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璀这才瞧见崔寄神色不太对劲,她也往前凑了凑,朝外看去。
“这里到是哪里了?”阿璀也觉得奇怪,问崔寄。
只瞧着车外路面宽阔,几乎没什么行人,只有很远处交错的巷道行过的身着孝衣服的送葬队伍。
崔寄听她说话,下意识想拉上车帘子,将阿璀按回车内。
但阿璀却先她一步,已经将车帘子拉得更开了。
车帘大开,只见到宽阔的路面不远处便是偌大一片荒凉废墟,废墟上已经长出许多杂草,甚至冒出的一些灌丛树木也长得颇高了。
丛生的杂草藤蔓覆盖下的废墟,隐约还看得清断壁残垣。
看阿璀的神色,大约没有对这里的印象的,崔寄松了一口气,本是想隐瞒下来,随便搪塞过去。
但阿璀如此敏锐,哪里没有瞧见崔寄的神色不对?
“这是哪里?”
阿璀看着崔寄的眼睛,面上方才的嬉笑神色早已不见,她在探问。
见崔寄迟迟不曾回答,连驾车的那位千牛卫都奇怪了。
他转过身来,朝阿璀道:“回殿下,这里就是越王旧府,陛下潜邸。”
这么多年过去,又历战事,早荒废了。
阿璀没瞧清他说的什么,又转头看向崔寄,问他:“他说是哪里?”
崔寄深吸了口气,若她不问,他可以不说,但她既然问起,那便不愿骗她。
他复述一遍予她:“是越王旧府。”
“越王……?”阿璀一愣,没有立刻想起这个名号,但观崔寄此刻神色之异,她很快便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地确认,“是晏氏旧宅?”
崔寄点点头:“从后面到前面那处街口,这整整一条街,占得一坊之地的,都是从前的越王府。”
崔寄索性将车帘拉得更开些,又指指越王府后面更远处的地方:“越王府后面,与之紧紧相邻的另外的一坊之地,那是崔家原先在金陵的旧府的位置。”
阿璀顺着他指的方向瞧过去,原先越王府所在的地界,几乎已经没有建筑了。
而崔家旧宅所在的位置,有一半也是断壁残垣,但另一半似乎已经建了民居。
“当年这里是有一场大火吗?”阿璀愣愣问起。
阿璀恍然的记忆中,是有一场烧破了半片天空的大火的。
“是的。”崔寄知道阿璀的记忆杂乱,况且那时她还年幼,大约也记不得太多事情,能记得那场大火,大概也是因为这件事的结局,太过痛彻心扉了。
阿璀努力地去想那场大火,想得脑子都疼了,却也只有自缝隙中远望烈火中重檐高阁的画面,也只能想起那日冲天大火扑面而来的灼热。
原来那日梦中自恶臭的泔水桶的缝隙中看到的大火,便是在此处啊。
没有记忆,她只能隐约觉得心下沉窒,但却好像感受不到那日家族覆灭的痛苦了。
而崔寄却是痛苦的,即便此时望见的只是越王府的废墟,但那日冲天的大火烧掉的两坊之地,便是越王府和燕国公府啊。
而他也是亲眼看着父母亲人一个个死在眼前的。
当年攻入金陵城时,前元早已灭国,秦氏宗族在早两年的乱战中也几乎死伤殆尽。
他们不曾能够亲手杀了害死晏崔两族的主谋,但前元的灭亡,却有一半是云旗军的推手。
灭了前元,以这一个早已腐朽的百年王朝,为晏崔两族作祭,也算是最后的终局了。
但是战后金陵城百废待兴,即便后来城中房舍道路因战事被毁近半,需要对整座城池重新做规划和管理。
而工部的起草的城防规划图稿中,从前燕国公旧府有一部分早先就被百姓占了去建造了屋舍的,其余剩下的地方,皆作空置处理。
工部的主官来请示陛下的意思,是重新在旧址上复原两府旧舍,或是规划作他用。
但晏琛却只说了三个字:“留着吧。”
为何留着,晏琛也不曾想好,甚至自入金陵城这几年来,他不曾踏足进去一步,甚至都不曾往此处来看一眼。
“毁于变乱,灭于战火。”
阿璀突然便想起那日宫门前,阿兄说的这八个字。
短短的八个字,便是如此两个偌大家族的终局。
“阿兄说,自云旗军入金陵后,他从未来过这里,崔兄长去崔家旧府那里瞧过吗?”阿璀问来的话,已经有些残忍了。
“没有去过。”崔寄反而愈见平静,“但我见过许多次,若我想几乎日日都能看到。”
阿璀不解。
崔寄道:“望园里有处高阁,于其上视野开阔,几乎将小半个金陵城的风光尽收眼底。”
阿璀明白了,望园的那处高阁,大约能将这处废墟看得一清二楚吧。
也许崔寄闲来的清晨午后或是傍晚,一次次登上那处高阁,一次次看见繁华金陵城下的这片废墟,也一次次就想起从前家族尽亡的痛彻心扉吧。
阿璀本还想问什么,但终究不曾问出口。
“前面的送葬的队伍已经过去了,我们也走吧。”崔寄看到远处交汇的路口已经没有人行过了,提醒道。
阿璀却叫住驾车的人:“等等。”
崔寄瞧着她,似乎明白她要做什么:“你要进去瞧瞧?”
阿璀点点头:“阿兄不曾再来过,我既然路过了,总该进去瞧瞧。”
“外面热呢。”崔寄劝她,“不过是些废墟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就进去看两眼,很快便回来。”阿璀扯开车帘,也不要人来扶,便跳下车,朝他道,“略等我片刻,我去去便来。”
方才看到此处废墟,虽然没有更多的记忆,但她却很明显地感觉到,脑中记得的那场火越发清晰。
她想进去看看,看看从前的府邸,自己生活过的地方。
或许那些先前与父母阿璀的记忆,也能找到所出。
崔寄并不放心她一个人,忙跟了上去,与阿璀一前一后自早已经十数年风霜战火的破旧的乌门头进去。
断垣残壁如是。
越王府从前的布局如何,已经看不清楚了。
如今能见着的,确实便只有杂草荒芜里一些残破的砖瓦石刻,或许就连那些倒塌的当时大火没有烧尽的屋梁木头,也不知何时被战火中挣扎求生的百姓捡回家烧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