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璃重新踏到这片土地上时,被正午强烈的阳光刺的眯起了双眼。
千年的黑暗,都快让她记不得魔界外的世界是何模样。
她适应了一下,这才缓缓睁开眼来。
泥土的气息,混杂着青草的芳香,钻进夙璃的鼻腔,柔和的风轻轻吹拂过她的脸庞。
夙璃慢慢打量了一下四周,千年前,她是从哪个方向来到此处的呢?
她没有使用神力,只是抬步缓缓朝不远处的茂密树林走去。
空中突然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落在盎然的树叶上,发出‘沙沙’声响。
夙璃却像是无所感般,任由雨滴打湿了自己的长发。
她走了很久,很久,却依然没有找到出处。
林茂,雨凉,她已记不得来时路。
夙璃像是终于走累了一般,随意寻了棵大树便坐到了底下,她靠坐在树干上,缓缓抱住了蜷起的双腿。
夙璃将头深深埋进臂弯中,就这样维持了这个动作很久,她的长发与衣袍已经湿透,雨滴顺着发梢滴落到土地上,隐入泥土中。黑色的袍摆沾染上泥浆,显得格外狼狈不堪。
突然,她的肩膀抖动了一下,随后幅度慢慢变大,像是再也压抑不住一般。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她深埋脑袋的臂弯中传来,声音渐渐变大,最后像是再也遮掩不住般,演变成了嚎啕大哭。
夙璃就这样在人迹罕至的深林中,按着心脏,仰着头用尽全力的痛哭着,像是要将这近两千年的疲惫、苦涩、孤独,还有那无穷无尽的思念和彷徨,一次性完全发泄出来。
世间再无人记得她,那么,她又该去往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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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教我收余恨,免娇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台上的戏子声音婉转悠扬,唱着流传许久的古老戏曲。
台下众人皆眯着眼睛沉浸其中,似是万般享受,偶尔发出声声叫好声。
夙璃坐在二楼的雅间中,透过开着的木窗望向楼下的舞台。
手边的茶杯中升起袅袅白烟,茶香混杂着淡淡熏香,萦绕在她周身。
她来到人间已经有些时日了,不知为何,夙璃离开魔界后,并未去寻千年来心心念念的那些人。
是胆怯吗?是胆怯吧……
她害怕看见他们眼中的陌生;她害怕他们对她笑,却不是因为爱她;她更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在见到他们的一瞬间,情绪崩溃,痛哭出声。
夙璃低垂着眼眸,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茶水的温度透过茶杯灼上她的指尖,让她的皮肤微微泛红。
楼下的戏曲已经唱完了,人们零零散散的离去,不过多时,茶馆内所余之人便已不多。
夕阳西下,橙色的阳光透过靠街的木窗洒进雅间,室内的光线渐渐黯淡,夙璃隐没在昏暗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表情。
她缓缓放下手中已经冷透的茶杯,偏头看着地上即将彻底消失的光影,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站在门口的小二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位客人,可还需要续茶?”
