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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弘昼因园中太监婆子传言瞧见有了贼影,一时生疑便连夜命门人冯紫英率了御林军正红旗兵丁搜靖,那冯紫英倒是勤勉,操劳了半夜未眠,却并无所获。弘昼也不免有些愧疚,心想是否自己太杯弓蛇影了,便就口儿问冯紫英园中是否需要防范。

冯紫英笑着张口正要回话,未曾开口,那后堂一个一身翠衣宫装丫鬟,端个茶盘上来,替二人换茶。冯紫英便乖觉住了口,目不斜视,低头恭谨端了茶,却也不忘点头微微一揖笑道:“谢姑娘”。那丫鬟俏脸一红,更不敢答言抬头,又是退身而下。弘昼斜眼一看,这身量窈窕、体态婀娜的丫鬟竟然是怡红院里的晴雯,一时不由一愣,虽说这等侍奉茶水的丫鬟,顾恩殿里自然也常唤其他房里丫鬟奴儿来当差,只是前几日因为选贴身奴儿之事,自己尚自耿耿于怀,凤姐也罢,鸳鸯也好,如何就安排她来这里当值侍奉。再细瞥两眼,见这丫鬟步态袅袅如风摆云柳,身段摇摇似月荡秋池,削肩翘胸,掐腰修足,竟然是奴儿辈里难得的美色,眉宇间却自有一番俏烈,嘴角便浅浅一个酒窝,一时倒也看得一痴。只此时到底不是调戏丫鬟奴儿之时,便收了目光由得她去。那晴雯自然是捧了残茶退步下了后堂。

这冯紫英本是旗下武行出身,后又外放了几任外官,已经做到了松江知府,这次回京升迁,又任詹事府司堂,乃是从三品大员,兼管大内禁事、妃嫔与未成年阿哥公主内务。他却是练就得一身官场油滑聪慧,品话音、察心地便知弘昼说 “家丁” 一事犯犹豫,乘这晴雯换茶的当儿,已是筹谋得了主意,只笑着答道:“主子,这地界是主子的行宫,又是女眷们居所,有几个太监操持些粗重活计也就够了,配个家丁兵勇不像个样子,好说不好听的,若是不慎冲撞了园子里姑娘们更不成个体统。” 沉吟一番,又是陪笑道:“其实却巧了,奴才在江南任上,听闻李中丞在南京编练过一支‘姽婳军’……”

弘昼一愣,所谓李中丞自然是指两江总督李卫,只是一时不解 “姽婳” 此二字何意,不由问道:“什么鬼话军?”

冯紫英忙以指沾了茶汁,在桌几上寥寥几划,写下 “姽婳” 二字,弘昼见得一笑啐道:“李卫又不读书,哪里能想到这等风雅字眼,不知道是哪个持笔师爷的鬼…… 你在江南久,必然知道个所以然,且说来听听是个甚么玩意……”

冯紫英应声笑道:“是。其实是前任两江总督裘英就想办的,后来裘英坏了事,到李中丞手里才成了规模。说起来也不是甚么体面事。这两江三省是个红尘糜烂,富贵风流的地界儿。青楼、红船、妓馆、书坊,茶丝局其实暗地查访多如牛毛。雅致点的金碧辉煌都不输总督衙门,专一只接待王侯公子;下三滥点的不过是巷内杂处,尽是些市井闲人胡混罢了,所谓金陵盛景、扬州风艳、秦淮夜歌都是说的这个…… 自然,朝廷和督抚衙门明面上总不能认,这里面的道理主子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则士绅官员、文武两道、豪门世族谁家没个子弟爱些个风流,投鼠忌器难以尽查;二则这些个所在若是一味查禁了,那一等可怜见穷得没法的人家女孩子就少个出路,地面上火气旺也容易不太平;三则…… 嘿嘿…… 说起来这些个产业都是富得流油,不少朝廷里大员连宗室子弟都有干股,若是可纳入官管,她们也安生太平,两江抽税要抵得上一个穷省呢。所以李中丞就设了个‘两江红务司’,专管这类事体,立册子抽‘缠头税’‘眠埠银’,在册的每月查点,逐年分厘,也加以朝廷护持,不在册的一律查禁,抄的抄,封的封。这样,朝廷多了收益,地面也更安静,那些个女孩子也不至于就被东家随意打杀了,有些个黑店欺客诈财乃至杀人越货的事也少了。只是这事,不能摆到台面上说罢了。”

