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的一众侍女太监听到动静,纷纷变了脸色,慌慌张张的冲上来帮着各自的主子厮打在一起,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盛昭宁被迟绾的指甲刮出了几道血痕,身上也青了几块。迟绾的脸上则挂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显出几分滑稽。
这一巴掌盛昭宁是卯足了力气打得,足够真实可信。
如果今日和迟绾在这里见面,两个人却相安无事的话,势必会引起魏颐的怀疑。
只有这样打一场,才不会让他起疑心。
只不过,迟绾就要倒点霉了。
消息传到魏颐那里时,他扔下桌上的折子朱笔,大步走过来,瞧着盛昭宁脸上脖颈上的血印,还有胳膊上被抓的青紫痕迹,脸色黑如浓墨。
就一会儿的功夫没看住,她又给他带了一身伤回来。
魏颐冷着脸,心头憋着一团火,眼神明显动了怒。
上一次迟绾闯了长华殿一事就已惹他不满,这次又生事端,他自然不会再善罢甘休。
魏颐没有明着说处罚,而是以过段日子要祭祀祈福为由,让迟绾手抄五十遍药师经,不抄完不准出门,错一个字,便打一戒尺,不必手下留情。
赵全闻言,心里忍不住偷笑两声。
迟绾生于武将家,最讨厌写写画画,那药师经是有消除业障,增福去病的寓意,显然是给盛昭宁出气罚的。
且经文篇幅不短,要抄上五十遍,还不知要从早到晚写上多久,腰酸背痛不说,手腕又酸又胀,恨不得断了去。疏忽之下难免会有错字,要么重抄,要么就要生受戒尺之痛,可有得她受了。
赵全接了吩咐,默默退下。
长华殿里有专门备着的伤药,魏颐瞧了一眼盛昭宁脸上已经干涸凝固的血痕,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总之很不舒坦。
“过来。”他语气不善道。
盛昭宁低了低眉,也没反抗,挪着步子走到他面前,被魏颐直接扯过去,不由分说的将她按在腿上。
绿色的胶质状的药膏被轻轻的敷在伤口处。
魏颐眼神仔细认真,动作刻意放轻了许多,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冷硬,说出的话难听又招人嫌。
“下次出门长点记性,多带点人,你现在什么身手,抓一只鸡都费劲,还敢和人打架?”
盛昭宁面无表情的闭着眼睛,不做回答。
当初她毫不犹豫的自废武功,本就是心甘情愿的事,魏颐却老是拿这件事情时不时的戳她一下,试图让她知错,并为此感到后悔。
盛昭宁不想理他,魏颐又掐着她的下巴抬起来强迫她睁眼,用眼神逼迫她回答。
盛昭宁又烦心又无奈,叹了一口气道:“知道了。”
魏颐面色缓了缓,这才满意的放开手。
一连几日盛昭宁都没有再出门。
春日杏花完全绽满枝头时,京城再次热闹起来。
春闱终于放榜。
女子若要为官,非一甲及第者不可入朝。
也就是说,春闱过后,只有在接下来的殿试上获得状元、榜眼、探花其中之一者,才可入朝为官。
先帝在位时,准许女子科考的新政只行了一次,可惜并无女子中榜。
这次的科考本也没什么人抱有期望,但偏偏杏榜张贴那日,一个醒目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前三之列,举国哗然。
春闱能中前三者,很有望能一甲得名。
也就是说,这次的殿试,朝中有极大的可能会再出一位女官。
礼部尚书将会试前十中榜名单呈上来时,魏颐只是从上到下扫了一眼,便被一个名字吸引了视线。
“贺穗?”他指尖习惯性的点了下桌子。
礼部尚书弯了弯腰道:“是,此人正是前首辅贺文柏之女。”
魏颐目光定格片刻,瞧见她的名字正在第三名的位置上,已具备殿选资格。
若殿试之上仍可位列前三,取一甲及第之名,贺穗便可入朝。
他的目隔着屏风,往内室扫了一眼,想到盛昭宁身为大魏第一个女官,曾经也是满身清誉,深得民心。
如今却只徒留一片骂名。
魏颐心里不由多了几分烦躁。
他将名单随意放置一旁,说道:“寻个合适的日子安排殿试吧,一切以公平为上。”
“是。”
外头再次安静下来。
隔着一扇屏风,方才的对话盛昭宁自然听得到。
魏颐没有过来,许是也不太愿意和她提起这些事情。
盛昭宁靠在窗边,遥望着窗外宫墙远处,云层压的很低,除了一片金碧辉煌的琉璃宫瓦外,什么都瞧不见。
身在朝堂的那些日子似乎已经隔了很远,恍然想起,如同梦境一般。
——希望下次见面,你会叫我一声,贺大人。
贺穗的声音犹绕耳际。
盛昭宁没有忘记这句话。
她目光越过窗外,只是平静的望着那道高高的宫墙,天空被四四方方的圈起来,只剩一小片。
她的阿珩为这世上千千万万女子求来的一丝天光,还在长久的照耀尘世。
即使那丝天光再也照不到她的身上,即使她已不再是“盛大人”,但所有人都可以是。
盛昭宁内心早已无憾。
殿试的结果在四月十五之前先一步到来。
盛昭宁是从周灵圣的口中得知贺穗中了一甲三名探花的消息,眉眼不自觉的弯了下来。
“外头一定很热闹吧。”盛昭宁目光绵软笑道。
周灵圣近来为她诊脉的时候,便总和她说一些宫外的事情,魏颐倒是从来没有阻止过。
“是啊,大魏难得出一位女官,整个京城都在议论呢。”
盛昭宁始终记得那姑娘欢快洒脱的样子,很是为她感到高兴。
只是,或许已经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那句贺大人,怕是无缘恭祝。
盛昭宁缓缓抬起目光,眼角划过一丝暗光。
“明天就是十五了。”
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周灵圣,随后将目光移到魏颐身上,笑道:“别忘了陪我去万福寺上香。”
魏颐没有忘记这件事情。
盛昭宁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宫了,她现在老实的很,魏颐也不愿意将她压得太紧,况且又早就答应了她,自然不会反悔。
“好。”魏颐说道。
完全没有注意到一张早被塞到周灵圣药箱里的纸条,已随他退出长华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