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景扛了米袋子在肩头,关璀伸手去帮他扶了一把,二人一前一后出了米粮店。
扛着米袋子走了大半条街,会景突然停住脚步,将米袋子往地上一墩。
“怎么了?”关璀奇怪。
会景没有回答她,而是浑身上下摸了一通,腰上袖子里,甚至连靴子里也挨个摸了一通,朝关璀比划:“方才钱袋子你拿回来了么?”
“钱袋不是一直都在你身上的么,我没拿。”关璀将幂篱的纱罗掀开,怀疑道,“你把钱袋弄丢了?”
会景一脸麻木,点点头:“会不会是方才落在米粮店了?你在这等我,我去看看。”
关璀看着他那不怎么健壮的身子骨因为扛了这几十斤大米,此刻正喘着粗气的模样,甚是嫌弃道:“还是你在这歇会儿吧,我回头去找找看。”
她向来说一不二,会景自然也不会在这小事儿上与她争执,便将米袋子往旁边挪了挪,坐在路边等她。
原还想着提醒她沿路也仔细找找的,却不想抬头间,人已经走了十来步去了。
关璀到了米粮店,没费多大力气,一眼便瞧见了还在柜台上摆着的钱袋子。
取了钱袋,转身正欲离开时,却见门口处站了身形颀长的年轻郎君。
那年轻郎君容貌清隽,气度不凡。
隔着幂篱的纱罗,关璀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那人原本看着里面关璀出来,还甚为有礼地往旁边让了两步,请她先行。
而这一动间,关璀的目光落在了那人沉黑而深邃的眼睛。
此人非凡品也,明珠也。
这是关璀那一瞬间脑中划过的最为清明的思绪,而那片刻之后,她突然觉得思绪斩断,不知陷入了怎样的迷蒙混沌中。
她努力地想了想,但眼前这人明明不是她认识的人,也不是她熟悉的面容。
但是为何还是觉得熟悉的?是哪种熟悉?
关璀觉得脑壳想得都疼了,还是未曾想出丝毫零落片段。
而那人似乎敏锐地感觉到面前这个戴着幂篱的女子,隔着纱罗投射到自己脸上的目光,他微一侧首,也看过来。
他没有看到她的眼睛,而她却觉得那双眼睛隔着纱罗与自己对视上了。
关璀感觉自己的头更疼了,好像有哪处大开的门,门外灼目的天光照进来,有人自天光中徐徐走进来。
似乎是个挺拔的少年的身影,映着那天光,渐渐明晰了模糊的容貌,不待仔细看去,那容貌却又慢慢隐入门内的黑暗中。只记得那是如古木上长出的琪花瑶草,如苍冥之上明月扶清朗的夜色而出,于碧落万渊尽头缓缓升起,刹那间驱逐天地晦暗,辉映江河天下万里河山,明丽圣洁里有种雍容高华气度。
是谁?!
关璀有些踉跄,一向混沌不清无法辨声的耳中此刻似有尖锐的鸣破之声。
“娘子无碍?”那人似乎觉察到她的不对劲,立即伸手虚虚扶了她一把。
他的手隔着层叠的衣裳虚虚拖住关璀的胳膊,关璀突然清明,她微微侧身让开了他的搀扶,略平复了心神,朝对面男子微微屈膝,谢了他让路的好意。
“多谢郎君。”又微微屈膝,谢了他关心的搀扶,关璀往后退让了两步,让开了门口狭窄的道路,“郎君先行。”
那人没说什么,目光似乎在关璀身上一定,朝关璀道了句谢,便与身后两个随从一道进了店里。
关璀见他一行人进去,便复转身出门,只是将将出了门,她却又转身朝米粮店里正与人说话的那人的背影瞧了瞧。
会景见关璀取回了钱袋十分开心,回客舍这一路上给关璀买了一包巨胜奴,两块饆饠,三块透花糍,四块海棠糕……
虽然在关璀看来,这些美其名曰是买给自己吃的,但其实最后都是会进了那家伙的肚子,但她还是很热情地替他分担了半包巨胜奴。
因为她实在是饿了,走了这一天的路,中午吃的那碗饽饦早消耗完了。
打发了会景去做饭,关璀蹲在地上看米袋子里的大米。
抓了一把看看色泽,又捏了两粒在口中尝了尝,很容易便判断出这是陈米。
将今日走过的那几家米粮店的米袋子挨个在面前摆放整齐,关璀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块包叠好的帕子。
帕子打开后里面是小把米粒,那是先前在路上遇到的运粮队伍运送的大米。
关璀有些惆怅,目前能判断的是,现在永州这附近几县大概粮价都在上涨,而上涨的原因是新粮几乎都被买走,导致州府内总体粮食短缺。米粮店卖得都是陈米,估摸着去年的余粮,米粮店大约也是支撑不了多久,但却一直没有新粮补充进去。
所以这些源源不断的新粮到底去了何处?那日那队送粮的队伍到底有没有出永州?若是出了永州是否已经离开了江南道?
会景端了餐食进来,便看见蹲在地上发呆的关璀。
他伸出脚在关璀跟前晃了晃,见她抬头看过来,才道:“你是吃饭还是继续发呆?”
关璀没有说话,站起来轻轻跺了跺有些蹲麻了的脚,非常自觉地端碗吃饭。
就着简单的两道菜,关璀将碗里的米饭吃完便搁下筷子,看着还在狼吞虎咽的会景,再一次对年轻小伙子的饭量表示叹服。
会景见她搁下碗筷不吃了,将嘴里一大口饭咽下:“你就吃那么一点?不多吃点?锅里还有半锅饭呢?我怎么吃的完!”
“知道吃不完你不少煮一点?”关璀摸出手帕擦了擦嘴。
会景却瞪大了眼,指指地上的十七八个米袋子,每个袋子里都有三四斗米,算下来也得五六十斗了:“我们在零陵至多不过代上六七日,你确定这么多米咱们吃得完?我这不想着多煮一点也多消耗点嘛。”
“谁煮的谁吃,不许浪费,反正我吃饱了。”关璀话毕,不再理会他,已经起身去翻包袱里的书稿了。
会景瞪她一眼,将剩下的不多的菜都扒拉到自己的碗里,吭哧吭哧地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