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钟粹宫的采女们早间在万尚宫的引领下颇为匆匆的游览了一遍万乐宫的后宫,却又偏巧在太子府外遇见了太子。
一众满满的少女心在遇到太子的那一瞬间,陡然间绽放开来,使得这些采女在下午跟随万尚宫学习宫里的礼仪时,多是心绪不宁,魂游天外。
万尚宫对于当天的教习成果不甚满意,但等到了宫里传晚膳的时辰,终究还是放她们散了各自休息,明日继续学习。
因为昨日之事,今日晓碟便没有自作主张令宫女将自己的膳食与萦素的摆在一屋,却是任由宫女们去领了之后在各自的屋里布置了饭桌。
萦素知她是因为昨天那件事有些羞臊,也不勉强,便在自己屋里用了晚膳,等到宫女们收拾好了桌子,又饮茶歇了一会,始终没见晓碟过来,怕她因了昨日的事心有芥蒂,索性起身叫了自己屋里的侍奉的宫女陪着,一起去了聂晓蝶那边。
晓碟听屋里的宫女禀报说萦素过来看她,忙迎到门口,脸上却依旧带了些讪讪的神情。
这钟粹宫里的各个房间虽是朝向不同,但每间房的面积与布置却都是一样的。萦素进屋扫了一眼,晓碟住的这间屋子与自己那间格局与家具具是一样,唯独桌案上的摆件和墙壁上挂的书画略有些差别。
晓碟亲热的拉了她的手进了内间,与她一起在绣桌四周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又叠声吩咐宫女去泡茶。
她手绞着手帕,不好意思道:“我只怕因为昨日之事姐姐恼了我,所以没脸去姐姐屋里,没想着姐姐竟是来了。”
萦素听出她见自己来是真心的欢喜,便冲她笑道:“过去的事,又何必总记挂着。”
晓碟听了她这般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却依旧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红了脸,小声道:“自从遇见姐姐,一直得姐姐照应,我处处闯祸,还拖累姐姐。应小姐怎么想我我一点也不在意,我只怕姐姐也恼了我。”
萦素伸出手轻轻的去握了她的手,今个白日里,晓碟的表情一直不似原先那般明朗,她还有些担心晓碟莫要从此一蹶不振了,如今见说开了倒放了心。
两人说话的这会子功夫,宫女已经泡好了茶送进了屋。等取了两个杯子给两人倒上,却又依旧退后一步微微躬身在那里伺候着。
茶还略有些烫手,萦素低头吹了吹杯子里的茶梗,绣桌针线筐里一个绣了花纹的布头却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是一个比巴掌略大的墨绿色锦缎布头,也不知晓碟是从哪里寻来的,如今上面用黑色的丝线刺绣了一个图案,想是因为还没绣完,却看不出绣的是什么。只是绝非一般的花草样式。
看这布头的大小,便是做鞋面子也有些小了,更别说别的。“妹妹这是绣的什么?”萦素刚要抬手去针线筐里拿那布头,却被晓碟眼明手快的抓了去攥在手心里。晓碟微微红了脸支吾道:“不过是个香囊的外皮,今日在御花园,我看到园子里好些新长出的薄荷,想着若是晾干了放在里面带在身上,夏天能驱蚊蝇。”
一般女子用的香囊都以时令鲜花作为样式,便是底布,也都会选些明亮颜色的布头,这个香囊用的墨绿色的布做底,黑色丝线刺绣,却像是男子用的。
今日众女白日里跟着万尚宫学习,闲暇时间不过是午膳后的休息时间,也不过是一个时辰。萦素心里暗道,怪不得下午聂晓蝶学习规矩时有些昏昏欲睡,感情是中午那一个时辰她没有休息,却拿来绣这个了。
萦素见她脸上有些微微泛红,心念一动道:“妹妹手好巧,这是做了准备送给姐姐的吗?”
