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一听,赶紧跑过去瞧瞧,只见琥珀在屏风那儿,催他:“快去快去,有人等你说话呢。”宝玉跑至上房,一看,贾母正和王夫人她们商量着给史湘云回请的事。宝玉就说了:“我有个想法:反正没有外人,吃的东西也不用太讲究,大家平时爱吃什么,就做那么几样。也别分什么桌席,一人面前放个小高桌,摆上自己喜欢的那一两样菜,再来个十锦攒心盒子、自个儿斟酒的小壶,岂不挺有意思?”贾母一听,点头说:“行,就这么办。”立马让人告诉厨房:“明天就做我们爱吃的,按人头装盒子。早饭也拿到园子里吃。”商量完,天已经黑了,点上了灯,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气真是好得不得了。李纨起了个大早,看着家里的老婆子和小丫头们忙活着打扫落叶,擦桌子椅子,准备茶和酒的东西。突然,丰儿带着刘姥姥和板儿进来了,说:“大奶奶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啊。”李纨笑着回应:“我就知道你昨天去不成了,心里只想着要去。”刘姥姥也笑着说:“老太太留下我,让我也来热闹热闹。”
丰儿手里拿着几串钥匙,说:“我们奶奶说了,外头的高几可能不够用,不如把楼上的拿出来用一天。我们奶奶本来应该自己来的,但她在和太太聊天,所以请大奶奶帮忙开楼,带着人搬下来吧。”李纨就让素云接过了钥匙,又让婆子去叫几个小厮过来。
李纨站在大观楼下往上看着,让人上去把缀锦阁打开,一张张地把东西往下搬。小厮、老婆子、丫头们一起动手,搬下来二十多张。李纨提醒大家:“小心点,别慌慌张张的,小心碰到边角!”然后转头对刘姥姥笑着说:“姥姥你也上去看看吧。”刘姥姥听后兴奋地拉着板儿爬梯上去了。进去一看,只见里面堆满了各种屏风、桌椅、花灯等,虽然不太认识,但五彩斑斓,各有特色,刘姥姥念了几声佛就下来了。
之后,大家锁上门一起下来。李纨说:“老太太可能会很高兴,干脆把船上的划子、篙、桨、遮阳幔子都搬下来准备好。”大家都答应了,又开门把东西都搬下来。然后让小厮去叫船娘,从船坞里撑出两只船来。
正热闹着呢,忽然贾母带着一群人走进来了。李纨赶紧迎上去,笑着说:“老太太今儿心情真好,竟然亲自来了;我还以为您还没梳头呢,正掐了菊花打算送过去呢。”话音未落,碧月已经捧着一个像大荷叶一样的翡翠盘子过来,里面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折枝菊花。贾母挑了一朵大红色的菊花插在鬓角上,一回头看到刘姥姥,忙笑着说:“过来,戴上花儿。”话还没说完,凤姐儿就拉过刘姥姥,笑着说:“让我来好好打扮你。”说着,就把盘子里的花插得横七竖八的,满满一头。贾母和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刘姥姥也笑着说:“我这脑袋是修了什么福,今儿这么风光。”大家都笑着说:“你还不把花儿拔下来摔她脸上,瞧把你打扮得跟个老妖精似的。”刘姥姥笑着说:“我虽然年纪大了,但年轻时也爱俏,喜欢花儿粉儿的,今儿就索性当个老风流!”
