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姑娘。”
尾调的两字仿佛被反复碾磨了很多遍一样,停顿的时候总感觉他想说的是其它的字。
短短四字经由男人低哑含笑的嗓音念出来,别有一番缱绻意味。
他抬眸,从袖间拿出一个淡白的香囊,看了一眼有些惊讶的少女,镜衍勾着淡淡的笑,俯首弯腰,将香囊系在了她的腰间。
“这是凝香,多闻闻,能缓解你的咳嗽。”
“是……新年礼。”
予慈眨眨眼,正要开口说什么,门外的下人便来禀告着马车已备好,可以出发。
如此,予慈到了嘴边的话语转了又转,最后只变成一个欠礼和离开的背影。
她知道镜衍在看她。
可她回头时,他垂下了眸子。
最后的余光中,予慈只看到了一抹白色修长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大堂中央。
手腕微抬,手中荷包轻触男人带笑的唇边,恍惚间,下方流苏缓缓摇晃。
……
由于宋央对外依旧是男儿身,不好将身份清白的予慈直接接进将军府居住,索性便在京城内购置了一处府邸,让她住了进去。
彼时府内上上下下都在忙乎着收拾,廊院内,两道人影对坐交谈了许久。
“这府邸内内外外都是我的人,你大可放心安住。”宋央将茶水递给了面前的少女,嘴角上扬。
“三日后的洗尘宴上,我会向圣上请求赐婚,到时你便是将军府的女主人。”
宋央一顿,斟酌着开口:“若你不喜欢京城,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定居,都听你的。”
人影所说言辞凿凿,知道剧情的予慈却明白赐婚并非有那么简单。
原着中,宋央为了拿到赐婚的圣旨,是以交付兵权加请辞作为代价的。
她只是,没有开口与原主说。
予慈敛眸,开口:“阿央不打算恢复真身?”
真身,自然是女儿身。
闻言,宋央失笑着摇摇头:“我自幼便是这个身份,没有恢复的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可是原着中让男主散却后宫三千佳丽,独享盛宠的女主啊姐妹,予慈默默补充着。
许是少女的神色太过平淡,宋央微微皱起了眉,大手抚上了她的额头:“不舒服吗?”
正要叫人,又被拦了下来。
予慈摇摇头,抿唇轻言:“你若娶了我,我父亲定是要拉拢你的。朝堂本就波诡云谲,你常年在边疆守卫,怎么能受的住那些狡猾的老狐狸。”
宋央挑眉,上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笑的明朗:“我们的阿姊长大了嘛。”
“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倒是阿姊……”
宋央一顿,神色有些复杂起来,她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女,询问道:“阿姊与镜衍的关系,很好么。”
实话来讲,当她知道予慈在镜衍的私人府邸的时候,心中的预感便是不太妙。
有一种自己千宠百娇的小羊羔在虎口盘旋的……微妙感?
看得出人影眼底的疑惑,予慈眨眨眼,半晌,缓缓道:“大人待我……是极好的。”
极好?
宋央皱眉。
就算她人不在京城,对于这个少年时便登上第一权臣位置的镜衍也有所耳闻和印象。
盘佛珠的笑面虎,手段狠烈的锦卫掌权人,抄家的数量能从这京城排队到边州。
这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满手鲜血的上位者,真的会伸以援助之手?
想起回来时听那些镜衍的暗卫们禀报着是如何将予慈从相府接出来的,再想起不久之前看见的几十个住府大夫和偌大的药房……
宋央喉咙一哽。
予慈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人变了又变的脸色,点头:“他是很好的人。”
宋央:“……”更哽咽了。
……
傍晚休憩时,予慈趴在床上拨弄着手中的香囊。
她垂眸看着眼前的小巧之物,伸手捏了捏,东西很满,清脆的声响蔓延。
神识不经意的一探,发现香囊里有一个长条的东西。
像是什么符纸。
哟,怎么跟她一样塞了东西。
予慈挑眉,伸手拆开了香囊。
果不其然的,在众多坚硬黢黑的药材中,一张画满殷红谜语符号的符纸映入眼帘。
予慈将其夹在指尖翻看,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是什么。
“姑娘,该睡啦。”
纱帐外,夏桃温软催促的声音由远及近,予慈探出头,朝着她晃了晃手中的符纸:
“桃桃,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嗯?”听到询问声的夏桃端着蜡烛走了过来,烛光照在符纸上泛黄,隐隐绰绰的,说不出来的圣意。
“这好像是什么祈福后开光的平安符吧。”
夏桃又看了看,轻唔一声,“这种样式的……我在边州见过,像是只有佛家寺才有的东西啊……姑娘?”
眼前的少女已经怔愣了好一会儿,夏桃在她跟前挥了挥手,唤回了后者的心绪。
予慈:“……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
夏桃不解,夏桃尊重,夏桃离开。
屋内的烛光已熄,予慈的双眼却能看的很清楚。
“这里供奉的是原古国的一位太子殿下,后来飞升成神成佛,济世天下,专保健康长寿的呐……”
“只要戒欲、戒荤、戒杀三日,拜三千长梯,示虔心求佛,便可……”
昔日甘佛寺听到的话语突然浮现,回想间,后半句也渐渐明晰——
“拜三千长梯,示虔心求佛,便可得一纸符,保平安顺遂,更保长寿无忧啊。”
予慈:“……”
祈福大礼的戒杀,一步一叩首的三千长梯,还有某人红肿破口的额头和身上莫名的药香……
所有的零碎串联在了一起,床榻上的少女静默了许久。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祈福大礼的那几天,镜衍没有如原着一般大开杀戒、血雨漫天,不是因为她的阻止,而是他原本就不会杀人。
因为戒杀。
额头红肿破口,身上药香四溢,并非是什么树枝刮蹭。
而是因为一步一叩首的拜了三千长梯,磕破了额头,跪伤了膝盖。
这一切,
都只是为了给她求一纸符,护她寿康无忧。
姻缘树求的是她,平安符为的也是她。
可为什么,拒绝她的靠近呢。
“……”
手中的符纸静躺,昏暗间,予慈素手抚上了眉眼之间,良久不曾动过。
彼时,郊外府邸内。
静坐于廊外的白影修长挺拔,旁边是已被拆解的荷包,而那骨节分明的手上,正静静躺着一条红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