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候未至？怕是久窥不现才是。”
陶华打一巴掌也不忘给个甜枣，轻轻揭过，“西辰王，元赫。”
看见他后，她就慢慢踱了过去，此时是凑近了才向云微升介绍了人。
不论称呼还是行为，都给足了某人面子，直勾得那轻抿的薄唇当即就翘了起来。
三分意气不羁瞬间化成了十分。
“升儿，云微升，我最珍贵的挚友。”
叭唧。
十分掉至一分。
介绍之语，与他全然不同。
不是身份尊贵的东华长公主，而是她的挚友。
对比之下，亲疏立现。
云微升毕竟是客，又比他年长几岁，倒不至于在这里拿乔，便先示友好。
“西辰王，久仰大名。”
虽没等到陶华的亲口承认，但这般介绍，又见了真人，便也都了然了。能被如今的陶华喜欢的，她也愿意敬他三分。
元赫自打一出来，就旁若无人地只盯着一人看，见那人先不理他才学着她们东华人深谙于心的阴阳怪气说了句，终于引得楚然侧目正视才心满意足。
只这开心未免转瞬即逝，被她下一句憋得心里烦闷。
十年相识，做尽了亲密之事，他自认为他们二人该是彼此在这世间最靠近的人。
至少，他这样认为。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想的了。
却不想，东华来了个人，就揭开了他一直未正视的问题，自己竟真还比不上其他人。
楚然心里，终究将他置于何种地位呢？
是名义上的继子？
是共患难互扶持的朋友？
还是不可靠近不能交心的君王？
亦或是………
她的枕边人。
若是真拿他作枕边人看待，那什么“挚友”的，即便最“珍贵”最“重要”的，是不是也算不了什么。
终归到底，枕边人和挚友是不同的。
很久很久的以前，大概是在他还不够强大的时候，那会儿是他父亲的哥哥在做西辰的王。
而她，那时就是西辰王妃了。
从东华来的公主，与他们这里的人长得都不一样，皮肤娇嫩，神态纯然，看着与其迥然不同的周围人总是带着几分警惕的眼神。
像个小兔子。
他在心里这样想。
元赫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与几年前相比，变化并不大，只是更美丽了些，也多了些忧愁悲郁。
看他的目光也唯有疏离陌生。
显然是已经忘记了他。
倒是能理解，这几年他毕竟成长了，个子都拔高了一大截，身量壮实了太多，几乎与在东华时判若两人了。
但她还只当他是小孩子。
与西辰王还有他父亲其他大臣相处时，她总不能放松，连脊背好像都装着一根丝线，提着她不得塌下，辱没了东华大国的威风。
可元赫听说，现在东华的君主，已经换了姓了，好像不再姓楚，改姓云了。
为何她还要为其考虑？
那时他还不解，只在后来某一日，他问她，可想回东华。
楚然怔了怔，下意识想点头，可随即又摇了摇头，最后又想点头，却因动作的频繁变换而有些僵在了原地。
最后十分小声地说了句，她还是想回的。
他问为什么，那里已经没有她的亲人了，为什么还想回。
因为有一人，她还放不下。
元赫听了，心里好像被压了块石头，沉甸甸，脱口就问她是谁。
不等她回答，帐外就传来了消息。
东华君主云微弦崩逝。
嗒。
是什么掉落在地的声音。
元赫望去，是一把梳子，梳尾还吊着红色璎珞。
是了。
今日是她第二次封妃大礼。
他来，也是因为知道了她曾上书东华请求返回却遭拒的事情。
他怕她伤心。
怕她一人待着孤单。
更怕她……
不。
是自己要来的。
他只是不想她难过。
可她所伤心的，他此时却无能为力。
望着那把梳子许久，又看她维持着呆愣的动作没有动弹。
元赫躬身捡了起来，在自己袖口擦了擦，顿了一瞬才递过去。
楚然没接，也没看。
元赫的手就这样举着，也不收回去。
莫名的，因为她骤然失神的样子而感到了从心里深处的烦躁与不安。
她在悲伤？
是为了谁？
东华那个刚死的皇帝？
她与他有什么关系？
那人的死……对她这样伤害吗？
不安惶恐伴随愤怒而生，元赫急于想要做些什么来发泄。
或者改变。
逐渐收拢了手中握着的梳子，朝她浑然不觉突兀而未收回去的手追去。
拉过来，放于手心。
到底是用了些力气的，带着意气、固执和故意，非要她拿住。
可这些心思，在触及那惊心的冰凉和微颤后，显得幼稚可笑至极。
被他握着的那只手的主人的悲凉情伤，在无声之间，尽数传递到了他身上、心里。
并在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掉落于手背的温热水滴禁锢住了动作。
她哭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元赫的头甚至都不敢抬起来。
无措和心疼从他身体的各个角落弥漫开来，细细密密，无孔不入。
在他的记忆里，这位来自东边的公主，是个看似娇弱实则坚韧的女人。
她的坚强是被西辰上下所公认并赞扬着的。不然，他的父亲不会这样隆重而盛大地继承自己死去兄长的妻子。
可是此刻，她却哭了。
从眼泪掉落的开始到结束，元赫未曾听到她的哭声。
只一滴又一滴，大颗滚烫的泪珠，掉落在他手上、她的衣裙上。
他也没有出声，更没有抬头去看。
盯着她裙膝出被晕染出的一大团水痕，默默感受自己内心的轰然塌落和缓慢重建。
自那时起，他就知晓了自己心意，也渐渐开始下定决心。
他不喜欢她哭。
会让他心烦意乱，手足无措，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知晓，无可奈何却无端跟着心疼。
他要看她笑，美丽的笑，开心的笑，肆意妄为、开怀的笑。
就像现在这样。
一如他少时在东华看到过的，甚至比曾经更加迷人的锋芒夺目。
“仙穆殿下，常听王妃提起过您，久仰了。”
元赫回礼敬之。
他知道这位来自东华的客人，于她来说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