弘昼闻言一哂,也不由叹道:“正该如此。如今朝廷里有些个道学先生,说起来女子不贞就要打要杀的,竟好似自己不是那里爬出来的…… 满口的子曰诗云,存天理灭人欲,其实却是不通世务作精作怪的,也不知道私底下是个什么龌龊模样。倒是这李卫,是皇阿玛和四哥调教出来的,这才是一心为朝廷办差,顾不得自家名声,有古能臣干吏之风…… 只这又有什么‘姽婳军’什么事?”

冯紫英笑道:“是…… 正要说这个。因为纳入官管,就少不了地面打斗,嫖客闹事,帮派纷争乃至各类官司之事,一开始是红务司管文事,绿营兵管武功。只是这些个所在里……,说起来…… 都是年轻貌美的风月场里女孩子,绿营兵常年纠缠…… 藏污纳垢的,包养霸占的,争风吃醋的,免不了多生事端。李中丞却是有法子,就说‘既如此,就编练些女孩子来管就是了,穷人家女孩子一样没饭吃,当兵总比当妓强’,就拿出绿营分例银子来,从穷苦人家招十四岁到十九岁的未缠足的女孩子来,练武、编营、配剑、习弓、置甲,听说倒编练了十几个营九百多人。本来是专管两江红务,后来瞧着这女兵竟然有些地方比男人倒更方便,就也管些王侯公爵人家内务女眷卫戍事宜。那年…… 小十七公主吵着要去江南玩,皇上拗不过又怕出事,就是李大人在皇上面前下了包票,保十七公主安全又妥帖,便是派的这些‘兵’去防护。再若到了二十三岁上下就放出去,配绿营兵或者是衙门里差役为妻妾,也算是个出路…… 只是李大人…… 豪迈,初时取个名字叫‘娘娘营’,总是不雅驯,后来也不知是谁的主意,说是前朝中有一位林四娘,为王妾室,兼习武演兵,风流隽逸,忠义感慨,有一段佳话公案,人称‘姽婳将军’,就指着这典故,呼为‘姽婳军’……”

冯紫英前后说完,弘昼才恍然大悟,大笑道:“果然是李卫的鬼…… 这等离经叛道之事,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不过女孩子当兵,终究是放不到台面上说,想来他也是闷声偷偷的办,难怪从未听说过……”

冯紫英笑道:“正是,奴才想着,王爷若是觉着这园子里少些个兵丁家勇,可以命人给李大人透个风,从那姽婳军里调两营进京,自然…… 若都配园子里也不成体统,可以名义上是给几位亲王家院里护院…… 届时留一营在这园子听王爷调度也就是了…… 这些‘女兵’其实也无野战能力,只能维系维系家院,兵部必然是不会过问的。”

弘昼心中想着一众妙龄女子,戎装风流,巾帼俊俏,持红缨,挂彩缎,窈窕俏立,身姿挺拔地替自己看护大观园,一时也不由神往,倒颇有些心痒难搔起来。他来此世久了,早不似初时懵懂,心中也知这冯紫英是个机灵鬼,最知自己心性,竟然想出这等主意来取悦自己。再一细思,更是明白,自来官场皆是如此,便是江南压根没有这甚么‘姽婳军’,他冯紫英就此刻信口编来,自己只要露个意思给李卫,李卫敢不巴结自己,便是生编硬造也要弄些个‘少女兵丁’来满足自己,各级官员有这个由头,怕不是乘机造名目捞油水,抽粮抽饷的,甚至自己弄些个‘女兵’的花巧样儿来淫乐也是有的。这自古以来,官员最爱便是上司多生事端,事端越大,越好浑水摸鱼从中牟利,若一味无事无名,又如何能花样百出来中饱私囊、擅作威福。只是他心里虽明,却已经被这冯紫英一番描绘得心动,前头又细细备说了缘由缝补,想到这一节,已是有了主意,抿口茶,故作淡淡只道:“既如此,赶明你就替本王写封信问问李卫就是了…… 千里迢迢弄两营兵进京也是不容易,叫兵部里自然要造册明白好拨银子办事,嗯…… 叫李卫看着方便就办,不方便也不要勉强…… 倒惹来朝廷里非议……”

