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长长舒出一口气,也伸手打落一枝的积雪,看着雪花随风飘落,轻轻一笑,转身去追角丽谯。
李莲花步履轻快,一个念头一直在李莲花脑中回荡:李相夷,有人原谅你了!
“李相夷,动作快点,别耽误了捉松鼠。”角丽谯见李莲花落在后面,回头催促道。
李莲花收敛心神,应声答道:“雪地湿滑,你注意脚下。”话音未落,便听到角丽谯一声惊呼,便向雪地倒去。
李莲花一惊,只见角丽谯脚下一滑,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雪地上。怎奈两人相隔甚远,他想抢救已是不及。幸好积雪深厚,听声音应是并无大碍。
李莲花疾步奔到她身旁,看着坐在雪地上气呼呼的角丽谯,轻笑道:“好了,快起来吧,地上太过寒凉。”
角丽谯听着他明显取笑的语气,心中不忿,伸手抓起一把雪,便朝他砸去,“还不是怪你,磨磨唧唧,要不我也不会摔倒。”
李莲花侧身躲过飞雪,深知角丽谯的脾气,吃软不吃硬,须得顺着些,方才稳妥。他便收起脸上笑意,伸出手,温声道:“是,是,都是我的错,快些起来吧,小心着凉。”
角丽谯眼中含笑,缓和了神色,搭着他的手臂正欲站起,不料右脚一阵刺痛,脚下一软便又要摔将下去。
李莲花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问道:“是不是伤到脚了?”
角丽谯俏脸微皱,委屈道:“我右脚好疼。”
李莲花闻言,忙挥袖拂去旁边大石上的积雪,将角丽谯扶到大石上坐好。然后蹲下身来,仔细地为她检查伤势。刚褪下鞋袜,便看到那白皙如玉的脚踝已经微微肿胀,皮肤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李莲花微微皱眉,伸手轻按,角丽谯不由得闷哼一声。
李莲花眉头皱得更深,放轻了手上动作,一边细细摸着她的脚骨,一边说道:“幸好未伤及骨头,不过会肿胀些时日。回去先冷敷处理下,这几日你就好生在家休息,不要走动。”
“可是,我的松鼠还没捉到。”角丽谯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李莲花脸色微沉,不悦地道:“不想变成瘸子,就好好在屋里待着,哪也别去。”
角丽谯瞪了他一眼,控诉道:“李相夷,你凶我,我变不变成瘸子,干你何事?”
李莲花气结,这女魔头真是太过任性,“怎不干我事?莫不是你要自己走回去?”
角丽谯一呆,知他待会是要抱自己回去,想到此,心中莫名有些欢喜。但见他脸色阴沉,语气中似有埋怨之意,顿时心中不忿,双眼一瞪,赌气地将他推开,自行穿上鞋袜,便要站起。
李莲花不防,被角丽谯推得一趔趄,心中气恼,刚要刺她几句,又见她强忍疼痛的倔强模样,心中不由得一软,暗自哀叹,真是个磨人妖精,再好的脾气也被这女魔头磨得一干二净,发起倔来像头犟驴。
想到此,李莲花不由得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角丽谯怒道。
李莲花闻言抿嘴一笑,轻叹一声,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回道:“我笑你呀,发起倔来,无人能敌。”
角丽谯先是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而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还在和他生气,挣扎道:“你放开我,我不用你抱。”
“你再动,我脚下不稳,扭到脚,咱们今天就在这山上过夜吧。”
闻言,角丽谯倒是不再挣扎,安静地窝在李莲花怀里。恰巧见李莲花手中的梅枝刚好在自己脸侧,随着李莲花的走动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便伸手接了过来。
她轻轻嗅了嗅梅香,笑着对李莲花说道:“的确清香!要不要闻闻?”边说边拿着梅枝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碰触李莲花的鼻尖。
李莲花皱眉,“你若再闹,小心我把你扔在这荒郊野岭。”
角丽谯眼波转动,盯着李莲花白嫩的侧脸,狡黠一笑:“李相夷,我只是好奇,你这脸的触感是否还如当年一样嫩滑?不如,你让我摸一摸如何?”
李莲花闻言面上一热,竟染上了一层红晕,轻咳一声,说道:“女孩子不要如此无状。”
闻言,角丽谯眼神忽然有些黯淡,低声问道:“李相夷,你是不是只喜欢乔婉娩那样的温婉女子?”
李莲花脚步一顿,沉声道:“我和阿娩现在只是朋友。”
“阿娩……”角丽谯轻声念道,良久,她轻声问道:“既然喜欢,为何要放手呢?”
