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院子里又有动静。
云莺惦记着还有客人未送,听到动静她就赶紧起了身。
此时天色未亮,月亮还在西边天空挂着。可县衙后院已经从沉睡中苏醒,下人俱都忙碌起来。
云莺没去客院,而是直接去了车马院。
雷霆正在此处安排人手,看见云莺过来就冲她微颔首。
云莺没做声,在旁边听了一会儿。
她见雷霆安排的井井有条,不仅让人早早的将贺礼装了车,还另外给准备了糕点、饼子并一些汤水,准备让人带着路上吃。
她便放心的从车马院退了出去。
出了车马院,云莺便准备去客院看上一眼。
若是客院也不需要她安排,她便准备摆烂回去继续睡。
却不想,才走到半路,就碰到二爷引着那些留宿的岐叟和乡绅,一道从客院走出来。
扫一眼二爷身后那些面孔,这些人都是云莺亲自安置的,她自然都有印象。
而那些老人对云莺又何尝没有印象?
他们初到县衙,便是这位貌美如仙的姑娘接待了他们,给他们安置房屋,款待他们用了热的汤饼和饭食。
同样也是这位姑娘,面对他们闹出的层出不穷的笑话,没有丝毫懊恼厌烦,反倒是多有照顾体贴。
她给他们延医用药,甚至还好生宽慰他们。
老人们是愚昧,是胆小,但他们看见这样如同自家孙女一样的貌美心善的姑娘,也是打从心底里觉得亲近。
再加上云莺一直主持着大局,管辖着院子里的所有事情,他们便以为她便是这后院的女主人。
老人们便争相开口为云莺说好话,“大人好福气,夫人心善又周到,必是大人的贤内助。”
“夫人贤德,我们回乡之后必定广为颂扬。”
“大人与夫人举案齐眉,实乃天作之合。”
云莺正准备给二爷行礼的动作,突然就顿在了半空。
夫人是指谁?
指她么?
云莺莹润白净的面孔陡然红了个彻底,她都不敢看二爷面上什么神色了,赶紧站直身自辩,“各位老丈误会了,我不是大人的……”
“大人,车马已经准备妥当,这就可以出发了。”雷霆不知何时突然走上前,截断了云莺未出口的话。
二爷“嗯”了声,似乎是没在意之前云莺说了什么,他只回头温和的看着身后那些老人,殷殷嘱托他们路上小心,等来年再请他们过来赴宴。
乡绅耆老的注意力全都被转移走了,一时间也就没人在意云莺要反驳什么了。
云莺见状垂下头,想不引人注意的退回到后院去。
不想二爷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见她往旁边撤,二爷便先一步唤住她,“走吧,你随我一道出门送送他们。”
耆老和乡绅还对云莺的身份存在误解,只以为她是县令大人的夫人。
县令大人要送他们,已经足够让他们诚惶诚恐了,他们哪里还敢要县令夫人一道出门相送?
他们就是些土埋半截脖子的老人,一辈子穷的叮当响,更没有什么见识和能耐。
说他们是贱民,他们都不敢反驳的。
如此低贱的他们,又岂敢让这样高贵的夫人相送?
众人忙推辞,“夫人忙自己的去,我们自己走便是。”
“大人也请留步,您公务繁忙,且忙您的去吧。我们有侍卫相送,您不需要为我们忧心。”
“大人、夫人,都请留步,留步。”
自然是留不了步的,最后云莺也只能沉默的跟在二爷身后,送这些耆老乡绅一一上了马车。
等所有车马俱都出发,县衙外边重新安静下来,此时外边的天才刚刚有了亮光。
云莺见二爷一直看着车马离去的方向,就开口问他,“您明年真要继续举办千叟宴?”
“千叟宴?”二爷回头看向她,“你这是抬举我了,我这弄得哪里是千叟宴,说是百叟宴还差不多。”
云莺被二爷的调侃逗得轻笑出声,“不管是百叟宴还是千叟宴,只要您办宴席的初衷没变,那就没什么差别。即便真有差别,那也只是时间上的差别。许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这云归县人丁繁茂、百姓老有所依,真能办起千叟宴来,那就是二爷的大功德了。”
二爷看着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深长。
她能看懂他举办百叟宴的深意,他并不觉得讶异。
毕竟在他看来,她就是这样一个聪慧出众的女子。只是,“功德不功德且不说,按你话里的意思,莫不是我要在这云归县呆上一、二十年?”
