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琛将那写着“请陛下纳妃”几个字的纸凑近烛火,那火苗卷舐上薄薄的纸片子,倏忽间便将之化为灰烬。
他将另一封信放在案上,那是早半个月便到自己手上的,他早前便已打开看过,甚至于信件中附带的那篇不长的文章,他已经反复品读了不下十遍。
晏琛将那篇文章展开,平放到桌案上,又将灯烛往旁边靠了靠,鸾翔凤翥的笔法映入眼中,这般的好字已不必感叹。
他当时第一眼看到这篇文章还未来得及深读时,便被此笔法吸引。
其实若论字迹笔法,这字是极好的,满朝拎出来一个能有此风骨的也少,但自然比不上当世前列的那些书法大家们,只是晏琛却觉得这书法行笔的方式却是他极其喜欢的。他先前还曾将这字与自己的字对比过,虽字体风格各不相同,但他却瞧出自己的笔法起势与这字略有相似,所以他想着,这大约便是自己第一眼瞧着便喜欢的缘故。
那文章重新拿在手上,晏琛又忍不住从头至尾品读了一遍,次次读来总有感悟。
这文章虽论的是儒家之利弊,但其间微言大义自不必说,甚至还存了些别样的小心思来,只是再读来却照旧觉得难堪其全貌。
作此文者,不光对儒学典籍融会贯通,甚至还有十分深厚的史学功底。
而这篇文章出自崔寄信中所说的那个女子,这女子的笔力,可说得上惊人。
关琢光……
晏琛的手落在桌案纸面上,手指无意识地叩着桌面,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辗转了两遍。
果真不愧是关家血脉。
“关氏女琢光,可为赞德。”
晏琛突然便想起崔寄信件中的这句话,他忽而一笑,若立关氏为儒家之标杆,那么纳关氏女入宫也不是不可。
只是若怀阙先生应允入朝,那关氏到底与朝中新旧两方势力皆不同,关氏文名不可因党争朝斗有丝毫毁伤。
而关氏女既有这般大才,想是得关氏文脉传承。若只为局势考虑,而将之如普通贵族女子一般困守于后宫,未免可惜了。
晏琛只觉得此事不妥,罢了罢了,此事在后,还是待崔寄回来再商议吧。
晏琛将那篇文章重新妥帖收好,一边问随侍伺候文书的内侍孝年:“除了今日的那封密信,卫国公这两日没有其他消息送来?”
那叫孝年的小内侍,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极是沉稳,上前来恭谨回禀道:“卫国公的一应密信奏报都是即时送来的,不敢耽搁,这两日确实再无其他消息了。”
晏琛没有说话,他想的是,崔寄最近的那封信是从永州送来的,永州在潇湘境内,也不知崔寄在永州停留了多少日了?可否离开永州了?是否查出的一丝半点关于阿璀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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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关璀自己给已经结痂的伤口换了药,然后照旧如往常在家时一般将前一日所看的名家典籍抄录默读一番。
“我要去东市,你走不走?昨天不是说想去嘛?”会景捡了块小石头自窗户丢过去,恰丢到关璀面前的小案上,待关璀抬起头来,他才笑嘻嘻道。
“要去。但是我还没吃早饭。”关璀将最后两个字写完,一边道,“你没做早饭么?”
“要去就快点,别磨蹭。”会景转进屋内,夺走她的笔,催促道,“咱们去东市转悠去,难道还愁买不到早饭吃?”
“你倒是大气。”关璀哼哼,将方写好的批注的墨迹吹干,压在书下,提醒道,“我们统共就剩下上次我随身的那两块小金子,你可省着点花吧。”
“这二两金够普通人家生活一二年了,甚至够买一处不错的小宅子了,只要你别看着什么古籍孤本就走不动道,咱们来回蜀中十几趟也够用了。”会景吐槽道。
“我是那样的人么?”关璀起身摘了挂在墙上的幂篱戴上,转身伸手问会景,“你把金子换了几吊钱么?先给我些钱,我一会儿要用。”
会景掏出荷包,将里头小块的金子掏出来递到她手里:“还没去换,你自己换去。”
关璀丢回去:“那一会儿你换好再给我,我只要几百钱就够了。”
待到了东市,会景先去找了家柜坊,用金子换了几吊钱出来。
这几吊钱不算轻,所幸他今天出门的时候背了个箩筐,这会儿将钱藏在箩筐里,又方便又安全。
从柜坊出来,会景一眼便看到蒸饼摊前站着的关璀。
买了几个蒸饼,会景将关璀拉到角落里,从箩筐里掏出一吊钱塞到关璀怀里:“我们回去定是要代步的马匹的,所以我要先去骡马行买两匹马,你要做什么去?”
“太重了,只要三五百钱就够了。”关璀将那吊钱解开,抽了几百钱包进自己衣服里,剩下的还塞给会景,“我有点事情,你自己忙去,不必管我,我晚些时候自己回去。”
“你一个人没问题么?”会景有些不放心。
前元时对女子颇多桎梏,大街上几乎见不着独身行走的女子,后大渊立,对此倒无太多禁锢,民风较前元也开放了不少,大街上也常见或结伴或独自行走的女子。只是会景觉得关璀到底身体有疾,一个人在外恐遇着意外。
“我能有什么问题?我这两年来往阆中蜀中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关璀不以为意,又道:“这两日用了冯师兄不少纸墨,你回去时候路过纸笔行,记得多买些,我要补还给冯师兄的。市面上的纸质量算不上好,价格却不便宜,要不是出门在外不便,不然应该为冯师兄做些好纸的。”
关璀那一手做纸的好手艺,会景是知道的。她做出来的纸张,那质量是远比如今市面上的惯用的粗麻纸的,只是她琢磨出来的那方法太精,花费的时间也久,量产是断然不可能的,不过少量做些自用或送人罢了。
说完关璀也没等会景回应,便往外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