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蒙亮着,曹东推了门便直奔羽兵营,远远便看见营门还关着,可气血上涌之际,他忘了规矩竟想猛冲过去撞开大门。
咚咚的脚步声,惊动了守门的贺六和张顺,眼见一个黑影直冲营门而来,虽还没看清来人,他们只对视一眼,便立着长枪就要刺过去,毕竟不论是谁,擅闯营地便是死罪!
“等等!”李季从营里冲出来,一边厉喝着,一边跑上前握住了两人的长枪。
贺六和张顺正疑惑着,却见那人已跑到眼前,借着火把这才看清是曹东,于是明白了李季了用意,忙收了长枪。
李季见曹东脸色阴沉的难看,关心道:“今天怎么这么早?”
曹东也不说话只微微拱手算作施礼,而后直冲到练功场上,发了狠的砸着沙包,哐当哐当的砸击声,在寂静空旷的练功场上,回响的有些瘆人......
李季定定看着,直到看见曹东胸口的衣衫上渗出血来,才跑上前拉住他:“你还伤着,慢慢来!”
曹东咽下嘴里的血腥,望着灰黑天际小声道:“副统领,像我这样既没天赋,功又练的晚的,还有出路吗?”
闻言,李季愣了一下,皱起眉关怀着:“谁说什么了吗?”
其实哪里需要别人说什么呢?曹东和李季本是一起入的营,眼见李季天赋异禀,不出两年便打败了一众人,成了宋仁远的陪练。
曹东知道自己再难有出头之日,那日回家便忍不住说了要退营的气话,芝娘却不似之前那般安慰他,只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好男儿志在四方!”
那时曹东便隐隐猜到了芝娘的心意,即便每日练的辛苦,可为了芝娘的话,他硬生生的熬着,甚至报名参加了九死一生的哨人围,可结果却是掉进胡奴挖的陷阱中差点死掉......
“没事,你告诉我,我来帮你!”李季有些着急的又问了一遍。
曹东从李季关怀的眼神中看出几分怜悯,他心头一震甩开李季的手,只苦笑一声:“没有,多谢副统领关怀,我先一个人歇会......”
闻言,李季怔了一下,又轻轻拍拍了曹东的肩膀才走了。
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宋仁远也早早来了羽兵营,却见李季抱着胳膊一脸严肃的看着练武场上的曹东,他猜出有些不对,刚要开口询问,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几人纷纷转头去看,只见一个穿着锦衣的侍卫策马而来,还不等马停稳,那人便飞身下来,扯了嗓子喊着:“皇上有命!”闻言,众人齐齐跪在地上。
“急诏宋仁远、李季入宫!”那侍卫简洁洪亮的喊了,宋仁远和李季对视一眼,忙道一声:“遵旨”,便各自骑了马随那侍卫一路奔向皇宫。
宫墙外已齐齐站了一众官员,众人都被马蹄声吸引,纷纷侧目来看。
宋仁远和李季从马背上跳下去,宋仁远边走边小声对李季道:“你跟我,看我施礼便施礼,其他时候不说话便可”。
李季点点头,可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他虽是羽兵营的副统领,却因没有战功实绩官阶不高,因而从未上过早朝,看着那些审视的目光,李季有些不自在,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宋仁远。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他笑的眯着眼睛迎过来。
见到那人,宋仁远故意将胳膊高高架起,胳膊肘不偏不倚的碰到李季,李季旋即明白过来,忙跟着一并拱手施礼:“见过尹大人!”
尹温书也笑着一拱手:“宋统领这厢有礼了,皇上说让我先带你们过去!”
“有劳尹大人”。
两人跟着尹温书走了许久,才终于绕到一处华丽的宫殿前,一番繁琐的叩拜后,三人齐齐跪在宽敞清凉的大殿里。
殿内不知摆了多少青铜冰鉴,李季只觉得丝丝凉气顺着毛孔钻进心底,他忍不住疑惑着这次急诏的用意。
“起来吧......”,一声轻缓的命令从香云纱帐后传来,尹温书率先拱手,宋仁远和李季也跟着拱手道:“谢主隆恩!”