冯紫英笑道:“是,奴才明白。其实这园子里的拱卫安危,说起来怕是奴才多心了。只是奴才是主子的包衣奴才,不敢不至诚禀主子……”

弘昼见他说得花哨,似乎话里有话,笑骂道:“别绕弯子,有甚么说的,你便说来……”

冯紫英道:“是。其实昨夜园子里既然说有贼。奴才想着,王爷这园子虽说是无兵丁把守,只是奴才在江南道上多年,也知道些个江湖规矩,这等王侯公爵门第,多有势力,若是翻墙窃物,便是偷盗甚么东西,销赃也最难了…… 外贼度量得失,一般是不会轻易下手的。”

弘昼听他说得郑重,却是一堆废话,他哪有不知此理,才要开口笑骂,却顿时听明白了冯紫英言下之意,所谓 “外贼度量得失,一般是不会轻易下手的”,自然是怀疑有 “内贼” 之意。此时他才意识到冯紫英绕了半日圈子之意,沉吟半日道:“你不要忌讳藏话…… 这园子毕竟不是王府…… 一园子都是罪奴下人…… 你还怕得罪谁不成…… 你且说说…… 你疑得是甚么……”

冯紫英忙躬身道:“主子想哪里去了。奴才岂敢乱疑人…… 只是园子里和外头来往如今多了起来,太监们偷盗是常事,提醒主子一声盼主子早加提防也是有的…… 再一层,听说园子里常唤戏班出入……”

他说到这里,弘昼眉心一锁,心下一凛,无名怒气顿起,他前日出门,偶遇寿熙戏班入园,心里就存了芥蒂,此时不由想起,顿时觉着,就唤戏班子入园,竟然透着如此不妥,昨夜园子说有贼,怕不是戏班子里小伶人,没见过富贵,滞留了偷窃也是有的,却不比外贼翻墙入院要可信得多。难怪冯紫英要疑惑。他心中生怒,几乎就要认定了是园子里太监婆子,勾结了戏班子的伶童盗窃,竟然让自己折腾了半夜,此时他早已经惯了自己皇家王爷身份,知道自己一怒雷霆,震慑四方,哪里还能按捺,适才被冯紫英一番 “姽婳军” 风流戏说挑起的嬉笑兴致已然全无,一皱眉,把手中茶碗 “啪” 得一扣。

冯紫英见弘昼动怒,忙起身跪了,口中连道:“是奴才胡言乱语,倒惹主子生气了…… 主子……”

弘昼摆摆手让他起来,已经阻止了他告罪,换了冷冷语气道:“你说的甚是。前儿就有个戏班进园子替姑娘们唱戏。怕不是值得瞩目…… 哼…… 没凭没据也不能乱罪人…… 这事只是治安小案,御林军不要出面,你…… 你回头替我跑一趟顺天府,就说我的话,让顺天府的人派人…… 同着你…… 去京城寿熙班瞧瞧…… 看看可有什么贼影贼赃…… 若有嫌疑…… 小小戏子,敢到太岁头上动土,治不了他…… 我还姓什么爱新觉罗。”

冯紫英忙口口应是,口中连道:“是…… 奴才这就去办,只请主子息怒…… 奴才也是胡乱揣度,并不敢乱疑人的…… 若真有人敢冒渎主子…… 奴才自然替主子出气,办得妥帖……”

他这话里是要辞行,弘昼才缓过神来,今日既然唤他进来,其实还有事情要商议,便道:“这不忙,还能飞了他们不成。还有几件事情,正好要着落你身上去办。”

冯紫英忙欠身道:“主子但请吩咐。”

弘昼顿一顿道:“说的就是如今园子里的…… 几个家人处置,大理寺已经议了,宁荣两府几个秋决缓办的……,总要施恩的,几个年纪老的,去皇庄上做苦役就是了,几个年纪轻的,就发往东蒙古充军…… 嗯……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首尾,你写封信给蒙古将军博尔济,就说…… 不要虐待,更不要杀了。只宁荣两府几个后生…… 什么贾琏,贾蓉的,哼…… 颇不成器,不琢磨一下也是不成的。你只把我的意思写到了就可以…… 就说是听我口上说的,别说是我特意授意的就是了。”

“还有一桩事…… 听说宗人府在议,八叔、九叔、十叔家几个旁支小的…… 如今要宽恩从黑龙江放回来?”