晓蝶听了她这话,显得有些尴尬,红着脸道:“这块布颜色不鲜亮,姐姐若是喜欢,赶明儿我给姐姐绣一个更好的。姐姐的名字里有个兰字,等着我就绣个兰草的香囊给姐姐吧。”
萦素也不坚持,只笑着道了一声好。晓碟却似有心事,手里攥了那片布片不肯松手,倒像是怕被萦素看去了她绣的是什么。
萦素端起茶杯,眼睛却默默的看向晓碟,眼前的晓蝶不知在想些什么,似是有些心不在焉,两颊上飞起几许少女独有的红晕,如此神情,不由得令萦素想起早间晓碟目不转睛的盯着太子身边那个侍卫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再看了一眼她手中紧紧攥着的那片布角,萦素心下起了一阵莫名的担忧。
后面几日,钟粹宫的采女们便开始跟着万尚宫学习这宫里的礼仪了。最初接受训导的那几日,这帮采女见万尚宫在众人面前自称奴婢,态度又是异常的谦和。多数人便有些托大,心里琢磨着不管如何,便是自己还没有得到圣上的册封,在这后宫里始终是个主子的身份。这万尚宫品阶再高,终究也只是个奴婢而已。所以最初那几日的训导,进展的并不是很顺利。
这帮采女原本都是官家小姐,在家里做小姐做惯了的,如何肯遵从万尚宫的嘱咐。每日早上的集合时间,不是这个起得晚了,便是那个还在梳洗,每次等着把人凑齐了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万尚宫倒是不急不恼,前几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由着她们折腾去。倒是每日到了午膳和晚膳的时间,万尚宫却总是按时的给她们散了,绝不拖延时间。
过了几日,等万尚宫不动声色的讲起这后宫里的品阶之分时,这帮采女才暗自心惊。原来等到殿选之日,并非所有采女都可以得到天子的册封。
大殿甄选时天子只会从众人中挑选几个特别属意的给了封号,而其他没有得到天子赏识的,只能以选侍的身份留在宫中。
得了封号的自是会按照品阶赐给宫人和住所,如朝臣一般由宫里按月给予俸禄养活。但是那些选侍的日子可就没有那么好过了,不过是因为出身略好些,所以也就比这宫里的宫女略强一些。无非是捡着宫里无人住的偏殿住下,每人也只得两个宫女伺候平日的起居生活。
话说这宫里但凡位置好些的偏殿自是给那些受宠的妃子住着,能轮到选侍的,都是宫里那些犄角旮旯平日天子甚少踏足的地方。况且万尚宫还有意无意的提了一下,至于到时候那些屋子怎么分,皇后和天子是不会操这份心的。一切都还是由尚宫局来安排。
果然,听完这节课,钟粹宫里的采女们都老实了不少。到了第二日一早,不等万尚宫过来,众人都已经打扮的整整齐齐的站在院子里候着,往后的课却比以前容易上的多了。
也是因为听了大殿甄选之事,小姐们为了自己那日能从众女中脱颖而出得到陛下的赏识,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宫外带来的银子此时便派上了用场。哪怕是天子平日里一个小小的喜好,也都成为众女重金争相购买的信息。
由此以来,倒是那些近身服侍过天子的太监们都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他们仗着跟在天子身边伺候的优势,天子喜欢娘娘们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喜欢什么香味的香囊,赞赏了哪位娘娘的发式,这些信息会以各种方式极为迅速的传递给钟粹宫里服侍采女们的宫女和嬷嬷,当然,等这些宫女嬷嬷从主子那里拿到赏银的时候,大头部分又都会自觉的交给这些公公们,以求将来这些信息还能源源不断的传递到这钟粹宫。
这一个月来,对于这个费银子的游戏,采女、宫女和嬷嬷以及公公们各取所需,玩的乐此不疲。
这日,萦素刚用过晚膳,就见晓碟带了她屋里的一个大宫女过来串门。对此她已经习以为常,两人虽然不再同屋共食,但这饭后串门闲聊解闷的事每日却没有断过。
眼见进宫已是接近一整月,如今已是六月份,炎热的夏日不知不觉得就这么到了。天黑的也晚,两人有时用过晚膳便约在一起在这钟粹宫的院子里散步消食。
在没得大殿甄选之前,她们是不被允许在后宫里随意走动的。今日晓碟来却不像是要约萦素一起出去的意思,等进了门厅她就屏退了宫女,反客为主的拉着萦素进了里屋去床边坐了,还不忘嘱咐两房的宫女都不要进来。
不等萦素开口,晓碟便小声道:“姐姐,我听我屋子里的宫女和嬷嬷说了好些天子的喜好,不知你听说没有。听说皇上喜欢的颜色是鹅黄色,喜欢的花是荷花,喜欢的香是龙涎香,喜欢喝的茶是加了干桂花的龙井。”
她如数家珍一般的说了这一长串话才算消停下来。萦素见她神神秘秘原来是为了这事,脸上诧异紧张的神色化解开来,冲着她笑道:“这么多消息,想必是花了不少银子吧?”