李莲花张了张口想解释些什么,但思虑片刻,竟不知如何说去,便就作罢。
角丽谯等了片刻,未听到李莲花的回道,并不在追问,只是伸手拢了拢披风,往李莲花怀里又缩了缩,低语道“冷。”
李莲花低头看眼怀中女子,见她双眼微闭,脸上似乎带着淡淡的哀伤,身体如同羽毛般轻盈,几乎让他感觉不到重量。他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由得紧了紧手臂,将她往自己怀中带了带,把她完全拢入自己的白狐裘中。
察觉到李莲花的动作,角丽谯眼角泛出一丝笑意,伸出手臂,环抱住他的腰身,然后将脸颊轻轻地贴在他的胸口,柔声地道:“李相夷,以后,我会学着温柔些。”
声音似有若无,轻柔得如同羽毛般轻轻地滑过胸口,留下阵阵麻酥。
李莲花脚步微顿,一个“好”字徘徊在嘴边良久,终究没有说出口。
作者语:
其实李莲花是一个有点内耗性格的人,而且多多少少有点偶像包袱。
当年东海大战之后,他拖着病体回到四顾门,沿途的所见所闻以及回到四顾门看到的景象,让他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从未经历过挫折的天才少年,面对此等打击,一时接受不了也属情理之中。如此时能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告诉他“没关系的”,安抚他,陪伴他,或许他经历过痛苦的心理煎熬,还会恢复成那个纵横恣意的李相夷,或者成为更为耀眼的方多病(个人感觉方多病与李相夷很像,方多病就是一个没有自负弱点的李相夷,当然在才华与智商方面李相夷比方多病高出一大截)。
遗憾的是,此时此地,在他一手创建的四顾门内,在他以为是至亲好友的一群人中,竟无一人可以给他安抚。
原本最有可能担任这个角色的乔婉娩反而给他了致命一击,那封分手信几乎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此处没有针对乔美人的意思,毕竟面对一个全心投入事业,忽略女友的男友,乔婉娩有选择离开的权力与自由。然而,只是世事弄人,她的分手信与东海之战时间太过巧合。这对于当时的李相夷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自此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否定之中,再加上后来得知师父因他走火入魔,最终仙逝的消息(虽然这是不干人事的单孤刀的阴谋),更是加剧了他的悔恨。从此,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内耗之旅。
经过十年的沉淀,他变得淡然许多,不再如过去那般嫉恶如仇,反而变得随和、心软。
他能够原谅所有人,但唯独不能原谅自己。
或许,他也曾试图放过自己,但当他再次遇见十年前的故友时,却让他再次忆起自己曾经犯的错误。
他们敬他,忆他,却无一人愿意认他,只是将李相夷视作他们争权夺利的手段,扯大旗的符号。
已经变成李莲花,武功不在的李相夷,对于他们来说毫无用处。所以他们不愿意认他。
乔婉娩后来虽认出了他,但她对于他更多的是愧疚,而不是爱与理解。她愧疚于当年的那封信,怨他为何活着而不回来给她个心安,让她愧疚悔恨十年。虽然,他告诉了乔,李相夷狂妄自负,但是乔并不能明白他的悔恨,不明白他的伤痛。
对于,一个不再爱自己,也不理解自己的旧情人,他不再强求。所以最后,他告诉乔,他累了,他想自由,他想换个活法。因为他发现曾经的知己恋人也不能明白自己。
个人认为十年间他并未放弃对乔的爱,要不也不会一直保留着与她相关的一切(香囊与佛珠),其实直到肖乔大婚时,他虽然祝福,但是心中仍是爱着乔的。要不也不会在乔烧掉香囊时不舍,手上仍然带着乔送的佛珠。
但是,通过这次与乔的谈话,让他明白了乔对他只有愧,没有爱,也不再了解他,理解他,所以他选择了放下,果断地将佛珠丢弃。
曾经的兄弟、知己、恋人,无一人真正理解他、体谅他。
甚至曾经的至交好友——肖紫衿,因为乔婉娩的关系,在知道他是李相夷之后,竟然想杀他。
四顾门的众人,他们将李相夷奉若神明,依赖他,虽然心中对他有诸多的不满与怨言,却从不直言,只是在背后默默抱怨。这在十年前东海大战后,李相夷就已经知道。
而十年后,他们的相见不相认,更加证实了四顾门众人心中对李相夷的不满与埋怨。
尽管他们对李相夷有所不满,但曾经的李相夷能给予他们庇护,所以他们仍然尊崇他。然而,当李相夷变成李莲花,身中剧毒,武功不再,他又能给予他们什么呢?