冯紫英其实已经得了信,宗人府、大理寺竟把这眼下有油水,将来有盼头的美差交詹事府来办。他便知是自己这主子王爷的意思,他最是人精,其实已经明了弘昼对贾府罪余之人的态度,忙应道:“是…… 回主子…… 这事如今是奴才在办…… 府里已经议了,按皇上昔日定的规矩,爵位名份是端端不能给的…… 除了这几个,还有昔日老睿亲王家小四,可怜见的如今只是孤儿了,到底是祖宗血脉,不好一味荼毒。如今议的是在京畿齐家庄,指几间体面点的屋子,指几亩水田几亩桑林,再指一年千把两银子,再配几个有德的先生,如今教这些孩子读书…… 等学些个学问,再候着朝廷发落,或者能立功赎罪也是善举……”

他是最能察言观色的,见弘昼沉吟,忙自己便道:“府里还议了…… 这些个虽然如今不是贝勒贝子,但是到底是宗室,若只当庶人一发发落,也不体面,若是派人侍奉,却又不合皇上发落罪人之意,如今即便宽恩,也不能太纵了,所以…… 打点着就从内务府里拨几个聪慧的幼奴,去做陪读也就是了……”

弘昼点点头,道:“这样甚好。”

冯紫英又笑道:“主子放心,奴才晓得,定办得妥帖,但只是…… 还请主子示下,内务府里几个幼奴…… 可有能读书成器的,也好安排……”

弘昼见他如此乖觉,一笑,点头道:“你莫一味鬼灵精,在本王这里打什么花呼哨。旁人不可轻赦,贾府老头子小一辈的,有一个叫贾兰的…… 是政老的嫡孙,听说也聪明,小孩子家家能有什么罪过,再说如今…… 他母亲、奶奶都在园子里伺候,荣国公一脉如今子弟不成器,也就这个小孩子可以指望耕读延族,本王也不好不加个恩典…… 你去安排也就是了…… 对了…… 还有一个…… 薛家如今后代也都凋零了,听说还有个旁支…… 似乎是叫薛蝌…… 也一并派去就是了…… 你只办缜密些。”

冯紫英忙记熟了名字,答应着退了下去。这厢弘昼见他退去办差,又不由胡乱想起那 “姽婳女兵” 来,这等戎装风流若能配入园子,想来也是别样景致,一时神思,连要问问适才如何让晴雯来送茶这等小事也忘了。外头鸳鸯回话说是凤姐、可卿都想来请安,他一时也不想见便命都免了。昨夜珍珠砂浴尽了兴,此时虽然依旧不免念着昨夜薛、王二妇淫侍自己之美意,竟然也有些想念起妙玉玲珑玉体来,摇头胡思又都且罢了。午间用饭也只是鸳鸯、蕊官、金钏儿陪着胡乱用些汤羹,饭后午睡竟也不唤女奴来陪,起来后又命鸳鸯备了鱼竿,让鸳鸯、蕊官伴着自己去那湖边垂钓。直至夕阳西下瞧不见湖色了,才转到蘅芜苑里,让宝钗陪自己吃过晚饭,这一天倒不曾涉荒唐之事。直到茶凉夜浓,在宝钗卧室内歪在炕上自看会子书,见身边红烛摇曳,玉人影长,灯影迷蒙,映得宝钗脸蛋儿绯红痴暖,虽是秋衣暖裹,也见她胸前领内露出一片雪腻,耸起两座玉峰,一时不由更想起昨夜其母之媚,才又心动,拖着宝钗进怀里爱抚摩挲一番。

宝钗心里是又羞又惧,她深知自己如今身为禁脔,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任由弘昼摆弄,满心想着要尽尽禁脔的本份,说两句淫语取悦主人,可到底是闺阁出身的腼腆女子,那 “昨夜母亲侍奉主子可还称心……” 的话在嘴边犹豫了半日,实在羞难出口,反倒更是

