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渊寻遍了古籍,终于找到了让时卿护魂灯重燃的禁术。
抽龙髓,引血为灯。
此事遭到了全魔族的强烈反对。
迟渊平日里虽不着调,却也做不出不顾子民的混账事。
他只能尽全力,培养那只小白龙。
日复一日。
迟渊感觉,自己像是坏掉的日晷,昼夜不分。
他是干涸的灵泉,等不到日初的黑夜。
心脏荒芜,寸草不生。
可曾经,那里也曾因一个人,开满鲜花和无边草木。
小黑龙趴在龙骨涧岸边,一只龙在那吐着泡泡,他忽然想起某个黑夜,时卿站在岸边,温柔地朝他倾身。
“谢谢你。”时卿说。
“谢我干嘛?”魔尊当场朝时卿吐了个老大的泡泡,笑嘻嘻没脸没皮,“清云仙尊良心发现,终于意识到本尊的好了?”
“嗯。”时卿依旧笑着,说,“谢谢你爱我。”
小黑龙不太懂爱。
但望着时卿眼里柔和的光彩,像是流星击中了心脏,话本里虚无缥缈的爱情忽然有了具象化的表达。
“怎、怎么突然说这些?”迟渊挂不住脸,偏头小声嘟囔,“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没什么。”时卿微摇头,“我欠你三个承诺,你却从没有要求我做什么,分明有筹码,却不会以此做要挟。”
“以前,是我对你的偏见太大。”
才不是。
回忆冲撞,将心口撞的淋漓,迟渊蔫哒哒地浮在水面上,心想,根本不是这样。
天知道他多想将人困在龙骨涧,拿玄铁链锁着,锁一辈子。
但迟渊清楚,自己根本困不住他。
灵魂深处的记忆指引,背影模糊,而他一直在追逐。
将心脏捧出来,小心翼翼上交的人从来都是他。
“可是他也爱我啊。”迟渊嗓音哽咽,“卿卿爱我。”
那些独有的温柔和笑意,骨子里的妥协纵容,孤注一掷的选择,不顾一切跟随他回到魔界。
小黑龙蜷缩起龙尾,可怜巴巴地灌着酒流眼泪:“卿卿……”
好想你啊。
……
天枢峰主殿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迟渊一身黑袍,明目张胆地闯了进来,直奔最里面的魂室。
他要取时卿的护魂灯。
彼时陆重陵正和几位长老带领弟子外出试炼,天珩宗只有三位峰主坐镇。
柳冰炼丹,贺执练剑,只有苏玉辞披散着发,懒洋洋孤身靠坐在桃树底下饮酒。
桌上摆着四个杯盏,微风浮动,光影落在虚无。
“来了?”
感知到气息,苏玉辞淡声开口。
迟渊没忘记这个对时卿心怀不轨的情敌,竖起利刺:“本尊今日不想见血,把卿卿的护魂灯交出来。”
苏玉辞忽然道:“秦墨已经死了,在时卿护魂灯灭之后,自杀。”
“关本尊屁事!”迟渊脸色黑沉,“时卿的护魂灯。”
“他临死前透露了信息,说师尊——也就是无道仙尊曾说过,时卿是天命之子,天上下来的神仙,身死之后,魂魄也会回到原本的地方。”
迟渊:“时卿的护魂灯。”
“这次,他是真的不会再醒过来了。”
“本尊让你拿时卿的护魂灯!!”
迟渊双目猩红,“他没死!没死!你懂什么?你们懂什么?!一口一个天命,多了不起是吗?本尊偏不信!!”
“他的魂识还在!”
“没有离开!”
“本尊要带他回龙骨涧!带他回家!!”
清云峰不是家。
有小黑龙的龙骨涧才是。
这片空间霎时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迟渊颤抖的呼吸声。
苏玉辞足足缓了许久,才从对方可怕的偏执中回过神来,他早年游历四方,见多了恩爱情仇,也自知不会再有这般惊心动魄的情感。
不疯魔,不成痴。
苏玉辞双手颤抖,酒壶从指尖滑落,“啪嗒”坠落在石板上。
他忽然明白了时卿的执着。
“护魂灯就在殿内,我已经提前清场,此处无人。”
迟渊头也不回地进殿,小心翼翼捧起那盏被提前放置妥当的护魂灯,灯芯燃尽,火苗如何都升不起来。
迟渊放弃,安静了许久,带着他的护魂灯回家。
一步步,走过青砖绿瓦,石板长街。
走过烟火人间。
迟渊毫不犹豫加固了两界的封印,彻底消失在黑水对岸。
无人知晓,他身后,有一缕残魂,拖着疲惫的身体跟随他的指引回家。
时卿从虚无中走来,世人无法感知他的存在,也不知在黑暗里走了多久。
只知道这条路很难,灵魂很痛,恨不能魂飞魄散的痛。
又受伤了。
时卿目睹了迟渊的一举一动,他的疯狂,他的痛苦,悉数被魂体吸纳包容。
双倍的疼痛,以至于握着暗色卡牌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烫金的字体,悬浮于昏暗无光的背景,像是要杀穿地狱,将滚烫爱意烙在血肉之躯。
「你是我的水域,经年不息。」
他,是小黑龙的水域。
没有便不能存活。
时卿不敢停息。
爱意越满,便越觉亏欠。
攻略亏欠,寻找亏欠,活着亏欠,爱意亏欠。
他欠了对方太多太多。
残酷结局堆积在脚下,角色卡牌汇成无数刀锋,小黑龙在前面,他的魂魄在后面。
趟过去,是血。
灵魂在哽咽,痉挛颤抖。
终于,迟渊走到了黑水尽头。
黑雾腾然弥漫,迟渊潜入水域,化作半兽。
护魂灯被小心放在岸边,迟渊凝视良久,一点点红了眼睛。
“别怕,乖。”黑龙朝护魂灯吐了个泡泡,像以前逗时卿那样玩它,“看本尊的。”
说罢,修长的手缓缓落在后背某处鳞片上。
一点点施加力道。
时卿神色惊变,忽然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魂体穿神而过。
几息之间,魔气骤然暴涨!
“别……不要!迟渊!!”
“停手——!”
“啊啊啊啊啊啊!!!”迟渊咬牙,心一狠,硬生生将龙骨抽出!
鲜血四溅,染红了龙骨涧。
髓柱伴随着鲜血,被烈火淬炼,混着时卿虚空的泪一起,无声滴落在打开的护魂灯中。
神明跪坐在地,颤抖着捧起小黑龙惨白的脸,无数次穿透他冷汗淋漓的下颚。
甚至无法拥抱起他的爱人。
“阿渊,阿渊你看看我……”
“我没有离开,一直都在你身后……”
“抬头,看看我……”
其实是听不见的。
时卿试过无数次,从没被任何人听见和感知。
可这一次,小黑龙软软地趴伏在护魂灯前,双手环抱,呈保护的姿态。
他听见了。
迟渊笑着说,“你可知……我们黑龙长命不绝……”
“大胆!你可知我们黑龙长命不绝,只要渡劫成功,便会寿与天齐,成为顶天立地的巨龙!”
虚弱的安抚和往日吹牛装逼的清亮声线重合,昔日习以为常以至于不被放在心上的傲娇发言,竟在此时,化作锋利无比的利刃。
将彼此刺的遍体鳞伤。
时卿想要将他的小黑龙抱起,尝试百遍无果后,竟生出了求助神明的念头。
神啊,如果您真的能听见我的诉求……
时卿深深跪伏,字句哽咽:
“我愿用此生的所有功德,换一个和他长相守的可能。”
不求功名,不问富贵。
只求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