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天的第一抹曙光照进终平城内,召唤着雄鸡履行着自己的职责。高昂的鸡鸣之声传播了很远、很久,终平城内的大街小巷仍然覆盖着冷清与萧瑟。如今的终平处在战时围困状态,兵士或许还在城墙边上进行轮换维持城防,而民间则自然而然地陷入百业萧条之况,除了富家大户有着用不完的情操玩狗斗鸡,百姓们都两眼无神地仰望天空,期盼着这战火纷飞的寒冬能早日终结。
终平城内庞大的踏北总督府另有一番境况。无数人是随着鸡鸣之声而苏醒,但众多的权贵包括踏北总督洪辽则在宴饮一夜后于黎明时分沉沉睡去。倘若细致到总督公子的宅院,则又有一番新的境况。
踏北总督洪辽的长子洪福熟睡一夜,让鸡鸣之声给吵醒了。耳听鸡鸣一声半天不停,睡眼惺忪的他心情不悦,踢了踢睡在他身边刚刚苏醒的洪思用,对他说道:
“吵死了!思用,让那鸡别吵了!”
言罢,洪福翻了个身决定继续睡觉。洪福身边的洪思用是洪福的表弟,此时年仅十二岁,洪思用的父亲娶了洪辽的妹妹,但洪思用的父母均早亡,孤苦无依的洪思用只得投奔了舅舅洪辽,而洪辽则让自己的这个侄子给自己的儿子当伴读。由于洪思用天资聪颖,他一向能博得洪辽和洪福的喜爱。
洪思用没有去阻止鸡鸣,而是推了推赖床的洪福,说道:
“雄鸡司晨,此其职责之所在,又怎么能是恶声?闻鸡而起,此我辈成才之磨砺,又怎么能是恶行?我闻大军征伐,常有夜起以应敌,公子天明而犹自沉睡,只怕古之名将断无此等作为。”
听了洪思用的这番话,上一秒还困倦不已的洪福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并显得精神充沛。他急急忙忙地要起床,一边还激动地对洪思用说道:
“嗯!你说得对,本公子将来可是名将,区区困倦,怎么可能困住我?哈哈哈……思用,咱们练剑去!”
“好!”洪思用欣慰地点了点头,两人很快穿好衣服,进行一番洗漱,随后便前往庭院里练剑。
练了一上午的剑,洪思用浑然不觉已是正午,而洪福早已经气喘吁吁地丢下了剑,坐在地上休息起来。洪思用见洪福坐下休息,便停下舞剑,向洪福搭了把手。洪福接过洪思用的手,被洪思用一把拉起。
“公子倘若疲惫,不如用过午膳再来练吧!”
“嗯!好!”洪福满意地点了点头。
洪福与洪思用出发吃午饭,途中,洪思用从总督府的卫兵处听到了些非同寻常的消息。
“听说了吗?总督大人好像决定要弃守终平了。”
“早听说了,丰平被攻陷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终平已经成了踏江以北的孤城,再坚守下去也没用了。”
洪思用感到自己听到了非常不得了的东西,他赶忙拉住了洪福,让他和自己一起听着这惊人的消息。
“唉!总督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了,过不了几天,我们就都要撤离了。想想我们的家乡都失陷在了宣国人手中,真是让人窝火啊!”
弃守终平的消息令洪福也大吃一惊,他差点惊叹出声,但被洪思用及时拦下。
“公子,冷静!”
