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段姻缘来得十分突然,也非蔺赴月所愿。
秦家世代簪缨门第,她的新婚丈夫便是秦国公府的长房长孙,名叫秦铭。
秦国公年至壮年领兵战死,留下了两子,不到一年,国公夫人亦郁郁而终,秦铭便由祖母教养长大。
官家感念秦国公壮志为国,令保留秦家爵位,只等秦大公子成家立业后便可袭爵,同时,还从秦家二房选了位当龄的女儿入宫,如今已升至修媛位份。
蔺赴月和秦铭的婚事便是这位秦修媛保的大媒。
蔺赴月猜测,秦家大抵是想拉拢她的外祖家才会费力求娶。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好歹秦铭是个相貌端正的男子,往后相敬如宾,也不至于吃不下饭,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但一切又似乎都是命运的安排,本来照蔺赴月的性格,她才不管宫中谁下旨,只要她不愿,就绝不会嫁!
若非……罢了,前尘往事提起来,徒增伤悲罢了。
蔺赴月静静想着对策,突然被门外长随的声音搅乱了思绪。
“大公子,宫里着人传了信来,藏典阁走水,官家命礼部诸位大人即刻进宫抢修典籍。”
秦铭恰好就在礼部任职。
新婚之夜叫走新郎官实在缺德,但若这缺德之人是官家,那一切就另当别论。
众人看着匆匆告辞而去的秦铭,都有些心疼蔺赴月,七嘴八舌说着宽慰的话。
蔺赴月却如释重负,悄悄松了口气。
今日事发突然,她全无准备,好在藏典阁这场火给了她缓冲的时间,能让她躲过洞房,否则……那样肮脏的男人,她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叫二万揍他!
幸而一切还有转机!
一屋子聒噪的妇人渐渐散去,最后只剩杜婉菱和秦老太太。
秦老太太面目慈祥,略带歉意地握住蔺赴月的手,眼神却有些躲闪。
“今日真是……唉!怎么偏偏是这时候出事,留下赴月独守空房,祖母这心里真不是滋味。”
就这一句话,和秦老太太不自然的眼神,蔺赴月就能断定,秦铭和那婢女的事,老太太是知道的。
但她实在找不到机会单独和杜婉菱说话,而这时候撕破脸,显然会令两家都难堪,且拿人拿脏,事后捅出来倒是口说无凭了。
蔺赴月只能眼睁睁看着秦老太太送阿娘离开。
门一关上,二万猴般一步窜到蔺赴月身边,跟倒豆子似的。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这位秦大公子可真能演!如今咱们还怎么退婚,怎么离开啊?”
“退婚!?”还不知道实情的一同惊诧不已,“小姐你要退婚?到底发生何事?怎么突然要退婚?”
二万瞥了她一眼,凑到她耳边将刚刚所听所见全部都描述了一遍。
一同傻眼了,半晌才缓过劲来,又气又羞,一张脸涨得通红。
“小姐,这必须得和离,咱们夫人可说过,这样不守夫德的男人不能要!而且他才,才……那个过,就和你洞房,你会生病的!”
一同自小研学医术,又深受杜婉菱那什么妇科知识洗脑,坚信一夫一妻才对女子健康有益,否则易短寿。
蔺赴月沉思了一阵儿,缓缓舒了口气,走到妆台前将笨重的金冠摘下来。
“放心,明日我们就去把那个女使找出来,不信问不出实情来。”
这一晚,北风呼啸,吹动檐角的风灯不住摇晃,风雪袭人。
一同悄悄进里屋看了几趟,蔺赴月抱着被子沉沉睡着,白嫩的脸上热得红扑扑的,实在娇憨可爱。
她松了口气。
幸亏小姐自小心大有主见,否则任谁遇见这样的事都要急上一宿睡不着的。
红彤彤的喜烛燃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明时才熄灭。
新婚第二日,新娘子要拜见婆家长辈。
蔺赴月早早起床梳洗,到换衣裳的时候却皱了眉。
一同看了看架子上准备的红色冬装,有些犹豫,“小姐,这衣裳……咱还穿吗?”