晓碟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哪有什么钱,我那些钱还不都是姐姐给的。所以听她们跟我说了,虽是我用不着,但我想着赶紧过来跟姐姐说一声。一是免得姐姐又花钱去打听,二是既然其他人都知道了,到时候就姐姐不知道,岂不是吃亏。”
萦素奇道:“为何你用不着?”
晓碟神色扭捏了一下,刚才说漏嘴,如今不知道该怎么答,干脆装作没听到。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香囊递给萦素,这是上次在她房里,她答应做了送给萦素的。这些日子萦素一直没再提过,想是忘了。只是晓碟自己却没忘。
果然,萦素诧异了一下,缓了片刻方才想起这回事。她接过香囊拿在手中细看,正如上次晓碟自己允诺的,这个香囊选用了淡黄色的绸缎底布,上面绣了一丛兰草。兰花的叶子稀疏有致,整丛兰草上只零星点缀了两三朵兰花,一朵兰花上还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蝴蝶。
一个香囊倒是把两人的名字都绣了进去,再加上绣工精细,看得出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未及凑近鼻端,便闻到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
萦素想起刚才晓碟说圣上喜欢喝加了桂花的龙井茶,再看看手里的香囊,禁不住哑然失笑。
晓碟却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是我早就开始绣了的,今日才听她们说皇上喜欢鹅黄色,重做只怕是来不及了的。原先我在里面放的是阴干了的玫瑰花的花瓣,今儿才换了干桂花在里面,香味还是对的。”
萦素心头一热,原先只当晓碟是随口一说,没想着她竟是记挂在心里了。
晓蝶却突然想起一件好笑之事,莞尔道:“姐姐,你说到了殿选那日,会不会人人都穿了鹅黄色的衣衫,都挂了装满桂花的香囊?”
萦素闻言却有些神色黯然:“楚王爱细腰,宫中皆饿殍。一进到这宫里,所有女人都只能爱慕同一个男人,投其所好自是难免。”
晓碟见她神情落寞,刚刚才提起的兴致也低落下去。
她悄悄摸了摸袖中揣着的那个墨绿色的香囊,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那一天,没有任何防备,她与他在太子府外再次不期而遇。当那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少年太子吸引了身边几乎所有少女的目光时,晓碟眼中的整个世界却只剩下一个浩。
他身上早已不见了那日宫外所穿的白银盔甲,卸下盔甲的他虽然少了那天晓碟初见时犹若天神般的炫目,却多了一份可触可摸的亲切感。
晓碟痴痴的望着他,他似乎毫无察觉,只是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的脚下的地面。是了,这宫里的女人都是皇上的女人,他人岂敢染指?便是看一眼也是失礼的。
晓碟心中怅然若失。再抬头时,他已跟在太子身后远去,只留给晓碟一个潇洒帅气的背影。
那日,后宫中,一个少女情窦初开,但她思慕的对象,却是一个永远都不能对人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