云莺愣住,自己刚才那话竟然还有这样一层意思?
她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二爷却不等她解释完,又开口说,“若云归县能在我的治下里,百姓路不拾遗,家家户户都有余粮。百姓不必受极寒交迫之苦,每家每户都能供养子弟读书上进……若真能如此,我便是在云归县待上一、二十年又何妨?”
二爷双眸深邃明亮的看着云莺,一字一顿的说:“此百世之功,吾愿往矣。”
炽热的气息就这般喷洒在她莹白的面颊上,过近的距离,云莺甚至能将二爷凑近的眉眼上有多少根睫毛都数清。
她就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的男人。他神采飞扬、英姿飒爽,他没有慷慨激昂,可他只是平淡的说出口的那几个字,却如此令她动容。
这一刻,她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快到她不得不伸出手捂住胸口的位置,担心自己随时会因心悸而晕倒过去。
她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张清贵雍容的面孔,回不过神,反倒是二爷注意到她捂住胸口的动作,挑眉问她说,“怎么,这几天太劳累了,身子受不住了?”
云莺回过神后,狼狈的侧过头去,不去看二爷关心的神色。
她轻咳了一声,等那种心悸的感觉渐渐淡去,才回答说:“没有,许是天太冷,吸了太多凉气到肺腑中,身上略有些冷。”
二爷明显是不信她的说辞的。
若是冷,她该瑟瑟发抖,亦或是如同之前她见到她时,缩着脑袋只将上半张脸露在外边。
可她刚才分明是捂着心脏的。
二爷没揭破她的口不对心,只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要给她披上。
“下次出门前穿厚实些,马上过年了,这县衙里里外外都离不得你,你可千万保重好身体。”
二爷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打趣揶揄,这让云莺又忍不住想起方才那些岐叟和乡绅的话。她脸又红了,想解释,可又觉得无从开口。
况且二爷都不提了,她若特意提起,就显得她特别在意似的。
云莺便略过那件事情不提。
但可以不提那个误会,眼下却不能闹出新的误会。
这是在县衙门口,她若披上了二爷的披风,那谣言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
其实云莺这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毕竟该传的府里府外早就传遍了,即便她自认自己和二爷之间是清白的,那有什么用呢?
百姓只相信他们听来的,看来的。
而云莺是二爷的枕边人,这早就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云莺推拒两次,到底是没拗过二爷。
她伸手去解系带,二爷却说:“就这么穿着吧。眼下无事,你陪我去城里转一转。”
云莺的动作顿住,“去城里转一转?”
“对,年关了,近日街上多了几分热闹,但也多了些闹事的。你随我到街上看一看,若是府里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也可以趁机买回来。”
这是要邀请她微服私访,还是邀请她逛街?
但不管是微服私访,还是逛街,云莺都可耻的心动了。
她便没再拒绝,披着二爷的披风走在二爷旁边,随着二爷一道往街面上去。
天色已经大亮了,走在街上就可以看见,许多商贩已经出摊了。
许是到了年根底下,县里比往日热闹许多,即便还是大清早,但街上的行人也不少。
更有不少大娘、大爷,或是俊俏的小媳妇,看到有客人走过,便扯开嗓子叫卖。
“云吞,好吃的虾皮云吞,热乎乎的云吞喽。”
“大肉包子,素包子,刚出锅的热包子……”
“有新鲜出炉的麦芽糖,不甜不要钱喽。”
“烧饼,卖烧饼喽……”
“桃符、对联,一套只要三文钱……”
市井间充满了人间烟火气,云莺走在其中,渐渐地忘记了尴尬与烦恼,反而变得兴致勃勃起来。
但她昨晚上就只吃了几块糕点垫肚子,今天一大早又起很早来忙碌,她腹中空空,如今听到卖吃食的,嗅着那食物的香气,竟可耻的想流口水,饿的腹中馋虫咕咕直叫。
二爷笑出声来,“是饿了么?”
云莺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可想想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呢?
人生在世,不过吃喝二字。
她便坦然的说,“岂止是饿了,我现在饿的都想将所有摊子上的吃食都吃一遍。不过这也不怨我,您也知道的,我从昨晚上起,就没怎么进食。”
二爷看着她,她愈发觉得委屈。
“太忙了,忙得顾不上吃饭,照这样下去,我真有可能把胃饿坏。”
二爷面上一片诚恳的歉意,“都是我的不是,让你受累了。那就罚我请你用早膳,将你刚才看过的都买一份过来请你吃,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