因此,李莲花选择远离四顾门。
再来说说方多病与笛飞声。
方多病明显就是李相夷的小迷弟,对他的一切崇拜不已。在他眼中李相夷的一切都是对的。
后来,知道了李相夷与单孤刀的种种,虽然单孤刀是他的亲生父亲,仍然坚定地站在李相夷这边(当然这主要是因为方小宝的三观正的原因)。
他曾借着李莲花的口告诉过方多病,‘李相夷年少时,任性至极,四顾门生变,与他脱不了干系。’
但方小宝,却认为“李相夷此人,生平最是傲骨,人无完人,本当如此,站在光明底下怎会可能没有阴影?李相夷有自负之处,可当年他创立四顾门,就是为了更好的武林,一个锄强扶弱的武林,而不是像现在,为了门派的利益曲意逢迎。”言语间全是推崇。
在人生理想方面,方小宝无疑是懂他的,因为他太像年轻时的李相夷,一心建功立业,锄强扶弱,维护武林正义。但方小宝不明白他的内疚,或者说心中一片磊落、明媚的方小宝,因为太过年轻,还不明白这种感受。
面对一片赤诚的方多病,李莲花其实是有些偶像包袱的。
他不愿让方多病看到李相夷不完美的一面,所以他不愿和方多病多说他心里关于李相夷的苦闷。这就是为什么他宁愿独自喝闷酒,排解苦闷,也不愿与方多病多谈的原因。
作为李莲花他可以和方多病轻松相处,甚至插科打诨,作为李相夷,他始终扮演着保护方多病的角色,这也是他后来放弃忘川花,救出方多病全家的原因。他的身份毕竟敏感,他不想让方多病为难,所以选择离开。
而笛飞声则是一个善恶观念模糊的大魔头,他心中只有武学。视李相夷为今生难得的对手,和李相夷进行一次公平的决战是他一直的心愿。
对于一个喜欢靠杀人解决问题的大魔头,他并不认为,当年因李相夷的一时意气,导致四顾门五十八位门人丧命的事情,有什么过错。因此,他不会了解李莲花心中的内疚,更不会去开解李莲花,而李莲花也不会找他寻求安慰。
当李相夷变成李莲花,失去了与笛飞声再战的能力,这多多少少让他感觉有点落寞。李莲花早已不是笛飞声的对手,对于已经突破悲风白杨的笛飞声来说,更无比武的必要,所以李莲花也选择了离开。
以上种种,促使李莲花选择离开故地,想独自一人自生自灭。
当一切大白于天下,他才发现过往种种都是阴谋,自己的十年就是被算计的十年,他或许会感到可笑、可悲。但是,他最后只是选择释然,也只是释然罢了,数十年的心结哪能那么容易解开得。
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也可以让有些感情与怨念更深刻。
他怨了李相夷十年,怪了李相夷十年,愧疚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心底。最后所有的阴谋诡计被揭露,他可能只是觉着可笑,不再固执了而已,但他内心深处对于李相夷的自负仍未消失。
就在这时,他再次遇到了角丽谯,曾经的不死不休的对手。
此刻,她明确告诉他,李相夷很狂妄,很自负,她丝毫不掩饰她对李相夷的厌恶。
她告诉他,李相夷的狂妄自大、不可一世,是错了。她很讨厌,但是,那没什么,如果换做另一人也会犯同样的错误,可能比他更过分,因为谁都有年少轻狂。
她原谅了他,原谅了那个颐指气使,曾经追杀她三天三夜,对她造成巨大伤害的李相夷。
这句话如同春风拂面,温暖了他内疚的心。
曾经恨他入骨的角丽谯都能原谅他。那是不是他那些曾经崇拜他,誓死追随他的五十八位门人也能谅解他?从小疼爱他的师父也能原谅他?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渴望有一个人告诉他,“李相夷,错了,但是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而现在,这句话从角口中说出,无疑给予了他巨大的震撼和安慰,他内疚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得到了安抚。
经历过一次阴谋诡计,一次生死考验,再次遇到角丽谯,他发现她已不再如从前般偏执狠毒,变得和善许多。
可能是因为两人都有着死里逃生的经历,也可能是因为同为南胤血脉,他对她包容了许多。
在日常的相处中,他逐渐对她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慢慢对她改观。
如果说以前李莲花只是对角丽谯有了好感,那现在角丽谯才开始真正走近了他的内心。他开始从心里接纳她,也是李莲花对角丽谯卸下心防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