“思用,这…这也……”焦急的洪福语无伦次地说道:“怎么能这样呢?大昭的土地,还有那么多的百姓,难道…难道就统统放弃了吗?天呐!思…思用,你……”
“倘若总督大人选择南渡踏江,洪氏一门恐将有灭顶之灾。”洪思用这个十二岁的少年以一种镇静到可怕的语气说道,洪福看着洪思用那发着寒气的双眼,一时木然在了原地。
洪思用轻轻抓住洪福的双手,以一种泰然的口吻对洪福嘱咐道:
“公子,您想要守护终平吗?”洪福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洪思用露出了微笑,接着说道:“现在只有您可以拯救终平了,在下教公子些话,请您务必要转述给总督大人。洪氏一门的兴衰以及终平的命运,都掌握在公子的手中了。”
“哎?”洪福诧异地咽了一口唾沫。
……
大昭踏北总督洪辽正在自己的屋子内享受着午膳,他的胃口一向很好,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影响不到他的饮食习惯。这位掌管边地防卫的军事长官对饮食有着超乎寻常的研究与严谨。譬如他一天只吃两餐,午餐与晚餐,他的晚宴是通宵达旦的盛宴,与宾客开怀畅饮之际,还有如玉之美人的歌舞助兴,厨师们严格按照洪辽本人的喜好与用餐分时间段端上来肉食、蔬菜、水果、甜品,确保一个夜晚内满足洪辽所有的饮食需求,并保证在晚宴结束之际他的肚子处在饱腹的临界点上。而到了中午,这位总督的饮食便细腻了许多,品尝的都是诸如银耳、红枣、莲子以及燕窝之类养生之物,没有一样荤食。即便终平进入战时状态已久,洪辽始终维持着这样严谨而精致的用食。
洪辽苏醒不久,此时正穿着一件睡衣,坐在桌前,用一把银勺舀着陶瓷碗里的银耳莲子汤。洪福也是这个时候前来拜见的他。
洪辽似乎不为所动,继续喝着碗里的汤,随口问了一句。
“福儿,今日练武还算刻苦?饿了吗?我叫下人再端一碗过来。”
“父亲,听说您要弃守终平南渡踏江,是真的吗?”洪福一个弯也不拐,直接询问洪辽。洪辽的脸上出现明显的不悦,他眉头微皱,冷淡地回复道:
“军国大事,孺子不要多管!”
“事关我洪氏一门存亡,洪福岂能不管?”
洪福炽热的目光注视着洪辽,洪辽感到一丝惊讶,便放下了勺子,正襟危坐地说道:
“呵!那你倒是说说,为父即便撤离终平,对我洪氏一门又有何损害?”
“父亲听孩儿一言。”洪福急迫地开口,可随即却顿了顿,低下脑袋好像是在进行一番思索。他抬起头说道:“现在陛下正在推行改革,与朝臣争执激烈,而父亲又是堂堂国丈,倘若父亲南渡,朝野上下势必加大对陛下的抨击。届时,陛下为了平息争议,只怕会移祸父亲……”
“福儿。”洪辽打量着洪福,出言打断了洪福的话,“这番话,是谁教你的?”
洪福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慌忙地向洪辽解释道:
“没有谁教孩儿,这些…这些都是孩儿自…自己想的。”
“知子莫若父,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你老子?”洪辽看也不看洪福,接着拿起银勺,舀起汤羹继续品尝,显然已经不屑于再和洪福争辩。洪福只好一言不发,不知所措地把头低下,像块木头似的杵在原地。
“是洪思用教你的对吧?”洪辽淡淡地开了口。
洪福惊讶地看着父亲,慌张地矢口否认。
“不!不是!这…这些…都……”
“唉!”洪辽叹息一声道:“别傻愣着,把洪思用叫过来。”
“是。”
无奈之下,洪福只得去把洪思用叫来。等洪思用进了洪辽的屋子,洪辽又让洪福退下。洪思用勉力维持着镇定,等候洪辽的发落。洪辽观察了一会洪思用,开口说道:
“是你教了我儿子那些话,并让他转述给我的?”
洪思用连忙跪在了洪辽面前,低头说道:
“大人恕罪!侄儿听传言说大人有撤退之心,以为此举恐有不妥,汲汲于为大人建言献策,故出此下策。”
“哼!”洪辽轻轻一声冷哼。洪思用的话很中听,念及这小子是急于为自己出谋划策,洪辽没有对这小子教唆自己儿子的事情再作追究。他转而询问道:“传言也值得取信吗?小儿辈,终究是急心气躁!”
“是!小侄失虑,多谢大人教诲。”
“起来吧!”