一行人来到沁芳亭,丫鬟们抱来了个超级大的锦褥子,往栏杆榻板上一铺。贾母靠栏杆坐下,让刘姥姥也挨着她坐,就问了她:“觉得这园子怎么样啊?”刘姥姥双手合十,感慨地说:“我们这些乡下人,到了年底都会进城买画儿贴家里。大家没事就幻想:‘要能走进画里逛逛就好了!’可谁想到画儿再逼真也比不上这真实景致。今天进了这园子一看,简直比画儿还要美上十倍呢!要是有谁能把这个园子画下来,我带回家给他们看看,就算死了也值啊!”贾母听后,笑着指指惜春说:“看看我这小孙女,她就会画画,明天让她给你画一张怎么样?”刘姥姥一听,高兴地赶紧跑过去拉着惜春,激动地说:“我的好姑娘啊!你年纪轻轻,模样又俊,还有这么个才艺,简直就像是神仙下凡啊!”贾母和大家都笑了起来。
稍微歇了口气,拉着刘姥姥到处转转看看。头一站,潇湘馆。一进门,两边绿油油的竹子夹道欢迎,地上铺满了青苔,中间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小路。刘姥姥让大家先走,自己却乐意走土路。琥珀赶紧拉她:“姥姥,上来这边走,小心青苔滑倒。”刘姥姥却不当回事:“没事儿,我们习惯了,你们姑娘家就走你们的。哎,别把鞋子弄脏了。”她一心顾着和人聊天,没注意脚下,结果“咕咚”一声,还真滑倒了,大家都哈哈大笑。贾母笑骂:“小蹄子们,快把她扶起来,光站着笑什么!”说话间,刘姥姥已经爬起来了,自己也笑得不行,说:“刚说完就打脸了。”贾母关心地问:“腰有没有扭伤?让丫鬟们给你按摩一下。”刘姥姥摆手:“哪有这么娇气,我天天跌倒两三次,哪能每次都按摩啊。”
紫鹃一早就把窗帘给拉开了,贾母他们一进来就坐下了。黛玉亲自端了个小茶盘,上面放着一碗茶,递给贾母。王夫人说:“我们不用喝茶,姑娘你不用忙活了。”黛玉一听,就让丫鬟把自己窗边常用的椅子搬到旁边,请王夫人坐下。刘姥姥一看窗边的桌子上摆着笔墨,书架上堆满了书,就问:“这准是哪个少爷的书房吧?”贾母笑着指指黛玉说:“这是我外孙女的房间。”刘姥姥仔细打量了一下黛玉,笑着说:“这哪像小姐的闺房啊,比那些高级的书房强多了。”贾母问:“宝玉怎么没看到?”丫鬟们回答说:“在池塘的船上玩呢。”贾母说:“谁把船给准备好了?”李纨赶紧回答说:“刚从楼里拿出来。我怕老太太您高兴,就提前准备好了。”贾母正想说话,有人汇报说:“姨妈来了。”贾母他们刚站起来,薛姨妈就已经进来了,一边坐下,一边笑着说:“今儿老太太这么高兴,我这么早就来了。”
贾母哈哈笑着说:“我刚才还说迟到要罚呢,结果姨太太就迟到了。”大家笑了一阵。贾母一看窗户上的纱颜色旧了,就对王夫人说:“这纱刚糊上挺好看的,但过几天就不那么翠绿了。咱们院子里又没有桃杏树,竹子本身就绿油油的,再糊上绿纱,反而不好看。我记得咱们以前有四五样颜色的纱糊窗户呢。明天就把这窗户上的纱换了吧。”凤姐儿赶紧说:“昨天我翻库房,发现大箱子里还有几匹银红色的蝉翼纱,还有各种折枝花样的,‘流云蝙蝠’的,‘白蝶穿花’的,颜色又鲜亮,纱又轻柔,我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就拿了俩匹出来,想做个棉纱被,肯定不错。”
