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过内伤之人胸口肋骨断裂,口吐鲜血,不久便会暴毙而亡,与他的死法一致。”
申婆子手扒着棺材板滑落下来,眼底似有一潭泉水,源源不断往外冒眼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是为了杀人灭口。”
蔺赴月听了申婆子的话,一瞬就反应了过来。
“您是怀疑您家大郎本该中榜,却被人暗中顶替了是不是?”
“是!”申婆子嚎哭着,“并非是我怀疑,而是我家大郎,他一早就猜到……”
官场科举的水本就很深很浑,早些年还经常能看到寒风举子高中前三甲,近年来是越发少了。
申婆子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我家大郎留下了一封信,小姐您帮我瞧瞧,我能不能拿着去衙门状告这些狗官!”
她自以为可以为儿子报仇,却不知这样一封微末的信根本撼动不了那些狗官分毫,甚至还会累及自己,丢了性命。
蔺赴月不知怎么和她说清其中的龌龊,只能暗暗叹气。
申婆子满怀希望将信拿了来,蔺赴月接过。
入目是一手极其疏放的字,从行文的流畅度来看,申家大郎的确学问很好条理清晰,三言两语已将自己知道的消息描述得清清楚楚,在蔺赴月眼前铺陈了一场巨大而荒谬的科举舞弊案。
而其中一个名字重重烫灼了蔺赴月的眼。
“礼部尚书吴有道与吏部尚书陈清合谋排挤寒门举子,若有他们看重之人落于榜下,便剔除我等寒门读书人的名字,让其取而代之……”
吴有道?
蔺赴月有些发怔,原来他远不止草菅人命,还贪污腐败,卖官授爵,意图混乱朝纲……或者说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结党营私?
等到某一日,朝堂上半数文官都是吴有道的门生,受过他的恩惠,那他岂不是可以左右帝王的决定?
这样昭然若揭的阴谋难道不足以引起官家对他的忌惮吗?
蔺赴月觉得自己的血液奔涌向面门,皮肤都滚烫烧灼起来。
一个天大的把柄落到她眼前,她无论如何也该要抓住。
“嬷嬷,这信中所写都是朝廷里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家大郎又是怎么知道的?或许这一切只是他的猜测?”
申婆子摇头,“不,我家大郎从小寒窗苦读,认识了许多同样在今年科考的同窗,其中有一个刘姓考生家中略有些势,某日喝酒不慎说漏了嘴,说是已买通两位尚书大人,今年他必在榜上。前两日放榜,他的确中了,第十二名,可我家大郎言他文章作的极烂,根本不可能越过了他去。”
蔺赴月点点头,若真如他们所说,的确可以确定礼、吏两位尚书收受贿赂,公然卖官授爵。
她将那封信折起来,慢慢踱步到棺材前,静静思索片刻,才哑着声音说,“嬷嬷,此事就算是报官也没用,府衙与贡院沆瀣一气,恐怕早就被这两位尚书收买了,如果你纠缠不休,他们不会放过你,到时候平白折损你的命也扳不倒他们。”
申婆子顿时了无生气,苍老的脸上一片灰白,她又气又恼,几乎呕出一口鲜血来,捶胸顿足痛心疾首,“这群杀千刀的,真是该死该杀,天子怎么能任用这样的人!”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高高在上的天子又怎能体会民生之艰呢?普通儒生要想摆脱农籍做官有多难?他怎会知道?
蔺赴月蹲下身来将申婆子揽进怀里,眸子空洞幽深如潭,里头死水微澜,兴起了一点小小的涟漪。
她喃喃自语,“嬷嬷放心,我会帮你。”
连带着蔺家的仇一起,一一向他讨回公道。
……
从申家回来的这一晚,蔺赴月辗转反侧,她在想如何利用现有的证据一举击敌,可显然这些都还远远不够。
不够定吴有道的罪,不够让他死,甚至还会引起他的警觉,到时候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而这一切还要等暗探再深查细究,直到挖出更可怕的东西,或是找到让吴有道辩无可辩的证据。
蔺赴月猛地坐起身,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
窝在外间的一同忙进来,“怎么了小姐?睡不着吗?”
蔺赴月顾自下床穿衣,“我想去夜钓。”
这是她从小就有的习惯,若有什么想不通的,难过的,就找一汪遗世独立的水塘横渠夜钓,总之没有人就好,能让她更加清晰地思考当前的局面和该做的事。
虽然如今不像从前那般自在洒脱,但她想出去,也有的是办法。
一辆马车往城郊飞奔而去,一出城门,主仆三人贪婪地呼吸着山野间清冽的空气,都觉得舒坦许多。
又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条河划山破路,蜿蜒着钻进幽静的山林。
这是近郊最长,水量最大的一条河,穿山而过,名唤长风。
二万将小舟推下水,自得道:“小姐您瞧,我藏的地方好不好,小舟完好无损,一点问题都没有。”
蔺赴月笑笑,“做得很好。”
她立于舟上,随波漂流而下,渐渐隐入了薄薄雾霭之中,周遭空茫一片,令她心绪平静,手上的鱼钩不时有鱼咬饵,她不收,只是静待它吃完渔食,悠然自得地逃走。
天地之大,似乎只有她一人,蔺赴月肺里全是凛冽的冷气,但她不觉得难受,反倒有种超脱于物的清醒之感。
一舟一人,飘渺如神仙,她如同神明静观冬景,而几里之外的山崖上,层层雾气之中,一人也在看着她。
男人背靠在石壁上,衣襟微微敞开,身旁一条竹道将山上温暖的山泉水引下来,潺潺灌进这方池子里。
男人眼瞳深邃,呈现异于常人的深棕色,被温泉雾气一蒸,干净地宛若两块琉璃净石。
婢女跪在身后石头上给他按揉肩膀,浑身上下只穿一件薄纱。
若黄鹂一般婉转的声音绕在男人耳畔,“世子今晚留下吗?”
一下就唤醒了发呆的魏征,他微微侧目,轻笑着揉了揉女人的抚媚,忽而一用力,将女人拽下了温泉池,在她惊呼出声前堵住了她的嘴。
婢女以为这是肯定,却不想他离开得干脆,一亲芳泽后片刻都不停留,披衣上岸,漫声道:“不留了。”
婢女咬唇,薄情薄意,这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