“近日契丹袭扰敦煌郡,霍将军拼死一战重伤契丹王获胜,不知两位统领对此有何想法?”皇上的声音被那纱帐一隔,变得缥缈起来。
宋仁远一拱手沉声道:“回皇上,臣以为,霍将军拼死一战创此乃良机,如今已有大半西凉流民归顺我朝,当趁热打铁斩杀贼人远扩疆土,将那西凉废都归于我朝版图!”
闻言,李季心中大喜,他的想法与宋仁远的出奇的一致,也觉眼下是收复西凉废都的好时机!
说起西凉,本是敦煌郡外的弹丸小地,早在宋老将军驻守敦煌时,就曾上书提议将其收复,可此事却被皇上以“弹丸贫瘠沙地,占之浪费军饷”为由驳回。
再远些的契丹虽不嫌弃西凉,却也知道一旦攻占西凉,便又过于逼近启和的边境防线,如此一来,宣战的意味过于明显,所以才不轻举妄动。
两相夹击中,西凉国王连墙头草还不如,常常是早上还上表臣服启和,晚上又被迫接见契丹使者谈笑风生。
此次契丹袭扰敦煌郡,西凉国王早在契丹大兵过境之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自此,西凉国都成了实实在在的空城废都,西凉本就不多的国民,也半夜逃亡,其中大半依附启和,小半归顺契丹......
宋仁远的话让尹温书脸色一变,他不动声色的偷瞄着不远处的白纱帐。
白纱帐后是无声的沉默,殿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闷的安静,依稀能听到众人或沉或急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皇上还是一言不发,李季才意识到,这长久的沉默中另有深意,他心里的激动慢慢隐去了......
“尹温书你认为呢?”皇上并不直接表态,转而问起旁人。
尹温书忙拱手温言道:“回皇上,老奴愚见有三。其一,霍将军虽英勇神武屡获奇功,可年事已高经此一役又伤的严重,怕是经不起再战的辛劳。”
“其二,今年夏热异常春麦烤焦者众,皇上仁慈减免许多税收,只是仅靠沿海卖与南蛮的春蚕和瓷器,国库不甚丰盈。”
“其三,那契丹贼人经过此役,已知我军强大,既派了使者奉交和亲书,又退兵西凉废都三十里外,可谓诚意满满,依老奴愚见,万事皆以和为贵的好!”
听着尹温书的话,宋仁远和李季脸上都凝起一股紧肃的神色。
就在这时,却听到那白色帘帐后,响起啪的一声脆响,似是鼓掌又像是拍着大腿,可不论是什么,这响动无疑不透着赞赏。
宋仁远和李季心里一沉,两人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李季看着宋仁远满眼担忧的神色,见他已抬起双手似要再说,忙摇摇头制止他。
白纱帐后传来一阵语重心长的叹息:“哎!浩明贤弟随我一同打这天下,又常年驻守边疆为国殉职,我从心底里敬他!”
皇上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宋仁远原本紧皱的眉头,在听到父亲的名字时,才不自觉的舒缓了些。
“仁远吾侄,我看着你长大的,见你既有忠贞报国之心,又有过人之才,实在倍感欣慰!只是这世间之事复杂多变,战场上的形势更是瞬息万变,正所谓‘上兵伐谋’,真正高明的将领应当善于以智谋取胜,而非仅仅依靠武力蛮干,日后多与尹温书学学!”
闻言,宋仁远的脸色陡然一变,刚想再辩,李季忙不动声色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宋仁远才止住了,只拱手称是。
“昨夜,契丹送来密报,慕容言老了打不动了,他甘愿认输,退于西凉废都九里外,又派其小女前来和亲求和,孤岂能得理不饶人?今日便是找你们商量,看派谁去接迎?”
从前面冗长的铺垫中,即便愚钝如李季,也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他知道宋仁远即便再次申辩,也改不变不了什么,只会惹得皇上盛怒降下罪过,既然如此,他便甘愿做这怯懦小人。
想到这,李季直直跪在地上请命:“回皇上,臣愿出关去迎!”