贾母听了笑得不行:“呸,都说你没见过没经过的,这纱你都不认识,明天还敢吹牛。”薛姨妈他们都笑着说:“他再怎么见过世面,也比不上老太太啊!老太太何不教教他,我们也好听听。”凤姐儿也笑着说:“好祖宗,教教我吧。”贾母笑着对薛姨妈他们说:“那纱比你们的年纪还大呢,难怪你当它是蝉翼纱,确实有点像。不知道的人都当它是蝉翼纱。其实它的名字叫‘软烟罗’。”凤姐儿说:“这名儿也不错,只是我这么大年纪了,纱罗也见过不少,但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贾母笑着说:“你有多大年纪?见过多少东西?就敢吹牛。那软烟罗只有四种颜色:一种是雨过天青的,一种是秋香色,一种是松绿色,一种是银红色。要是做成帐子或者糊窗户,远远看去就像烟雾一样,所以叫‘软烟罗’。那银红色的又叫‘霞影纱’。现在用的府纱也没有这么软厚轻密的了。”
薛姨妈笑着说:“凤丫头都没见过,我更是听都没听过呢。”凤姐儿一边聊着天,一边早就让人把布匹拿来了。贾母一看,兴奋地说:“对对对,以前这布只是用来糊窗户,后来我们试着拿它做被子、账子,没想到效果竟然不错。明天就找出几匹来,用银红色的给它糊窗户。”凤姐儿连忙答应。大家都看呆了,纷纷赞叹不已。刘姥姥也眯着眼睛仔细看,一边不停念佛,说:“我们想拿来做衣服都做不到,用来糊窗户真是太浪费了。”贾母却说:“其实做衣服反而不太好看了。”凤姐儿赶紧把自己的红棉袄衣襟拉出来,给贾母和薛姨妈看:“看看我这衣服。”贾母和薛姨妈都夸:“这已经是上好的料子了,现在宫里用的都比不上这个。”凤姐儿却谦虚地说:“这薄片子还说是什么宫里用的,其实连这个官用的都比不上。”贾母说:“再找找看,说不定还有,有的话就都拿出来,送两匹给刘姥姥。还有雨过天青的,我拿来做账子。剩下的配上里子,做些夹坎肩给丫头们穿,别白放着让它们霉掉了。”凤姐儿连忙答应,又让人把布匹送了过去。
贾母哈哈笑着说:“这屋子太小啦,咱们再到别的地方溜达溜达吧。”刘姥姥也笑着说:“大家都讲‘大家庭住大房子。’昨天参观了老太太的正房,那大箱子、大柜子、大桌子、大床,真是气派十足。那个柜子都比我们一整个房间还大还高呢。怪不得后院里搁了个梯子,我还纳闷儿,又不上房晒东西,摆梯子干吗呢?后来我一想,肯定是用来开顶柜拿东西的,没梯子怎么够得着呢?现在看了这个小屋子,比大屋子还精致多了。屋里摆的每样东西都好看得不得了,名字都不知道叫啥。我越看越不想走了!”凤姐儿兴奋地说:“还有更好玩的呢,我带你去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就溜达着离开了潇湘馆,老远就瞧见池子里一群人划着船玩儿。贾母一看,乐了:“他们把船都准备好了,咱们就去坐坐吧。”说着,就带着大家往紫菱洲和蓼溆那边走去了。还没到池边呢,就看到几个婆子手里都捧着颜色鲜艳、雕花精美的五彩大盒子过来。凤姐赶紧问王夫人:“早饭摆哪儿啊?”王夫人随意地说:“老太太说哪儿就哪儿吧。”贾母听了,转头就对凤姐说:“你三妹妹那儿不错,你就带人过去摆,咱们坐船过去吃。”凤姐得了令,转身就带着李纨、探春、鸳鸯、琥珀和端饭的人,走捷径到了秋爽斋,在晓翠堂摆开了桌椅。
鸳鸯这时候逗乐了:“咱们天天都说外面的老爷们吃饭喝酒,都有人跟着凑趣儿,拿他们开涮。今天咱们也来了个女清客啦。”李纨是个实诚人,没太在意;凤姐却听出来说是刘姥姥,就笑着说:“今天咱们就拿她开开涮。”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商量起来。李纨笑着劝她们:“你们俩就别捣鼓这些乱七八糟的了。都不是小孩子了,还这么顽皮,小心老太太批评你们!”鸳鸯却满不在乎:“跟大奶奶没关系,有我呢。”