蔺赴月瞥了那红衫一眼,心里觉得太晦气,摇了摇头,“穿别的吧。”
最后只换了一身烟粉色的小袄,甚至比一同二万两个穿得还要素净。
是以秦老太太颇为不悦,等她敬了茶收了红包才勉强扯了个笑,“今日怎么不穿红?反倒让你的丫头穿得这样逾矩。”
蔺赴月淡漠敛眸,笑着不说话。
装聋。
她从小就这样,遇到听不惯的话,就笑着聆听,实则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那些不中听的话是半点都没听进耳朵的。
见她不说话,秦老太太也不敢多言,挥手叫传早膳。
今日新娘子头一天进门,大房二房都聚在一块儿用膳。
秦家人丁不旺,一家人坐下来勉强围了一桌,蔺赴月不动声色抬头,将人头都认了一遍。
秦老太太以下有嫡系、庶系各一支,嫡系已故秦国公和国公夫人育有两子,分别是大公子秦铭和二公子秦钊,而庶系秦宏泰和叶碧烟房里只有两个女儿,便是三小姐秦锦柔和四小姐秦锦绣。
秦锦柔便是入宫的那位秦修媛。
二房的秦宏泰看面相便知是个老实本分的男人,但叶碧烟却是个喜欢穿红带绿的张扬妇人。
秦钊和秦锦绣一直垂头用饭,看不出性格。
吃了一阵儿,蔺赴月放下筷子,自如笑了一息,“祖母,今日我还有一件事想了解清楚。”
“你说。”
“我既然已成秦铭的妻子,那这秦府里里外外的事我都该有所了解,今日不如便先从女使小厮们开始吧,祖母您以为如何?”
如此便能不动声色找出昨晚那个婢女。
此话一出,众人皆顿了筷。
老太太和叶碧烟对视一眼,后者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现如今是叶碧烟在管家,本以为新妇是个不争不抢的性格,哪知她进门第一日就要认人。
这是想做什么?一步一步拿走管家之权吗?
叶碧烟的女儿如今在宫里很得宠,她哪里能服气,面露不屑道:“呦,赴月你是不知,这秦府中事务繁杂,你且得学一阵儿呢,等你忙过新婚这几天,婶娘再亲自教你,可好?”
蔺赴月掐起一个乖巧的笑容,人畜无害道:“婶娘,我不忙,今日就能学。”
那副扮猪吃老虎的样儿,差点没把叶碧烟给气死,她虚伪的笑容就僵在脸上,半晌都下不去。
秦老太太清咳一声,正想打圆场,突然见连廊上一队官兵快步走来。
这伙人穿黑色飞鹰服,佩弯刀,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飞鹰使。
他们不顾身后追赶的家丁护院,一路疾步朝花厅来,到了近前,整齐地列队两边,让出中间一道。
一个身姿挺拔的英俊男子缓步走出来,他眉眼疏朗,姿容懒散,看上去柔和,实则周身气韵冷漠坚韧,十分危险。
墨色飞鹰服衬得他面如润玉,嘴角始终挂着一缕懒散的笑意,朝秦老太太微微躬身。
秦老太太认得他,昭明司指挥使裴江羡,如今统领上四卫和飞鹰使,奉皇命拱卫京城。
“老太太恕罪,在下今日突然叨扰,是传官家口谕,前来……报丧。”
秦老太太瞪大双眸,缓缓从座上站了起来。
但凡昭明司的人出现,不是抄家就是灭族……
他说他来报丧?报的什么丧?
裴江羡目光平静地扫过秦家几人,落在蔺赴月脸上时顿了顿。
“秦大公子新婚之夜无视官家急召,脱职前往醉仙居,”他故意停了停,唇齿缓缓开合,“死在了舞女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