“好!不愧是羽兵营的副统领,你既能从那哨人围里出来,便是有本事的,相信你不会让孤失望的!”这次,那白纱帐也没有挡住皇上愉快的语气。
宋仁远默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李季的用意,也拱手跪在地上请命:“臣愿一同前往!”
“羽兵营人多事杂,统领不在岂不乱套?”
宋仁远一时默住了,李季忙道:“多谢吾皇信任,刀山火海李季万死不辞!”
“好!去准备吧!”,闻言,众人跪着拜了又齐齐退出大殿。
出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刚走下汉白玉阶梯,尹温书便一拱手:“二位统领,老臣还要等着上朝便不送二位了,就此别过!”
宋仁远和李季也抬手施礼:“有劳尹大人!”
守在一旁的公公忙上前伸手一引,宋仁远和李季便跟着走了,不知为何,两人都觉得这路比来时的长了许多,似乎总也走不到头,宋仁远只觉得绕的头都晕了,才终于走出那四面包围的沉闷宫墙。
待那朱漆大门缓缓关上,宋仁远望着天边初升的太阳,有气无力道:“李季,你说将来还会好吗?”
李季见他身形摇晃,忙一把扶住他:“皇上心意已决,我们说什么都没用的!”
这样的道理,宋仁远几次三番的碰壁后自然是知道的,可他还是气愤不已。
“如此下去,契丹贼人得以喘息修整,卷土重来只是早晚的事!到那时生灵涂炭,恐怕家父的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了!”宋仁远说着攥紧了拳头。
“仁远兄,你别担心,此次我前往敦煌,除了迎那公主,我也会拜访霍将军,探晓四面地形和当地民情,等送那公主返回兴都,我便跟皇帝请命驻守敦煌,到那时,我们一外一内,不相信不能实现宋将军的宏图!”
李季沉声说着,宋仁远原本灰暗的眼睛,陡然亮起来,他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又猛地握住李季的手:“好!”
两人一刻不停的直奔羽兵营,商量着选出三十几个身高体壮,武功超群的,组了队伍收了装备,便齐齐出发了!
宋仁远将李季送到城门外,只拍拍他的肩膀,却没有别的叮嘱,他全然的信任李季。
李季看着不远处的曹东,悄声道:“仁远兄,曹东还伤着,你多关照他!”宋仁远轻一点头。
李季拽着缰绳翻身上马,他不想离别的那么伤感,于是调侃着:“连着许多日子不能喝酒,等我回来可要请我喝酒啊!”
“管够!”
李季笑笑一挥鞭子策马跑远了,身后的侍卫们也紧紧跟着,在一片尘烟中,众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宋仁远还是定定的看着。
一路疾驰,不消十几天,李季便带着众营卫来到了敦煌郡。
还没到城门下,李季远远的就看见,城门处晃着一束歪斜的红缨,那红缨身旁零星几个侍卫,这样松散的安排让他微微一愣。
李季放缓了速度,身后的陈平察觉到不对,忙策马到李季身边。
李季小声嘱咐着:“我们先行,你带着十人垫后,见我抬手就直奔前线,只说上面有令让你们帮忙一起守着;若我一直不抬手,你们就速回兴都找统领汇报!”
闻言,陈平愣了一下,旋即忙点头应了。
安排好陈平,李季又加速骑马,走的近些,一个肩膀上缠着绷带的俊朗小将军,怀里抱着一个红缨铁帽正来回踱步。
李季早在上个官驿便收到了霍云的来信,他猜眼前之人便是,虽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手上却一扬鞭子,众人也跟着加快了速度。
还剩三四步的距离,李季忙跳下马抬手施礼:“见过霍将军!”
霍云见李季年纪虽轻,却有一身侠气,便亲热的迎上去:“早就听闻副统领扫平哨人围的英勇事迹,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李季忙摆摆手:“谬赞而已,霍将军不必当真!”
“叔父正在府里等你呢!”,霍云一抬手,一旁侍卫捧着缰绳递给李季,李季一边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边朝身后使劲挥挥手。
远处的陈平看见信号,便带着小队,一路策马狂奔,直路过李季身边也不停下。
霍云看着疾驰而过的营人,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李副统领这是何意?”