正聊得起劲呢,瞧瞧,贾母她们来了,大家随意找个地儿坐下。丫鬟们一个接一个地递茶,喝完茶后,凤姐手里拿着一块西洋布手巾,包着一把镶银的乌木筷子,一样一样地摆到桌上。贾母突然说:“把那张小楠木桌子搬过来,让刘亲家挨着我坐。”大家一听,赶紧搬桌子。凤姐一边使眼色给鸳鸯,鸳鸯就拉着刘姥姥出去,悄咪咪地跟她说了几句,还提醒她:“这是我们家的习惯,可别弄错了,不然我们可就要笑话你了。”安排好一切后,大家重新落座。薛姨妈因为是吃完饭来的,所以不吃了,就坐在一旁喝茶。贾母带着宝玉、湘云、黛玉、宝钗一桌,王夫人则带着迎春姐妹三人一桌,刘姥姥就坐在贾母旁边。平时贾母吃饭,都有小丫鬟在旁边侍候,拿着漱口杯、拂尘、手巾等东西,但今天鸳鸯不当这个差了,反而拿起拂尘挥来挥去。丫鬟们知道她想逗刘姥姥,都躲得远远的。鸳鸯一边站着,一边还使眼色。刘姥姥则大大咧咧地说:“姑娘,放心吧。”
刘姥姥一坐下就拿起筷子,结果发现沉甸甸的根本不好拿,原来凤姐和鸳鸯早就合计好了,给她准备了一双给老年人用的四楞象牙镶金筷子。刘姥姥一看到这筷子,直呼:“这东西比我们那儿的铁锨还沉,我哪拿得动啊?”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这时候,一个媳妇端着个盒子站在中间,一个丫鬟过来打开盒盖,里面有两碗菜。李纨端了一碗放到贾母桌上,凤姐则挑了一碗鸽子蛋放到刘姥姥桌上。贾母一声“请”,刘姥姥立刻站起来,大声说:“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
说完,她鼓着腮帮子,两眼发直,一声不吭。大家一开始都愣住了,后来反应过来,全都哈哈大笑。湘云笑得茶都喷出来了,黛玉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宝玉则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着抱住他叫“心肝”。王夫人笑得用手指着凤姐,却说不出来话。薛姨妈也忍不住笑了,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茶碗则扣在迎春身上。惜春离座去拉他奶母,喊着“揉揉肠子”。地上的人没有一个不弯腰屈背的,有的躲出去蹲着笑,有的忍着笑上来帮姐妹们换衣服。只有凤姐和鸳鸯还稳稳地站着,一个劲地让刘姥姥。
刘姥姥拿起筷子,感觉有点不听使唤,还感叹:“这儿的鸡真俊,下的蛋也小巧玲珑,真好看。我可得弄一个尝尝!”大家刚停下笑声,一听这话又笑开了。贾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琥珀在后面给她捶背。贾母笑着说:“这肯定是凤丫头那鬼灵精搞的鬼!别信她的话。”刘姥姥正夸鸡蛋小巧,凤姐儿接话茬:“一个蛋值一两银子呢!快尝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刘姥姥就伸筷子去夹,结果根本夹不起来!满碗里的蛋闹腾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夹起一个,刚要伸长脖子吃,结果蛋又滑下去了,滚到了地上。她急忙放下筷子想去捡,但地上的人已经捡起来了。刘姥姥感叹:“一两银子啊,都没听见个响声就没了!”
