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袭大红绣花百蝶裙,髻上一只镶宝石碧玺花簪,手腕上一对戴帽镶金嵌宝镯,来时叮当作响,步履张扬。
“二姐。”卢娇然起身踱至这女子身侧搀住她的双腕,怯怯问道:“你怎么来这了?”
卢沛柔瞥了她眼,将掌中捧着的黄花梨木锦盒置于屋内的圆桌上,而后才笑望向沈玉容:
“母亲见你病容憔悴,心下不忍,特给沈姐姐挑了一只上好的人参让我送来。
谁知才到门口,便听着娇然这丫头竟在打探太子的私事,这也就罢了,到最后我竟还听见有人在说些太子的风言风语。
我虽没有沈姐姐懂的多,可亦知晓,在大盛议论皇亲国戚,尤其是太子,一不小心可是杀头的大罪。”
一旁的卢娇然连忙晃了晃面上带笑,说话却咄咄逼人的二姐,生怕她话说重了惹的人家不开心了。
卢沛柔拍了下她的手,眼睛一斜,冷声斥道:“亏父亲平日教你读书明理,却不知晓你在这与个奴婢闲言闲语。她一个奴婢不知晓规矩,难道你作为卢府的姑娘还不知晓轻重?”
此话一出,在场的卢娇然和梅香面色皆一变。
卢娇然面色委屈,哑声喊了一句:“二姐。”
须臾又喃喃道:“我知晓错了,我们先回去吧。”
卢沛柔这才满意,幽幽望向坐在罗汉榻上眉目如画的女子,轻声开口:
“沈姐姐,恕沛柔无礼了,我妹妹还未及笄,自然还需得好好管教。
只是你这婢女依我看却实在没有尊卑,见我来了不仅不行礼,竟还像个呆子似的站在一旁,哪还有刚刚议论太子时的机灵劲啊。”
卢娇然看了看从始至终一动未动面色淡淡的女子,知晓她明着是在嘲讽那婢女,实则是在嘲讽沈姐姐没有礼数,不禁心下着急,悄悄扯了扯卢沛柔的衣袖。
卢沛柔扬了扬眉,刚到齿间的话不禁咽回肚中,耸耸肩道:“罢了,兴许这便是京城的规矩。”
见那女子只淡淡喝着茶,也不回她,亦不看她,卢沛柔心上一堵,转了个身将桌上的锦盒抱递至梅香手上。
梅香垂着头,因她刚刚那番话眼眶晕红,双手接过盒子。
卢沛柔冷眼瞧着这女子低垂的脖颈,一字一句道:
“这乃是一百年的人参,珍贵异常,天下这般年岁的可再没有第二个。
你给沈姐姐熬药的时候可得小心些,别像你那没把门的嘴一般,手上没个数当个不值钱的玩意儿炖了。”
一旁未做声的沈玉容这才掀起眼眸,瞥了眼那盒子,又望向这女子,淡淡开口:
“既然如此珍贵,妹妹还是拿回去吧。这人参虽是百草之王,大补之物,可亦不是人人都受用的起。
何况……”
沈玉容起了身,从梅香手中接过这锦盒又置于卢沛柔掌中,锁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道:
“何况,我的大夫说过,这百年的人参对我只是平常之物,只有极罕见的车马芝才可以缓解我的病症。”
“车马芝……”卢沛柔嘴角一扯,“沈姐姐莫是忘了,车马芝这等灵物已有多年未发现过,即便是有,亦是如珠如宝地珍藏着,如何会送于沈姐姐呢?”