“是!”洪思用小心翼翼地站起了身。洪辽瞧了他一番,洪辽虽然嘴上没有承认弃守终平一事,其实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丰平沦陷的消息已经传来,丰平那边的许志威大军正加加入对终平的围攻。成为孤城一座的终平,只有撤退一条路,不然等着宣军展开合围,城里的人就都等死吧!洪辽知道自己的这个侄儿天资聪颖,敏于世故,不是自己的那个天真儿子比得上的。洪辽产生了些兴趣,便问道:
“我问你,倘若本总督真的决定撤兵,又有何不妥?”
“小侄以为如此一来,那大人便是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哦?”洪辽微笑着说道,兴致更加提升,“如何便是工于谋国,着于谋身了?”
“倘若大人得知丰平沦陷而有撤离终平之意,侄儿以为深得兵法之精髓。所谓‘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丰平既失,终平即为死地,不疾破敌军,将为其所困,然寡不可击众,我军恐难战胜,长留必亡,故南渡踏江,此保全之策!然大人之明举虽能保全将士,却实难以保全己身。大人安边护国之心昭然,然朝臣终不明也!必大举攻击大人丧失王土。兼陛下本因改革诸事圣躬不豫,艰难维系,闻大臣抨击大人,未必不治罪大人以抚朝臣之心。故曰大人工于谋国而拙于谋身。”
“这……”洪辽的脸色铁青,他明白这些的确是那些除了口嗨什么本事都没有文官们可以干出来的事情,内心不禁为诸如自己这般公忠体国却举步维艰的社稷肱骨而叹息。他再三思考,觉得自己虽然是当朝国丈,皇帝也未必会因此庇护自己,现在是皇帝推行改革的时机,他很有可能为了他的变法大业把自己扔出去平息众怨。洪辽斟酌了起来。“唉!吾不欲以己身之安乐贻误国家之大事,只恨无两全之策!”
洪思用的心脏加速着跳动。从洪辽询问他如果真的弃守终平有何不妥时,洪思用便已经可以确定哪怕洪辽没有正式决定南撤,对该方案也是跃跃欲试的。洪思用明白,洪辽选择南撤,洪氏一族哪怕不会覆灭,至少也不会再是当今大昭最炙手可热的家族,这对于洪思用攀附洪家以求上进的理想是致命的,他为了出人头地,连姓都改了,投奔洪家成为洪辽长子的伴读,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洪思用笃定,洪辽感叹没有两全之策,可不是将国家大义置于小家之上,他感叹之处,在于撤离终平他可能被皇帝收拾,不撤离终平那他就要被宣国人收拾了。所谓的两全之策,两全就两全在怎么让他不被心力憔悴的皇帝收拾也不被来势汹汹的宣国人收拾。洪思用紧张万分,这个问题正是洪辽给他的考验,也是他上升的台阶。如果回答不来,洪思用的隐忍与努力就可能化为乌有。
“大人。”洪思用自信地微笑起来,答案,他早就思考好了,“撤退无妨,重要在于时机。宣军势大,终平亦为坚城,守至开春,宣军唯有撤退。事后,大人可向陛下上书南撤,陈明利害,令陛下下旨准允南撤。倘若大人之南撤为遵从陛下旨意行事,陛下焉能治罪大人?群臣又焉能非议大人?全国而全身,或可慰大人公忠体国之心。”
“好!”洪辽拍手叫好,欣慰之色溢于言表,他欣赏地看着洪辽道:“不错!你小子着实聪慧,智谋不凡。相信你也看得出来,我那长子洪福好勇寡谋,日后,他还需要你多多扶持。”
“谢大人看重!”洪思用激动地跪倒在地,洪辽这番托孤式的言论已经洪思用隐约窥见自己前程似锦的未来了,他如何能不激动到不能自已?他感到自己那颗滚烫的心都要冲出胸腔了……
“砰”的一声,洪辽的银勺子掉落在地上。
“哎,真是,贤侄,帮本都督捡一下勺子。”
洪思用愣了愣,他现在跪倒在地,而那掉落的勺子就在他前方不远处。现在他要么站起来,走过去,蹲下,然后把勺子捡起来递给洪辽,要么就爬过去捡起勺子,再把它递给洪辽。但洪辽迟迟没有发出起身的指令,始终只是默默注视着他,等待他把掉落在他脚步的勺子捡起来递给自己。
洪思用动身了,他像一条狗似的爬到洪辽脚边,捡起那只勺子,将之双手托起举过头顶,递向洪辽。洪思用不禁试图俯视着从他手中取走勺子的洪辽,发现他看也没有看自己,哪怕只是一个瞥过的目光。
洪辽接过勺子,拿在手里用丝绢仔细地擦了擦,吹了吹,然后才想起对洪思用说道:
“哦,起来吧!你可以走了。”
“是!”