大伙儿早就不想吃饭了,一个个眼睛都盯着她,笑话个不停。贾母又开腔了:“谁这时候又把那副筷子给翻出来了,又没客人来,摆什么盛大宴席啊!肯定又是凤丫头搞的鬼,赶紧换了吧。”那些仆人本来就没准备这象牙筷子,本来就是凤姐和鸳鸯拿来的,一听这话,赶紧收起来,换上了一副乌木镶银的筷子。刘姥姥说:“金的去了,银的又来,可就是比不上我们那顺手的好东西。”凤姐儿接话茬:“要是菜里下了毒,这银子一放进去,一试便知。”刘姥姥哈哈笑:“这菜里要是有毒,那我们那菜不就成了毒药了?就算毒死,也得吃个底朝天。”贾母见她这么风趣,吃得还挺香,索性把自己的菜盘子也推给她吃。还特意叫了个老婆婆过来,把各样菜都夹到板儿的碗里。
吃完饭,贾母她们就去探春的房间聊天去了,这边就收拾了一下桌子,又摆了一桌。刘姥姥看着李纨和凤姐儿并排坐着吃饭,感叹道:“别的都不说,我就喜欢你们家这种做法!怪不得人家都说,‘礼多人不怪’。”凤姐儿赶紧笑着说:“你可别误会,刚才我们只是大家一起玩玩。”话没说完,鸳鸯也进来了,笑着说:“姥姥,别生气,我给你道歉啦。”刘姥姥忙笑着说:“姑娘,你说什么呢?我们就是为了让老太太开心,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提前告诉我,我就明白了,大家就是开个玩笑。我要是生气,就不会说了。”鸳鸯就骂人:“怎么不给姥姥倒茶喝!”刘姥姥忙说:“刚才那个嫂子已经给我倒过茶了,我喝过了,姑娘你也该吃饭了。”
凤姐儿一把拉过鸳鸯说:“来,跟我们一起吃,别回去又闹腾了。”鸳鸯就坐下了,那些婆子们赶紧给她们摆上碗筷,三人吃完后。刘姥姥笑着说:“我看你们这些人啊,吃这么点儿就不吃了,也不觉得饿。怪不得风一吹就能倒!”鸳鸯好奇地问:“今天剩下的这么多,都哪去了?”婆子们回答:“还没分呢,都在这儿等着,一会儿一起分给他们吃。”鸳鸯说:“他们吃不完这些,挑两碗给二奶奶房里的平丫头送去。”凤姐说:“她早就吃完了,不用给她。”鸳鸯却道:“她吃不完,就喂你的猫吧。”婆子们听罢,忙不迭地挑了两样菜,用盒子装好送去。鸳鸯又问:“素云去哪儿了?”李纨回道:“她们都在这儿一块儿吃,找她干吗?”鸳鸯说:“哦,知道了。”凤姐又道:“袭人不在,你让人给她送两样菜去。”鸳鸯听了,就派人送去。鸳鸯又转头问婆子们:“待会儿吃酒的攒盒准备好了吗?”婆子们说:“可能还得一会儿。”鸳鸯催促道:“快点儿准备吧。”婆子们应声去了。
凤姐等人来到探春屋里,一进门就听见她们在说笑着。探春那性格,就是喜欢宽敞亮堂,这三间屋子压根没搞什么隔断,中间摆着一张超级华丽的花梨大理石大桌子,上面堆满了各种名人的书法作品,还有几十个宝贝砚台,各式各样的笔筒笔海,里面的笔跟小树林似的。旁边还摆着一个大得像斗的汝窑花瓶,里面插满了晶莹剔透的水晶球白菊。西边墙上挂着一张超大的米襄阳的《烟雨图》,两边还挂着副对联,是颜鲁公的手笔。
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桌上摆了个大鼎,左边紫檀架子上搁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子,里面装着几十个又黄又可爱的佛手。右边洋漆架子上挂着一个白玉的比目磬,旁边还挂着个小槌子。板儿对这个新鲜玩意儿好奇得不行,刚想伸手去敲,丫鬟们赶紧把他拦住。他又想要佛手吃,探春挑了一个给他,说:“玩玩就算了,这不能吃哦。”东边放了一张带踏步的床,上面挂着绿色的绣花纱帐。板儿又跑过去看,还兴奋地说:“这是蝈蝈,那是蚂蚱。”刘姥姥听不下去了,给了他一巴掌,说:“小家伙,别乱闹了,刚进来就闹翻天了!”板儿被打了,哭了起来,大家赶紧劝慰才平息了这场小风波。