臊得自己脖领子都红了,一时娇喘吁吁,娇躯乱颤,更是分外妩媚动人,好似初尝那等风流云雨滋味一般。弘昼一路手上肆虐,嘴上啄尝,见这少女虽失身丧贞,沦为禁脔,却难掩华贵风流,娇羞纯真之天性,只乐得口干舌燥,品香吻玉,胡乱淫摸一阵,可光是这般摆弄宝钗身子已不尽兴,便命宝钗跪了,以那丁香小口服侍自己。

宝钗心里委屈至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无尽的羞辱深渊,可又不敢违抗弘昼的命令,只能咬着嘴唇,强忍着满心的羞耻与难过,乖乖地跪了下来。她想着自己原本也是大家闺秀,有着清白的名声和美好的憧憬,如今却要做这般不堪之事,每一下侍奉都像是在往自己心上扎针,可又无奈于当下的处境,只能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丝毫不敢怠慢,殷勤侍奉,恭敬细心,用那少女清洁口舌儿,只是吞吐舔弄弘昼。这般轻虐微辱之妙境,更助了弘昼之兴,一时连 “你堂弟弟…… 本王已经替你安顿了” 这等安慰之语也懒得出口了,只顾喝命她一味受辱遭凌,待到再也按捺不住,才尽兴在她俏美的脸蛋上一通胡射,只将宝钗秀丽端方的瑶鼻、雪腮、长睫、丹唇上射得俱是浆汁,和着宝钗的泪珠儿倒是平添了多少刺激。他自昨夜蒸洗过珍珠砂浆浴,其时疲倦已消,心力正盛,是夜,更是在宝钗娇弱雪白的身子上戏玩了半夜,个中情形自是难以尽述。

再说那冯紫英,自弘昼处领了命,将园内正红旗兵丁发回健锐营,却也不回自己的府邸,骑马去了南城斜帽胡同。原来他的原配夫人沈氏,是四阿哥宝亲王弘历之门人,巴州巡抚沈擎之幼妹,昔年成亲,实有两家联姻借势之意。这沈氏姿色平平,又慵懒愚钝,不善奉承,冯紫英自视是知情识趣,文武双全,风流倜傥之人,这夫妻情分自然就平常得很。如今他进京升迁,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哪能安心在府里与那沈氏虚度光阴。昔年在南京有一名动金陵的幼妓,歌舞弹唱,诗词曲艺,应对唱和,皆是风月里一等一的俊俏人儿,唤作云儿的,冯紫英在松江任上与她便甚是相好。如今便替她赎了身,一同带到北京,在斜帽胡同置了一处庭院宅子,也养了百十号家人丫鬟,都命众人呼她 “姨太太”,就这么做起了人家。

这云儿姿色妍艳,体态风骚,才艺过人也就罢了,待人接物也是妥当精细,一些里外应酬,堂眷往来,渐渐都放在她这儿操持。不明就里的人还当这里才是 “冯府” 呢。这云儿另还有一种好处,虽如今随了冯紫英做个没清白名分的小,却在床笫风月上颇能体贴入微,从不痴心妄想扮演起大家夫人来,于那风月事儿上更是花样百出,用尽了心思取悦冯紫英,还调教出几十个丫鬟女孩子,个个都挑得绝色,并用行院里的技艺训导着,一并去应酬呵护,倒搞得这冯紫英乐不思蜀,更直把这处当家了。

他如今回了宅子,云儿自率几个丫鬟接出来,替他更衣倒茶,接入书房,冯紫英笑着瞧她,见虽是秋来风寒,这云儿在内室偏偏只穿了一身透纱薄衫,裹得乳波荡漾,美臀浑圆,风流韵味难掩,如今也是锦衣贵服,却依旧低眉顺眼如小猫一般在一旁乖巧奉茶。冯紫英瞧在眼里,心里一阵燥热,可到底还不敢耽误了弘昼交代的差事,取了纸张笔墨就给蒙古将军博尔济和两江总督李卫各自写了信书,又用火漆封了,命下人送去驿站传递。云儿又端上一碗绿豆羹来,他用了几勺也搁下了,就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由云儿替他按摩揉捏。听云儿只是交代着家事:“内务府夏公公差人来说借五百两银子,我已应下了”,“江南丝绸局送来几匹缎子,说是寄放…… 我也收了。”,“对了…… 大观园里的凤妃昨夜差太监送来一对翡翠玉镯…… 我瞧着成色,实在是大内里才用的上等物件,颇是名贵,怕值一两千两银子呢…… 不能不回一声”。