洪思用恭恭敬敬起身,以轻盈的脚步离开洪辽的屋子。在这个过程中,他那张青春稚嫩的面庞从始至终没有任何的表情,仿佛是一张冰冷冷的面具。
……
曹承隐告别石建之后直奔宣军大营而去。
许志威率领主力前往终平之后,留下了六千宣军用以看管丰平内的昭军。曹承隐知道许志威是想要直取终平,他对这一企划不置可否,但对于许志威只留下六千宣军的决定,曹承隐是嗤之以鼻的,光靠六千疲惫不堪的宣军,只怕未必敌得过城内蓄势已久的昭军精锐,更何况他们的统帅还是石建之。
为了避免局势发生恶化,曹承隐没有急于回到宣王那里复命,他直入剩余宣军的大营,请求留守于此的将领能够加强守备并呼叫支援。但这名将领是许姓王族,曹承隐得到的只是不屑一顾的讥讽。
“荒唐!石建之等鼠辈敢过来,我高兴犹且不及!先前那些昭军鼠辈只会趁机袭扰,等到我宣军正式做好迎战之准备,这些鼠辈却又仓皇逃走。哼!他们敢从丰平城里出来与我军交战,这六千人马足以破之!你这昭人,休要损我捧敌!退下!”
曹承隐见和这名宣军将领完全说不通,只得放弃了从他身上进行努力的打算。曹承隐参与到了巡营的工作中,期待正面击退随时可能发生的昭军突袭。
一整天的时间都是风平浪静,丰平那边没有传来任何的动静,到了傍晚时分,就连曹承隐自己也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太过多疑,有些敏感过度。出于直觉,曹承隐真的不敢相信石建之会在这样的时候无动于衷。
曹承隐尚且如此,在这傍晚生火做饭的时分里,许多的宣军士卒更难免懈怠。炊烟袅袅,饭香四溢,饥肠辘辘之声此起彼伏,包括曹承隐本人也是如此。他连日奔波,马不停蹄地操心、办事,饥饿实在在所难免。闻着诱人的饭香,曹承隐咽下了一口接着一口的唾沫,他的思绪不禁被晚餐给占据。
造饭的炊烟,掩盖了战火带来的硝烟。
撼天动地而来的马蹄声,震碎了宣军饱餐一顿的美梦——昭军来袭了。
“该死!果然如此!”
曹承隐顾不得晚饭了,他拔出佩剑,高声号召士卒迎战,但状态与士气无不堪忧的宣军士卒组织的效率释放有限,他们的阵势还没有列成,有序的防守还没有组建。昭军轻骑以无垠长空为苍白之披挂,以森然枪阵为银白之剑芒,以隆隆马蹄为惨白之丧钟……分明是数千的骑士,分明如同数千的箭矢。人、马、枪、甲……都汇聚为一体,成为了无坚不摧之箭矢,穿梭于苍天大地,穿梭于远古未来,将寂寂山河唤醒,将沉沉国命延伸,随着大江之奔流,随着狂风之疾驰,击碎长空、击碎天堑、击碎一切之阻拦……
看着昭军摧枯拉朽一般撞开宣军的防线,曹承隐明白,他眼前的战役之结局已然被揭晓,他所能做的只是延缓并改善这一结果。
他骑上马,挥舞着长剑,对抗着昭军。
这样的战斗固然是曹承隐不愿见到的,与故国同胞为敌、与昔日战友为敌……他痛心疾首,但别无他法,生死存亡之较量,安可容下儿女情长?他持着宣国的剑,披着宣国的甲,誓与一切宣国之敌手行一切之斗争。
曹承隐毫不犹豫地将杀奔于他面前的一名昭军骑士斩落马下,带领宣军士卒发起反击。
曹承隐的反击很快便被昭军更猛烈、更团结的攻势压制住,更加糟糕的是昭军骑兵已经直捣主营,帅旗的倒塌、主帅的阵亡……宣军的阵势正以飞快的速度土崩瓦解着,任凭曹承隐做怎样的努力。
战斗快结束了,曹承隐明白。宣军的人数优势已经荡然无存,在昭军的穿插包围下像是被砍瓜切菜。再不撤离,曹承隐自己也势必陷入昭军之围困。等他决定撤离之时,曹承隐发现了蹊跷。
昭军锁定胜局之后,应该四面出击,剿杀或迫降崩溃之宣军才对。但昭军却出人意料地“网开一面”,东面方向几乎没有设防,任由宣军从此处溃散逃亡。