贾母透过纱窗往院子里瞧了瞧,然后说:“哎,后廊檐下的梧桐长得挺精神的,就是苗条了点。”正说着呢,忽然一阵风吹过,隐约传来鼓乐声。贾母好奇地问:“哪家在办喜事呢?咱们这地方离街边挺近的。”王夫人她们笑着回答:“街上的声音哪能传到这里?这是咱们家的那些小女孩在练习吹吹打打呢。”贾母一听,乐了:“既然她们练着,干脆叫她们进来练,也让她们逛逛,咱们也开心开心,多好!”凤姐赶紧让人去叫她们,还忙着吩咐摆上条桌,铺上红毡子。贾母说:“就摆在藕香榭的水亭子里,借着水声听起来更悦耳。等会儿咱们在缀锦阁底下喝酒,地方宽敞,音乐也近。”大家都说好。贾母还对薛姨妈笑着说:“咱们走吧,这些小姑娘都不大欢迎人来,生怕弄脏了屋子。咱们别太没眼力劲,坐会儿船,喝喝酒去。”说着,大家起身要走。探春忙说:“老太太、姨妈、太太能来,我们求都求不来呢!”贾母笑着回应:“我这三丫头挺会说话的,就那两个玉儿调皮。等会儿喝醉了,咱们就去他们屋里闹腾一番!”大家听了一阵笑。
一溜小跑,队伍浩浩荡荡就来到了荇叶渚,那几个从姑苏挑来的船娘已经把两只棠木船给撑了过来。大伙儿七手八脚地扶着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刘姥姥、鸳鸯、玉钏儿上了船,李纨紧随其后也跳了上去。凤姐儿也跟着上船,还站在船头,跃跃欲试地想要撑船。贾母在船舱里急了:“你这是干嘛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水挺深的,快进来吧!”凤姐儿却不当回事,笑嘻嘻地说:“怕啥啊!老祖宗,您放心吧。”话音刚落,她一篙子点水,船就划到了池中央。船小,人又多,凤姐儿觉得船晃得厉害,赶紧把篙子交给船娘,蹲下身子才稳住。迎春姐妹和宝玉上了另一只船,跟着就来了。其他的老嬷嬷和丫鬟们都在河边跟着走。宝玉一看那些荷叶,就嘟囔:“这些荷叶真讨厌,怎么没人来拔掉呢?”宝钗听了笑了:“这园子最近哪天闲着了?咱们天天都在逛,哪有工夫让人收拾啊?”黛玉接口说:“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了,就喜欢他这句:‘留得残荷听雨声。’你们偏不留下这些残荷。”宝玉点点头:“这句诗确实好,以后咱们就别让人拔了。”
众人溜达到了花溆萝港那块儿,都觉得阴森森的,冷得骨头缝里都透风。河滩上那些枯草残荷,看着就叫人更想秋天了。贾母一看岸边那凉亭宽敞明亮,就问:“这是薛姑娘住的地方吗?”大伙儿都说:“是啊。”贾母赶紧让人把船靠岸,顺着那石头台阶往上走,一起进了蘅芜院。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怪香,那些奇花异草,越冷越绿,还结了果,就像珊瑚珠子似的,垂下来特别招人喜欢。进了屋一看,简简单单的,一点装饰都没有。桌子上只有一个土陶瓶子,里面插着几枝菊花,还有两本书,茶盘和茶杯。床上挂着青色的纱帐,被褥也很普通。贾母就叹气说:“这孩子也太大方了!你屋里什么都没有,怎么不跟姨妈要点?我都没注意,也没想过。你们家里的东西,肯定没带过来。”说完,就让鸳鸯去拿些古董过来,还责怪凤姐:“你怎么不给妹妹送点装饰品,太小气了!”王夫人、凤姐他们都笑着说:“她自己不要啊,我们送过去的东西,她都退回来了。”薛姨妈也笑着说:“他在家里也不怎么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贾母一摆手,说:“这可不行。