“皇上挂念前线的战士,让我们一到便要去帮忙巡查!”
霍云一时语塞,又劝着:”不必麻烦了,你们原道而来实在辛苦,先在府里休息了再去吧!”
李季却坚持道:“这点辛苦不算什么!霍将军请吧!”
霍云不好反驳,只好在前面带路,两人疾驰一阵,便在一处挂着“霍府”薄匾的府门前停下了。
霍云领着李季进去,不大的府院,收拾的干净整洁,四处都摆着各式兵器。
两人直奔东屋,霍云轻轻敲了敲门,过了一会,那门才缓缓打开了,开门的,是个眼圈红肿着的柔美姑娘。
李季愣了一下,却见那姑娘径直踏出门槛,又轻轻关了门,霍云在一旁介绍起来:“这是兴都来的李副统领,这是霍将军的女儿馨儿姑娘。”
李季忙拱手施礼:“见过馨儿姑娘”,霍馨儿也抬手款款施礼:“见过副统领!”
说罢,霍馨儿又满眼忧愁的看着霍云:“父亲身上还是疼的厉害,不可见一丝风吹!”
“好,我知道了,只是叔父等了李副统领许久,今日必须要见的,我今晚守着叔父,你早早歇着!”霍云轻声安慰着。
霍馨儿不再阻拦,轻轻打开门,李季刚跟着霍云进去,门外的霍馨儿便又轻轻关了门。
屋里却不似外面那般亮堂,只星星的燃着一支昏暗的蜡烛。
直到两人走到床边,李季才看清霍老将军的惨状,他形如枯槁般僵卧着,脖颈上缠着厚实的绷带......
李季看的心里一惊,忙上前握住老将军枯枝般的手,低低的呼唤了一声:“将...将军!”
霍老将军似没听见般,沉静了一会,才缓缓睁开眼睛,他仔细看了李季好一会,才嗫嚅的动动嘴唇,李季一点也听不清楚,忙俯身趴在他唇边,却听见:“令!令牌......”
闻言,李季忙从怀里掏出令牌,霍老将军颤颤巍巍的接过去,看了许久,才朝李季点点头。
李季忙俯身靠近,只听霍老将军断断续续道:“和...和亲......有诈!”李季听得心里一抖,刚要起身,却被霍老将军紧紧扯住,又小声道:“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李季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却见霍云也警惕的贴在门边守着。
李季疑心自己刚才听错了,忙俯的更低些,可霍老将军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他松开李季,手却伸进薄毯中,猛地扯了一下,便将一块温热黏腻的东西,连着那令牌一起塞进李季手里,李季愣了一下,忙藏进袖中收好了。
李季还想再问,却见霍老将军已昏死过去,李季忙轻声唤着:“将军!将军!”
霍云听到响动,忙跑过来,他一把拉开李季,掐着霍老将军的人中,急切的呼喊起来:“快来人!快!”
李季这才反应过来,忙打开门大喊着:“快找郎中来!快!”
见状,门边的侍卫慌慌忙忙的跑出去,李季刚要折返进屋,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跌跌撞撞而来。
李季不忍霍馨儿看到如此惨状,忙拦住门劝着:“馨儿姑娘,你别急,郎中一会就来了!”
霍馨儿伸长手想要冲进去,却被李季拦的严实,她哭的脱了力身子也瘫软起来,李季忙扶住她,才不至使她跌在地上。
霍馨儿正痛哭着,忽然她脸色变得愈发煞白,双手颤抖的捂着肚子,李季不明所以,一低头竟看见霍馨儿身下,洇开一片血红......
就在这时,霍云箭步从屋里冲出来,他一把抱起霍馨儿,一边安慰着:“没事!没事......”,一边朝远处跑去。
李季看着满地淋淋漓漓的血渍,忽然想起霍老将军,他忙冲进去,却见霍老将军一动不动的躺着。
李季颤颤巍巍的伸手过去,染着血的指尖,却连一丝微弱的气息也探不到了......
这时,门外跑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老郎中,李季还不死心,厉声着:“快!”