冯紫英豁然睁目,嘴角一翘,却不答话,伸个懒腰,才隔着衣衫轻薄捏捏这云儿的乳峰下托道:“知道了,你办得妥帖。回头都用小四的名义存到天津去……” 顿一顿叹道:“你记得,大观园里来人,要恭敬小心,应对妥帖…… 别真当是罪奴所在…… 那是五爷的风流窝子,其实就是行宫…… 里面的人…… 你就当五爷的贴身人儿应对就是了…… 哎…… 五爷真能享福…… 今儿在大观园里,稍稍抬头就见一个尤物儿…… 啧啧…… 我瞧着当真品格比你也不逊色…… 啧啧…… 在五爷跟前,却怕是个连名份都没有的小奴……”

云儿听他如此比较谈讲,心里不由得一酸,暗自伤怀,想着自己再怎么用心侍奉,在他心里终究还是比不上那些个园子里的女子,可又不敢表露出来,怕惹得冯紫英厌烦,只能收拾起神色,强颜欢笑地应对道:“爷…… 别摸了…… 瞧爷这模样…… 既是喜欢,你求求五爷,赏了你消受也就是了。左右是个小奴,五爷也未必舍不得。”

冯紫英笑着一边不肯罢手,依旧在她胸脯上抚弄,一边道:“别胡说,我要女孩子,还宁可你去市面上替我找。五爷可忌讳这个呢。连看园子的兵,都不肯用男人。我还要回头编练些女孩子给五爷送去…… 五爷的心意,我最明白了,就是在这上头最贪的…… 啧啧…… 其实我是他门下奴才,怎么也不肯落了后…… 你的身子也真是软啊…… 哎…… 不过五爷也真是会享福啊…… 啧啧…… 今儿见那女孩子,真是个尤物啊……”

云儿也不知他在说何人,她其实最知这冯紫英心意,见他此时闭目胡言乱语,知道他心里火燥了,正要再做些动作侍奉。却不想冯紫英却已经是睁眼开来:“你个骚蹄子莫逗我火…… 晚上再来伺候我…… 这会子…… 还要出去办事。” 云儿知他一夜未眠,见他此刻又要出门,心里虽有不舍,却也无奈,只能红了脸道:“爷珍重,小心身子。” 冯紫英笑道:“没甚么,大事已了,现下的差事,必能办妥的…… 嗯…… 今儿晚上我必回来过夜,你洗白白了…… 等我来摆布你…… 你的身子也软也香,我也自受用的……” 他笑着只顾胡乱赞叹了一番,云儿由他调笑,替他又换了衣衫,他才抖擞了精神,带了人骑了马去顺天府。

那顺天府鲁知府本来就听说昨夜王爷行宫说有了 “贼”,这地方治安归他管,只是京城内人事关系最为要紧,他一个小小顺天府三品掌印,京城里随便寻个大员抬抬脚就比他高了,若是真的惹恼了弘昼要找他出气,那可真是没法可想,此时已是惶恐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乍闻门上回话,王府红人、三品大员詹事府掌事如此笑眯眯嘴脸上门来说要请 “府尹大人做主捉贼”,便知是弘昼之意,更是哪里敢以品级略高而有丝毫怠慢,连声胡乱打躬作揖自称 “卑职”,上上下下急忙接待了冯紫英,香茶暖炉,女婢侍儿的招待着,听完冯紫英传话,那鲁知府立马发火签,调了两哨兵丁去西城 “办案”。