他虽然省事,但万一来了亲戚,看着咱们家不像样子,再说,年轻姑娘们的屋子这么简单,也挺忌讳的。我们这些老太婆,看来得搬去住马圈了。你们听听那些书里戏里的小姐们住的绣房,多精致啊!他们姐妹几个虽然不敢跟那些小姐比,但也不能差得太远。现成的东西在那儿,干嘛不摆出来呢?喜欢简单点,少摆几样也行。我以前最擅长收拾屋子了,现在老了,没那闲情逸致了。他们姐妹几个也得学着收拾收拾。就怕摆得俗气,好东西也给糟蹋了。我看他们还挺有品味的。现在我帮你们收拾,保证既大方又清新。我那两件宝贝,藏到现在都没让宝玉看到,要是让他看见了,估计也就没了。”
说着,叫来鸳鸯,吩咐道:“你去把那个石头盆景、纱照屏,还有那个墨烟冻石鼎拿来:这三样放这桌子上就行。再把那水墨字画白绫帐子拿来,换掉这个帐子。”鸳鸯笑着答应了,说:“这些东西都堆在东楼上的箱子里,得慢慢找,明天再拿也行。”贾母点头:“明天后天都行,别忘了就行。”
说着就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直奔缀锦阁。文官他们上来请安后问:“要练哪首曲子?”贾母说:“就挑你们熟悉的练几套吧。”文官他们就去藕香榭了,不提。这时凤姐已经带着人把东西摆得整整齐齐,上面左右各有一张榻,榻上铺着锦绣蓉簟,每张榻前都有两张雕漆小几,形状各异,有海棠形的,有梅花形的,还有荷叶、葵花形的,方的圆的啥样都有。每个几上不是摆着香炉就是攒盒。上面的两张榻和四张几是贾母和薛姨妈的;下面一张榻两张几是王夫人的。其他人都是一个榻一个几。东边是刘姥姥,她下面就是王夫人。西边是湘云,然后是宝钗、黛玉,再就是迎春,探春和惜春按顺序排着,宝玉在最下面。李纨和凤姐的几设在三层的门槛里、二层的纱厨外。攒盒的样式也跟着几的样式来。每个人都有一个乌银洋錾的自斟壶和一个十锦珐琅杯。
大伙儿刚坐下,贾母就乐呵呵地说:“咱们先干上两杯,今天来个酒令才有意思嘛。”薛姨妈也笑着说:“老太太肯定有绝妙的酒令,我们哪会啊!意思是让我们喝醉嘛。咱们多吃几杯就成了。”贾母又笑着说:“姨太太今儿怎么也谦虚起来了,是不是看我这老太婆不中用了?”薛姨妈笑着说:“不是谦虚,就怕玩不来,让人笑话。”王夫人赶紧笑着说:“就算说不上来,多吃一杯酒,醉了睡觉去,谁还敢笑话咱们啊。”薛姨妈点头笑着说:“那就按您说的办。老太太还是先喝一杯令酒吧。”贾母笑着说:“那是自然的。”说完就喝了一杯。凤姐儿赶紧走到中间,笑着说:“既然玩酒令,还得叫鸳鸯姐姐来才行。”
大伙儿都知道,贾母的酒令得鸳鸯来提,所以都点头说好。凤姐儿就把鸳鸯拉了过来。王夫人笑着说:“既然入了令,哪有站着的道理。”转头吩咐丫鬟:“搬张椅子,放到两位奶奶的席上。”鸳鸯假装推辞了一番,谢了座就坐下了,也喝了一杯酒,笑着说:“酒令大于军令,不分高低贵贱,都得听我的,违令就要罚。”王夫人她们都笑着说:“那就快说吧。”鸳鸯还没开口,刘姥姥就从席上站起来,摆手说:“别逗我了,我回家去了。”大家都笑着说:“这可不行。”鸳鸯就喝令丫鬟们:“把她拉回来!”丫鬟们笑着,真的把刘姥姥拉回了席中。刘姥姥直喊:“饶了我吧!”鸳鸯说:“再多说一句,罚你一壶。”刘姥姥这才闭嘴。
鸳鸯乐呵呵地说:“咱们现在来玩个骨牌游戏,从咱们的老祖宗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玩,一直到刘姥姥。我拿出三张牌,咱们分开来说,先说第一张,再说第二张,说完两张后再把这三张牌的名字合起来。不管是诗词歌赋还是成语俗语,咱们要比划一下,得合上韵。谁要是说错了,就罚一杯酒。”大家听完后都哈哈笑,说:“这游戏好玩,赶紧开始吧!”