眼看二人越发紧张,卢娇然待在一旁只觉手足无措。
忽地,一道脚步声传来。
他们几人一看,竟见着太子身边的侍从马进正跨过门槛,朝着他们几人走来。
屋内几人皆一惊,卢娇然和卢沛柔急忙躬身行礼。
只有沈玉容在瞥见马进时依旧无甚表情,淡然将这黄花梨木盒子置于圆桌上,又优雅坐于罗汉榻上优雅品茶。
马进仿佛未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在屋内扫了一眼,垂首走至沈玉容身前,将掌中金丝楠木宝箱恭敬捧至她眼前,徐徐开口:
“太子听闻沈姑娘身子孱弱,十分担忧,特命奴才将这宝物车马芝赐予沈姑娘。
车马芝由草木精华凝结而成,传闻饮用后可腾云驾雾,虽不至于如此,却可保沈姑娘身体康健,不受病痛折磨。”
梅香霍地抬起头,得意地扫了眼凝滞在原地的卢沛柔,又欣喜地望向马进掌中的盒子。
她见姑娘没有表情,知晓以姑娘的性子,定不会接受太子之物。
可刚刚她们受了如此耻辱,且这物对姑娘身子如此好,她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去,小心接过,郑重对马进颔首道:
“既如此,奴婢替姑娘谢谢太子了。”
话说罢,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她余光扫了眼屋内的某位女子,又柔声回道:“太子对姑娘一直都如此好,便连这珍贵的车马芝都赐予姑娘,姑娘……”
“梅香。”
梅香一听,抱着锦盒缩着脖子退到了一旁。
沈玉容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既如此,马大人,便帮臣女谢谢太子了。”
马进笑了笑,道了句“是”,含笑退下。
待马进一走,梅香好似有人撑腰了似的,两下走至圆桌旁将黄花梨木盒子往卢沛柔手上一放,得意道:
“卢姑娘,这百年人参虽是珍贵,却还不如车马芝稀罕,您就把这人参送给该送的人吧,我们家姑娘不需要了。”
见卢沛柔咬牙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梅香转了转眼珠子,幽幽吐出了一句:“太子都不在意我们在背后议论他,姑娘倒是比谁都急了,不知晓的……”
“梅香。”沈玉容蹙了蹙眉,淡淡斥道。
梅香拍了两下嘴巴,转了身委屈诉苦:
“姑娘,咱们在京城便是当着太子的面说,太子都不会在意。
谁知来了这江南,竟有人打着太子的名号说咱们不懂规矩,若是让太子听到了,不得说她们多管闲事……”
梅香还未说完,卢沛柔已拉着卢娇然面无表情地离开。
梅香斜了一眼,哼了一声,走至沈玉容面前,愤愤不平道:“姑娘就是太善良了,他们才会欺负到我们头上来,幸好有太子撑腰,不然一个总督家的女儿都要骑到丞相家去了。”
见着姑娘拧眉不悦望她,梅香撅了撅嘴,转了个身继续嘟囔:
“奴婢从前还未觉得,如今倒觉得太子对您当真舍得。
那白玉镯说给姑娘就给姑娘了,车马芝如此宝物却也这般赐予姑娘了,对您当真是一片痴情。”
沈玉容却淡淡道:“我心如磐石,不可能与他在一起。”
话罢,梅香立刻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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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灼回来时,一身干净锦袍泥泞不堪,垂首匆匆从正厅而过。
陆小桃瞥见他捂着右臂的指缝间血流如注,她拧眉跟上前去,却被华云拦住。
“姑娘,赵公子说,让您好好休息。”
此时恰是她表现的机会,如何能去休息?
她眸子一转,表面应了,也回了屋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偷溜了出去。
绕了一圈走到赵灼门外,趁着无人,悄悄钻进屋去。
赵灼已褪了半边衣衫,蜜黄色的左臂赤裸横在床边,此时正曲着身子靠在榻上拧眉思索着什么。
忽地,他冷厉朝左侧看来,触到不远处泪眼朦胧的陆小桃时面色更加难看。
他急忙将床帐扯下,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进来了?”
陆小桃上前几步,又听他一声呵斥:“陆珠,你别跟我说你没看到我没穿衣服,你想整死我早说,别用这种方式污蔑我的清白。”
陆小桃咬了咬牙,垂下了头,小声啜泣起来。
赵灼一愣,右手扯开床帐,露出一双凤眼瞅着那莫名变得矫情的女子。
触到这抹视线,陆小桃竭力止住哽咽,小心翼翼试探着:“太,太子没事吧?”
瞬间,赵灼扯了扯唇。
还以为是来关心他的呢,吓了他一跳。
他斜睨着她的小脸,平静开口:“你放心,我表哥不可能有事的。”
可陆小桃还是不放心,慌慌几步站于床榻边,双眸锁住面前这双凤眼:
“你的意思是,太子被人盯上了?那他如今的处境是不是很危险?太子不善武艺,身手并不敏捷,若是那些人将主意打到他身上该如何?赵灼,你如今该去保护他。”
见面前的男人悄然沉默下来,陆小桃甚觉诡异,还不待她说话,耳畔已响起男人阴阳怪气的声音:“陆珠,你没有看到我受伤了吗?”
话落,陆小桃彷徨地后退几步。
“对不起,我实在是太担心太子了,却忘了关注你的伤势。我,我看看你的伤……”
她忐忑上前,企图扯开帐子看他赤裸的左臂,被赵灼无奈推开。
“陆珠奶奶,此次我只是受了一点小伤,无需担忧,即便伤了一只左臂,亦能保护你的安危。“
陆珠奶奶?
陆小桃不悦睨向面前的男人,这男人此时除了露出一只脑袋,脖子以下皆用深灰色床帐将自己死死裹着,好似个被迫害的良家妇男似的。
说实话,陆小桃还真未遇到过这种男人。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又道:“那就好,那就好。”
见着她将头快速垂下,好似一副做错事的模样,赵灼这才想起,她心心念念的太子,如今正在卢府与沈玉容你侬我侬培养感情呢。
当即叹了口气,他温声道:“你放心,他绝不可能有事,不过在这之前,你也保护保护我如何?”
闻言,陆小桃立刻抬眸:“我如何保护你?”
赵灼耸耸肩:“你离我远一点就是对我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