那我们出发吧。舒尼亚和达马尔在玉匣里待命。还有,趁现在赶紧教教她们这装备的构造和使用方法。”
“是,长官。”
希望你们别到时候才发现,没学会可就糟了。
我背对着歪着头的舒尼亚,带着表情略显怪异的奇美拉莉亚二人,一头扎进了那片杂草丛生的 “海洋” 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