不到半顿饭的功夫,一众差役兵丁立时将个寿熙班围得水泄不通,平时这等名伶大班,他们也不愿多加招惹,今日有这等王府吩咐,大堂上还坐了一个 “大人” 瞧着办案,又岂敢一无所获,于是鸡飞狗跳般便是一通乱抄。那寿熙班上下男女优伶,常是出入王侯公爵之家,六部三府里都有人脉,哪个人的箱子底、被窝里没个私房物什,这金珠玉器、翡翠玛瑙被一味抄捡出来,便都说是贼赃。却也不便将一班人都扣去顺天府大牢,就地软禁了他们。这才来回冯紫英,那鲁知府口中满是 “果然大人英明慧眼,识破贼踪,如今已有了证据痕迹,还请大人提携训示,也好让卑职等学习” 这般胡乱奉承的话。这冯紫英见他如此草包,也是暗自叹息,他总知官场风俗,嘴上也只满口子逊谢着。

他却也仔细不敢怠慢,知道这些戏子身份虽卑,其实手眼通天,怕和不少达官贵人交好,倒也不肯一并往死里得罪。于是便亲去检点提审,看准了,命将几个嫌疑之人,带回了顺天府过堂。在堂上,也只管将那鲁知府晾在一边,自己就当堂喝问起来,或是温言细语,或者恫吓嘲怒,一下午就一一审问过来。他久在地方,颇知刑名,最懂得 “天下案子,认真查,便是剑仙飞贼也能查得明白;糊涂查,便是眼前贼赃也能无凭无据” 之要诀,今儿已经是抱定主意要顺着这条线深挖下去,三敲两问之下,果然竟问出一个真贼来。

原来寿熙班有个演小生的戏子,艺名小颜生的,房里藏了几颗上品的 “朱紫玛瑙石”,半色红半色紫,玉润浅圆,品相颇佳,却东拉西扯说不清楚是哪里来的,一时说是 “前日马尔康大人的夫人赏的”,一时又说 “记混了,是在天宝斋买的”。这冯紫英见是个糊涂雏儿,便变了脸,扔下火签叫声打,才五六板子,就吃不住痛哭着招了,竟然果然是大观园里之物,却说是半月前进园子给情妃唱《西厢记》,勾搭着小太监,在滴翠亭里偷了一件玛瑙珠花盆景,如今剥下玛瑙石来已是销赃了十几颗大的,还余这几颗小的未曾变卖,却也不舍得扔了才今儿被起了赃。

冯紫英见他如此脓包,只是嚎哭不已,骂天咒地的,也不由好笑,只是再问旁的,目光躲闪,却咬死口不再多说了。问起昨夜之事,却哭嚷了半日,只说前日进园子伺候唱戏,自己压根没去,昨儿更没出门,连呼冤枉求超生了。再打几十板子,哭一阵,连气息都弱了,只是惶恐哀求,满口胡言乱语。

这边鲁知府喝命还要照死里打,这冯紫英何等样人,一路听来,虽然认定是个真贼,却感觉他似真非昨夜之人,只是似乎心里还藏着什么事,比这 “偷玛瑙” 更畏惧难开口,心里竟还似有事隐瞒,便笑着只命暂时收监。那边鲁知府一面赞他 “大人神目如炬,贼子果然落网”,一面也是奇了,心下暗自揣摩,按说王府虽然遭贼,只是小小窃案,又不曾真的丢什么贵重物件,论起来毕竟是小事。此时既然捉的一个贼,管他昨晚婆子所见之影子是不是此人,一并李代桃僵拿这没用的小白脸顶包也就是了,打一顿也就是了。如何还要小题大做收监追问。他也不知身边这位王府门人打的什么主意,只是抱定心思此事由得冯紫英施为,王府之事,自己该糊涂时且糊涂就是了。

这冯紫英却果然颇有手段,知道这等雏儿,既有心事比 “偷玛瑙” 还畏惧难开口,如何不能问个究竟。他一面命收押了,一面便唤个地痞名为铁头胡的,许他几两银子,却命他化妆进顺天府大牢,假意是同牢案犯,与那小颜生攀谈。那小颜生本以为几颗玩物的小案子,吃些板子赔些银子也就是了,哪知刚吃了板子又收了监,正也不知自己下场如何,见个地面上混的难友对自己亲热问候,一时心里惆怅,失意人快口,嘴上就没了把门的。只是不知他究竟透漏何等消息,冯紫英又要如何办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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