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哦,”繁宁半点没有被小女孩保护的羞耻感,蹲下身看她又要掉下去的眼睛,还是笑眯眯,“那你可不要把我忘记了。”
“忘记了?”沈书枝有些呆,转身又走进那张门里,取出两只仍带有绿意的枝丫。
一短一长,分别送到了两人手上。
陵游轻戳上头的叶,在确切那一分生机后,有些讶然。
“这并不像这里的东西。”
繁宁肘击他的腰,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所以,这是礼物。”
走在前面的小女孩歪着脑袋,看着有些高兴。
她带着两人穿过门走到那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下,两手合在一起,像是虔诚的信徒一样,朝着大树拜了拜。
沉默良久,沈书枝没有抬头,她安安静静的等候在枝繁叶茂的大树下,背后是一片阴沉死寂的山村。
直到风动。
一叶又一叶生机落下,坠在女孩的头发上摇摆着,让她空荡的眼球重新聚焦。
如同神的呼吸一样。
这本该是美好引人眷恋的,可陵游目光正对着仿佛又阴暗了一层的小山村,一时只剩下跗骨之寒。
“你在等什么人吗?”
繁宁坐到小女孩身边,抬手摸了摸对方枯草般的长发,声音依旧淡淡的,“不带我们去看看你的家吗?”
小女孩鼓着脸看她,“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哦,”繁宁看了眼始终保持警惕的陵游,勾了勾指甲,“朋友不就是这么做的吗?坦诚相待。”
陵游不吭声了。
至少这一次,他很难和繁宁达成共识。
意识到“繁宁不仅能好好说话还有温和一面”的时候,他觉得天可能真要塌了。
小女孩显然还涉世未深,很吃这套。
她眨巴眨巴眼,小心捏住眼前漂亮姐姐的衣摆,又在露出手上丑陋划痕的时候,把手缩了回去。
“客人,可以领进村子里吗?”
小女孩呆呆的,像是陷入了什么不能回转的问题,低头咬住了短短的手指。
意识到问题所在,陵游也蹲下来问她:“为什么不行呢?”
小女孩更茫然了。
像是硬生生在本就打不开的结上又上了锁,一张蜡黄的小脸开始皱巴巴。
繁宁忽然笑了一声。
“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是自己选的亲人哦。”
“可是,亲人……不一样。”
“自己选的也不一样哦。”
“……”
“都是不一样的,朋友和客人也不一样,家人和客人也不一样。”
小女孩仰起脸看她,表情一片空白。
繁宁给她顺了顺头发,眼里流露出陵游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不能带姐姐进去吗?”
开口的声音又轻又柔,垂在一侧的右手主动捏紧了小女孩缩起来的衣袖。
完全一副诱哄的表情。
陵游不忍直视的别过了脸,压在乌发下的耳朵却是不争气的红了一片。
一片沉默后。
沈书枝:“客人,不行。”
沈书枝:“亲人,不一样的。”
沈书枝:“……”
沈书枝:“……”
沈书枝:“……姐姐是朋友,可以。”
陵游一把捂住了脸。
他很想谴责繁宁连孩子都骗的行为,但才往村子里走了几步,他就不得不承认——这种方式虽然看上去不道德,但是真的好用。
外表看上去荒无人烟的村子开始一个个冒出人影来。
比起眼睛都掉下去了好几次的沈书枝,他们看上去十分正常,甚至还能主动和别人交流。
但这种交流,在听见是外来人的时候,也都成了警惕和戒备。
“外人进村……这种不好的开端怎么能开!”河边拄着拐的男人眯起了眼,一扭身捡起河边的碎石头就往两人身上砸,一边砸还一边咒骂,“你这女娃娃,还没到你能做主的时候!”
“不是,外人,”沈书枝呆呆的挡在繁宁面前,眼瞳里的情绪又黑了一层,“是亲人。”
拄拐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亲人?是你家大人抬进来的?”他反问沈书枝。
末了,又像是习惯了对方磕磕绊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情况一样,烦躁的朝空气打了几下。
“……走走走,别在这碍我的眼。”
沈书枝埋着脑袋低声答应了。
“你怎么这么安静?”陵游歪头朝繁宁问了一嘴,“我以为这种时候,你会做点什么。”
比如,至少也会把石头丢回去。
繁宁白了他一眼,“我就不能示弱一次?”
“可以,如果你不用我挡的话。”
“刚刚有很多人都直勾勾的盯着这里啊,简直像是什么吊着傀儡丝的木偶一样,眼神空落落的很凶,”陵游扫了周围一眼,那些人似乎是接受了沈书枝的解释,虽然还没完全放下警惕,但也没直勾勾盯着看了。
“要是说错话,会被咬死吗?”
“那可说不准,”繁宁回答他,故作轻松的眨了眨眼睛。
“你难道也不知道?”
“也许哦。”
“……”
陵游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没问了。
这样的天色是很难看出时间的,但沈书枝不同,她将两人带进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里,转身快速关上了门。
“不能出去了,到时候了。”
沈书枝靠在紧闭的门口,低垂着脑袋,枯草一样的头发又像是恐惧一样簌簌往下落。
一根两根三根……女孩小小的身体像是正在被外面的天色吞没一样。
“怕什么,”陵游抬手将那颗颤颤的脑袋推了上去。
“不就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吗?还能把你咬死不成?”
说完,他看了眼靠在墙上若有所思的繁宁,毫无章法的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
“我可不是这样的啊,”繁宁挑眉,看着那只有点僵硬的手,摸了摸下巴,“至少也得笑一笑嘛。”
“我可不干骗小孩的事。”
陵游脸上表情有些烦躁,他十分不喜欢这样压抑恐惧的氛围,于是理所应当的将蔓延的情绪从中斩断。
这是他擅长的事,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陵游从腰间乾坤袋里取出一枚水灵的果子塞进沈书枝的手里,咳了一声。
“拿着吃吧,别想了。”
沈书枝愣愣的,在手里被塞进东西的一瞬间,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躲了一下。
“你可以。”
她紧紧压着干涩刺痛的唇瓣,第一次用了笃定的语调。
“你可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