可那老郎中忙活了许久,最后还是颓唐的跪在地上垂起泪来,见状,一旁的侍卫也跪在地上哀嚎起来。
李季心里一沉,拉起被子帮霍老将军盖好,转身却看见一个侍卫要跑出去,他一脚将那人踹在地上,又跑过去一把闭了门,才朗声道:“诸位听着!”
正哭着的众人,被李季的声响吓了一跳,忙止了哭定定的看着他。
李季掏出怀里的令牌,继续道:“吾乃兴都羽兵营副统领!今日之事诸位绝不可透露半点风声,否则军法处置!”
闻言,那老郎中和两个侍卫忙跪在地上,磕头应了。
李季垂眸思索片刻,便安排起来:“你去搬些冰来,越多越好!”一个侍卫应了忙跑下去。
“你去拿个锁子来,待我锁好这屋子后,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来”,李季又对另一个侍卫道。
“是!”那侍卫应了,也匆匆忙忙的跑出去。
待侍卫散去,李季又回到床边,他细细帮霍老将军整理着发须和衣服,霍老将军戎马一生为国为民,他实在不忍心,霍老将军如此凄惨潦草的了此一生......
“将绷带剪好,我为将军缠上!”李季轻言一句,那老郎中反应过来,忙打开药匣翻找起来。
李季先解开霍老将军脖颈上的绷带,可里层的纱布牢牢粘在血口子上,李季不忍心再扯,只拿了一旁的剪子剪开纱布。
一旁的老郎中也将新的绷带递过来,李季接了一点点缠住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就这样一寸一寸,直到包扎到霍老将军的大腿时,李季却发现老将军大腿上的伤口被扯开了。
伤口边缘参差不齐的挂着崩断的线头,再往那裂开的伤口深处看去,一个乌黑的血窟窿正不断向外淌着鲜血......
李季突然意识到,这个伤口曾被黑线缝合过,却不知被谁生生扯开了,他愣了一下,忙问那老郎中:“将军腿上的伤口是你扯开的吗?”
“回大人的话,不是我扯的,说起来,将军腿上的好几处伤口都是将军自己缝的......”
李季惊诧的看着那老郎中,那老郎中絮絮叨叨的回忆起来:“哎!受伤的士兵太多了,将军命我先给其他士兵包扎,等我忙完,老将军竟自己缝合了几处伤口,他却不让我对外人说......”
李季听着心里生起敬意,他猛然想起,将军曾松开自己的手,在薄毯下扯着什么......
天啊!这缝线竟是霍老将军自己扯的!
李季突然反应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珠飞速一转对那老郎中道:“你去看看那两个侍卫怎么还没回来!”
待那老郎中出去,李季才从袖中拿出,霍老将军塞给自己的东西,粗略一看像是块石头,他轻轻擦了上面的血渍,仔细一看,却见一个“虎”字!
李季浑身震悚起来,这是调兵遣将的虎符!霍将军为何将着虎符藏在伤口里?他是怕谁发现?又为何将这虎符给了自己?
无数个疑问让李季觉得头皮发麻,却隐约觉得霍老将军说的有诈,恐怕不是胡话!
李季正想着,门被打开了,他不动声色的收起虎符,抬眼便看见霍云闯进来。
“怎么样?”霍云满脸焦急的问着。
李季没说话,只沉着脸摇摇头,霍云一脸不可置信的冲到床边,又伸手摸摸老将军的脖颈,才终于确认了噩耗,他跪在床边哽咽起来。
李季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劝着:“节哀顺变”,霍云突然想起什么,一脸惊恐道:“不好!契丹使者来信说,他们已经抵达西凉废都,预计三日后抵达敦煌郡,他们尊敬霍老将军的风骨,想让他亲自为契丹公主点额!”
“点额?”
“嗯,据说是契丹的一种传统,由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将朱砂点在出嫁新娘的额头和手腕上,说是能为新人带去福气!”
闻言,李季也愣住了。
天气如此炎热,若那契丹使者和公主迟迟不到,即便日日更换霍老将军房里的冰块,也难保点额仪式能顺利开展,到那时,如果契丹使者发现什么端倪,走漏了什么风声,恐怕......