屋内并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小二等了一会儿,这才抬手推开房门探头望去,屋内已空无一人,唯余茶桌上的一枚银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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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命仙君今日难得的待在自己的殿中,没有去寻药师。
他屏退仙侍,关紧殿门,小心翼翼的翻看着一本古籍,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道,“啧,这上古神明留下的演算之术,也着实太过晦涩难懂了吧……不过我要是将这玩意儿钻研透,是不是连那位都可窥探分毫,啊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司命的笑声在见到突然出现在殿中的人时戛然而止,演变成了剧烈的咳嗽。
他一边止不住的咳嗽,一边双目圆瞪惊慌失措的看着那个缓缓朝他走来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袍,黑色长发如同瀑布一般垂落在宽阔的肩膀上,闪烁着丝绸般的光泽。他的肌肤呈现出一种苍白的色调,仿佛长时间没有接触过阳光,但却并不会让人感觉虚弱或病态,反而让人觉得冷冽而高贵,如同寒夜中清冷的月光一般。他的面容轮廓分明,五官精致深邃,玄色的双眸中无丝毫波澜,平静的宛若一滩死水。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亦没有散发出任何力量,却让人感受到了深厚的威压。
司命急急站起身来,因为太过焦急,膝盖还猛地撞到了面前的案几,案几上的古籍被撞的掉落到了地上。
但司命此刻哪里还有心思管它,他匆匆忙忙的走到男人面前,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咳嗽,恭敬的俯身抱拳说道,“参……咳……参见,参见凌……凌晟神君。”
凌晟没有说话,只是绕过他直接往案几走去。
他弯下腰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古籍,随意的翻看起来。
司命简直要被吓毁了,他不知这位到底听见了多少,老天奶啊,到底是谁给他的胆量,竟敢妄想去窥探神明,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药师给他下了什么药,害他变得神志不清起来。
司命内心狂叫,但他却不敢表现出来分毫。
他小心翼翼的,一寸寸慢慢挪到凌晟身侧,只是在离凌晟还有三米远时,司命就不敢再上前了。
他堂皇的看了看凌晟手中的古籍,又看了看凌晟面无表情的脸,语气很是无措,“神,神君,您,您还对演算之术,感,感兴趣,吗?这是,这是我偶然所得,我就是,随便看,看看,哈哈……”
凌晟终于大发慈悲的瞥了他一眼,随后淡漠的说道,“命簿。”
“啊?”司命有些懵懵的看着他。
凌晟很有耐心的重复了一遍,“命簿,何处?”
“啊啊,”司命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急急就要往殿后走去。
只是他行了两步,又突然停下,司命慢慢转头,小心翼翼的看向凌晟,“那,那个……神君啊,您要命簿……是做何用?”
凌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虽然他的目光无波无澜,但司命却还是感到了身上瞬间像是压下了一座大山般,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目光开始不住游移,但就是不敢去看凌晟。
“神……神君,我不是,不是质问您的意思,就是,就是您也知道,我现在,还在任的嘛……这个,这个命簿……”他语无伦次的说着,突然凌晟朝他抬步走来,司命一瞬间更加慌张,甚至忍不住倒退两步。
他的骨气去的相当之快,“当然!神君您要是好奇的话,只管拿去玩……不是,只管拿去使用!小的肯定不会跟任何人说起!”
凌晟没有回答他,只是直直朝殿后走去。
殿后空无一人,亦无任何特殊之处。
凌晟微微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抬起手来,凌空一抓,一道空间裂痕便突然出现。
凌晟伸手往里一探,一面古朴的镜子便被他抓在了手中。
他随意的看了一下,就将镜子收进了神府中。
凌晟抬步走了出去,司命还抖抖的待在原地。
凌晟走过他,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般,他后退两步,侧目看了一眼装鹌鹑的司命。
凌晟抬起手来,低着头的司命抖动的更加厉害。
但凌晟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漠的说道,“谢了。”
说罢,他再未停留,直直离开了此处。
过了许久,低着头的司命才慢慢抬起头来,他小心翼翼的唤了两声,“神……神君?凌晟神君?”
无一人回应他。
司命这才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他不断的上下抚着心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连滚带爬的往殿后走去。
殿后亦是空无一人,唯独地上残留着一只断成两截的毛笔。
司命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双手微颤的捡起了毛笔。
“啊……啊!这是神器啊!哎哟喂我的命运啊~”
门口端着茶壶的仙童面无表情的站定在原地,听着里面不断传来的哀嚎声,直直转身便离开了。
暖房的仙侍见仙童端着茶壶回来,有些疑惑的问道,“仙君又不在吗?”
仙童放下手中的托盘,神色淡漠的回答道,“仙君今日也在发疯。”
暖房煮着茶的仙侍们对视一眼,脸上却丝毫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继续做着手头的事,似是早已习以为常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