鸳鸯兴奋地说:“哈,来了一套!左边是张天。”贾母乐呵呵地接茬:“头上有青天。”大家纷纷点赞。鸳鸯又道:“中间是个五合六。”贾母笑眯眯地说:“六桥梅花香彻骨。”鸳鸯继续:“剩了一张六合么。”贾母高兴地说:“一轮红日出云霄。”鸳鸯一拍大腿:“凑成却是个‘蓬头鬼’。”贾母笑得开心:“这鬼抱住钟馗腿”大家听罢,都乐得哈哈大笑,纷纷叫好。贾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鸳鸯兴奋地说:“哈,又来一副牌!左边是个大长五。”薛姨妈笑着接茬:“梅花朵朵风前舞。”鸳鸯又说:“右边是个大五长。”薛姨妈继续:“十月梅花岭上香。”鸳鸯接着报牌:“当中二五是杂七。”薛姨妈浪漫地说:“织女牛郎会七夕。”鸳鸯道:“凑成‘二郎游五岳’。”薛姨妈:“世人不及神仙乐。”大家听后都赞叹不已,然后开心地喝了酒。
鸳鸯兴奋地说:“哈,又来一副!左边长么两点明。”湘云接茬儿:“双悬日月照乾坤。”鸳鸯继续:“右边长么两点明。”湘云又接:“闲花落地听无声。”鸳鸯说:“中间还得么四来。”湘云应道:“日边红杏倚云栽。”鸳鸯一拍手:“凑成一个‘樱桃九熟”湘云笑说:“御园却被鸟衔出。”说完,她喝了一杯。
鸳鸯兴奋地说:“哈哈,来了!左边是长三。”宝钗跟着接话:“双双燕子语梁间。”鸳鸯:“右边是三长。”宝钗应声说:“水荇牵风翠带长。”鸳鸯接着说:“当中三六九点在。”宝钗马上接:“三山半落青天外。”鸳鸯拍手道:“凑成‘铁练锁孤舟’。”宝钗说:“处处风波处处愁。”说完,就把酒喝尽了。
鸳鸯笑着说:“左边一个天。”黛玉接茬儿:““良辰美景奈何天。”宝钗听见了,回头瞅瞅她,黛玉就怕被罚,也没心思搭理。鸳鸯又道:“中间锦屏颜色俏。”黛玉回:“纱窗也没有红娘报。”鸳鸯再来:“剩了二六八点齐。”黛玉接话:“双瞻玉座引朝仪。”鸳鸯笑着说:“凑成‘篮子’好采花。”黛玉接口:“仙杖香挑芍药花。”说完,抿了一小口。
鸳鸯说:“左边四五成花九。”迎春接茬儿:“桃花带雨浓。”大家起哄:“哈哈,得罚!韵脚都对不上,还说什么像不像的。”迎春笑眯眯的,喝了一小口酒。
凤姐和鸳鸯本来是想听刘姥姥讲笑话的,结果俩人都故意说错了。轮到王夫人时,鸳鸯就帮她讲了一个,然后轮到刘姥姥了。刘姥姥说:“我们农村人闲下来也会凑一起玩这个,就是没你们说的好听。我也来试试看。”大家都笑着说:“简单得很,你就说吧,没关系。”鸳鸯笑着说:“左边大四是个人。”刘姥姥想了好久,说:“那应该是个庄家人吧!”大家哈哈大笑。贾母笑着说:“不错,就这样说。”刘姥姥也笑着说:“我们农村人就是本色出演,姑娘们别笑话。”鸳鸯又说:“中间三四绿配红。”刘姥姥接话:“大火烧了毛毛虫。”大家又是笑。鸳鸯说:“右边么四真好看。”刘姥姥接道:“一个萝卜一头蒜。”大家又笑了。鸳鸯说:“凑成便是‘一枝花’。”刘姥姥两只手比划着,差点笑出声,但又忍住了,说:“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大家忍不住大笑起来。突然外面乱糟糟的,不知道出了啥事儿,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