想到这,李季不由得皱起眉头,又问:“这里距离西凉有几日的路程?”
霍云稍一思索回道:“按来往的客商所说,若是跑的快些,大约三四日便能到了!”
李季一边垂眸思索着法子,一边嘱咐着霍云:“霍老将军的事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眼下契丹大兵刚退,难说会不会再次反扑,只有稳定军心才能稳住局面!”
霍云满眼悲戚的点点头。
这时,先前跑出去的侍卫和郎中终于回来了,他们推的独轮车里装满了冰块,李季忙命令着:“把所有冰都堆在床边,快!”
众人三两下便堆好了,李季又沉声嘱咐一遍,才带着众人出去。
铁锁的卡扣还没合上,李季使了个眼色,霍云领会其意,两人迅速转身利落的几个手刀,砍晕了那两个侍卫和老郎中。
老郎中药匣子里的绷带散落一地,李季和霍云随手抓了,牢牢绑住那三人的手脚。
李季把三人拖到屋里的角落,霍云又道:“我找人来看着!”
李季摇摇头:“霍将军不必麻烦了,你们刚打了仗,许多兄弟还伤着需要休息,我找人看着他们,你且放心!”
霍云也不再说什么只点点头,又引着李季去西间的客房休息,正走在回廊上,却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霍云忙抬手告辞:“副统领,馨儿还病着,恕我无法招待你!”
“走!我随你一起去看看,也许能帮些忙”,李季毫不在意,只一心想多帮些忙。
霍云脸上闪过一丝难色,他一把拉住李季,支支吾吾起来:“这...馨儿的病不好探望,恐污了副统领......”
两人正说着,就见一个婆子支着两只血淋淋的胖手,一脸慌张的跑到霍云面前:“霍...霍将军,孩子...孩子恐怕!”
李季立刻明白过来,忙推了霍云一把,手上却暗暗拿过霍云腰间的令牌,催道:“快去!”
霍云魂不附体般摇摇晃晃的跟着那婆子跑远了。
李季转身去了马厩,果然看见贺六和张顺正在给马儿喂水喂粮,见李季过来,他们高兴的迎过来。
李季却不言语只眼角一抬,便径直走向柴房,两人立刻明白过来,两人小跑到马厩门口,又四处警惕的张望一番才关了门。
直到柴门紧闭,李季才轻声道:“郡里不安稳,恐有大变!贺六你今晚穿了夜行衣,带着四个兄弟一路不停地赶回兴都,将我的信亲手交给宋统领!切记,这信除了宋统领,谁也不能看,人在信在!”
贺六虽不明所以,可还是重重的点点头,李季又转头对张顺道:“张顺,你带十五个兄弟守在郡里,切记完成好这几个任务!”
“一来,每日早中晚三次,拿着钥匙打开东屋房门,给霍老将军送饭送药还要更换冰块!”
“二来,严加看管东屋偏房里的侍卫和郎中,除了吃饭喝水不能松开他们的口塞,没有我的允许,也不能放他们出门。”
“三来,任何人问霍老将军的情况,只说在慢慢恢复,就连他女儿霍馨儿和亲信霍云也不允许进屋探望!”
“四来,除非亲眼看见宋统领拿着虎符前来调兵,其他要求弃城舍郡,撤兵退防的命令一概不能听,如果情况紧急,就绑了霍云逼他出战!”
张顺听的云里雾里,却从李季不苟言笑的脸色,和不容反驳的语气中,敏锐的嗅出危险的气息,忙郑重的点点头。
忽然,贺六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着急道:“不对,副统领,你是想支开我们?我们也去接公主!是生是死我们都跟着你!”
闻言,张顺也恍然大悟,也忙跟着说了:“对!我们誓死跟着副统领!”
李季却不说话了,只把手伸到半空,见状,贺六和张顺忙将自己的手搭上去,李季紧紧握了才道。
“兄弟们!宋老将军和霍老将军用性命才守住的敦煌郡,我们若是丢了便是千古罪人!切记不可擅自行动,一定按我说的做!”
闻言,两人都垂着眸子不再说话了,手上却握的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