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佑沉默了片刻,答道:“她无事。”
他并没忘记归宁之事,只是姜浅一大早闹出那样大动静,又搬出先夫人的情谊相胁。
到底沈昭与她青梅竹马,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置之不理,见时辰还早,便将姜浅送到医馆,随后快马加鞭来寻符泠,却听见下人说她已独自出发。
本以为符泠是因姜浅的事心生怨怼才抛下他离开,可看着符泠此刻真挚而动人的眼神,不知为何,萧承佑心底某处忽然软下去几分。
不论真情还是假意,今日到底是他对不住她。
“姜小姐既无事,妾身便放心了。”符泠点了点头,朝萧承佑轻轻勾起唇角。
她鬓角乱了些,绒毛般的碎发轻拂过白皙的面颊,略施粉黛的面庞如朝霞映雪,轮廓是圆润娇憨的,眼尾微挑却是精致惑人,二人离得近,萧承佑便看清她那小巧鼻尖边一点棕色小痣,映着两颊浅浅梨涡,活脱脱撩人心怀。
萧承佑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止住了。
沈昭虽身囿边疆,生性却最好风雅,若能有命瞧见自己这新婚妻子,想必是视若珍宝。
萧承佑按下心神,默不作声地盯着车厢内一处装饰瞧看,可余光却忍不住关注着身边符泠的动静。
她似是有些累了,原本一丝不苟的姿态松懈了些许,纤长的睫羽忽闪如蝴蝶蹁跹,在白皙的面颊上落下一小片阴影,清丽的眉眼间隐约泛起困顿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萧承佑忽觉肩上一沉。
多年的从军经验早已在他骨子里刻下警惕,萧承佑的手几乎是下意识抵在腰间短匕上,紧绷的手背浮起青筋,其下隐藏的磅礴力量可以瞬间抹掉敌人的脖颈。
然而下一刻,他颈侧传来细微的触觉。
随着萧承佑转过头,符泠柔美的睡颜全然映入他眼底。
似是被他方才的举动惊扰,那莹润朱唇间无意识地轻哼了一声,这细小的呢喃令萧承佑一愣,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只日光下小憩的猫儿,慵懒困乏,憨态可掬。
萧承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垂眸不语。
符泠鬓角微乱的碎发少许倾洒在他的颈畔,随着马车的颠簸,皮肤底下泛起难耐的痒意。
萧承佑忽的有些怔忪,掌心紧握短匕的力气微松,护柄雕饰繁复的花纹磕在柔软的坐垫上,一声温柔的闷响。
马车内十分静谧,只有车轮碾过地面轰隆隆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像是沸水上方汩汩涌出的气泡,流淌着烧灼着他血管里的每一寸。
他们离得太近,呼吸声都交缠在一起,只需略微低下些头,他便能轻而易举地触碰到符泠娇俏的鼻尖,还有她樱桃般浅红的、泛着盈盈水光的唇瓣。
狭小的空间内,连清浅的呼吸都成了一种异样的蛊惑。
萧承佑心中暗惊,下意识想推开符泠,可垂眸看着符泠酣眠的姿态,鬼使神差地没有动作,任由她依靠着自己的肩膀。
从符家到将军府,原本不远的一条路,时间却显得十分漫长。
京畿繁华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小贩的吆喝声和行人的交谈声夹杂在一处,和边疆无穷无尽的荒凉大相径庭,萧承佑原本紧绷的神经似乎也随着溢入耳畔的烟火气放松下来。
他闻到符泠发丝间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仿佛置身于白花盛开的院落,栀子和晚香玉的气息交织成一张大网,笼罩着安然的梦乡。
“吁——”的一声,马车终于停驻下来。
萧承佑依旧安静地坐在原处,而符泠醒了过来,目光似乎有些惊诧地瞥过他肩头。
“妾身失礼了。”符泠忙起身道。
她声音不大不小,带着初醒时柔软的鼻音,萧承佑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偏过头去:“无妨。”
那萦绕不绝的幽香更深了些。
不等符泠回话,萧承佑已下了马车,不远处小厮迎上前来向他低语,交谈中零星几个字词溢入符泠的耳畔。
“姜小姐……入宫述职……”
符泠唇角的笑意渐浅,搀着香岚的手下了车,眸中那懵懂的神色也全然消散。
方才在车上她根本没有睡着,作势靠在萧承佑肩头,也不过是试探他的伎俩罢了。
她清晰地听见那一瞬间萧承佑刀刃即将出鞘的锋利响声,他略重的呼吸打在她耳边。
明明可以推开她的,他却偏偏这样由着自己倚靠了一路。
“老夫人请您过去。”一道声音打断了符泠的思绪,是老夫人的贴身侍女。
“劳烦姑姑了。”符泠定了定神,不经意地回头,方才萧承佑驻足的位置已然没了人影。
符泠换下了那身沾染尘土的盛装,换了身素雅的衣衫,随着侍女的步伐去会见老夫人。
陈语笑不在,老夫人的住处更添了几分寂寥幽静。
与选她做世子妃时的和蔼不同,老夫人如今对她的态度称得上不冷不热。
侍从通报过,老夫人只是把玩着手中佛珠,并未抬头:“今日回门可还顺利?”
符泠并不诧异,她心里明白,老夫人心里,排在首位的永远是世子和将军府的前程。
皇帝这些年对将军府虎视眈眈,满府上下盼望着嫡长孙的降生以承袭爵位,世子不喜她,老夫人并未怪责,甚至给她添置了丰厚的回门礼撑场面,已是最大的宽容慈爱。
符泠乖巧答道:“谢老夫人关心,一切顺利。”
她抿唇一笑,顺势又道:“今日的回门礼,妾身铭记于心,定不辜负老夫人一番好意。”
符泠的话落在地上,老夫人却半晌没有开口,眉眼间腾起些惊异的神色,良久才道:“便是如此,你也莫要忘了,身为出嫁的女子,最重要的还是夫家。”
“……是。”符泠低下头,心中惊惶。
老夫人虽举止如常,可方才片刻投来的惊诧的目光还是被她尽收眼底。
霎时间,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的回门礼,或许并不是老夫人添置的。
记忆中浮现出那串长长的清单里无数财宝,其中几样珍贵之物,显然不是寻常途径得来的,甚至不像京城里所有。
她原本以为是将军府财物丰厚,可如今想来,能拿得出这些物件、还神不知鬼不觉瞒过院中上下所有人的,唯有世子殿下一人。
只是为何,此事分明是有恩于她,殿下却不愿让自己知道?
迎着老夫人的目光,符泠来不及细想,忙道:“老夫人教训的是,妾身定谨遵教诲。”
老夫人提点两句,便也有些乏累,符泠见状,便主动上前为老夫人诊脉。
到底是出身将门,老夫人虽年事已高,身子骨却仍是硬朗,符泠感知着老夫人体内经脉的流动,思绪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不久前见到的母亲郑氏,想起她面容上浮起的不合时宜的沟壑,还有那苍白如纸的唇色。
这一切,都拜母亲体内那潜藏已久的剧毒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