为什么要“网开一面”?又为什么会是东北方?曹承隐思索片刻,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答案——被宣军占领的定平、乐平二城可都在丰平东北的方向,而且这两座城的守备都很薄弱。倘若石建之抓住信息差,把溃散的宣军驱赶到那两座城下,守将见前方有宣军溃散回来,势必以为是前线发生了大溃败,士气全无且惊慌失措的情况下,这两座城池有极大的可能再一次被兵不血刃地攻占,只是这一回,它们重新回到了昭军手里。
如果定平、乐平回到了昭军手里,那么等待终平前线十万多宣军的……
“将是灭顶之灾!”曹承隐脸色苍白地惊呼出声。
是的,定平、乐平也丢失的话,前线十多万宣军的补给线将被完全切断,这条由林骁构筑的踏北防线将实现林骁生前所能预想到最佳战果——将入侵的宣军困死其中,令宣国数十年之积蓄一朝间灰飞烟灭。
寒风凌冽,曹承隐却早已是汗流浃背。他不可思议地望向天空,发出一身短促的叹息。
“元帅啊元帅,您分明已经身死,却还在以这样的方式继续守护您的祖国吗?承影永远以曾身为您的部下为荣,但……”曹承隐攥紧了拳头,决然地说道:“但承隐将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您和您意志的继承者石建之,大宣兴盛之大势与昭室衰亡之命运,无人可以扭转!更何况是鬼魂?”
曹承隐高扬鞭子,策马狂奔,迅速消失在了战场之上。一场激烈紧张的角力,正式拉开帷幕。
昭军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石建之下令士卒休息一刻钟的时间再继续进发,顺便把宣军没来得及吃的晚饭给解决了,吃饱了才好讨贼杀敌。
大快朵颐的人群之中,并不包括安仕黎,他也参与了这场战斗,但是他的位置很靠后,石建之还派来卫广保护他的安全。整场战斗之中,安仕黎挥舞那把石建之赠予的归易,斩杀了一名敌人,现在他正注视着那个死于他剑下的尸骸发着呆。
这不是安仕黎第一次杀人,但他的心绪依旧难以平静。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自己剥夺了,他没有办法表现得心安理得。他在这个世界上活得不轻松,活得很艰难,因此他比许多人都更加珍惜生命、敬畏生命,尤其是比那些一辈子衣食无忧的人。
他知道活着很困难,但为了他的活着,却要造就别人的死亡,这真的正确吗?安仕黎百思不得其解。一路走来,他掠夺过生命、辜负过信任,有过残忍,有过卑劣……他正与最初的自己渐行渐远,还是说自己本就如此,只是事到如此才逐渐发觉?他不敢想象,等到了终末之时,他将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或者说,怎样没有底线的人。
“小安先生,宣国人烙的大饼还真不错,你不尝一块?”卫广走到了安仕黎的身边,见他正对着尸体发愣,一下子明白了情况,对他说道:“第一次杀人?”
安仕黎摇了摇头。
“这是第二次。”
“这样……”卫广沉吟了一会,“他不会怪你的,我可以拿一百张大饼和你做赌。”
安仕黎诧异地看向卫广,惊讶地问道:
“为…为什么?”
“就拿我自己的军旅生活来讲,我们在战场中拼杀,不是因为觉得和对方有仇,也不是觉得这样很了不起。仅仅是因为,这是上级的命令,这是国家的指令。听起来很吃惊?但就是如此,哪怕有一天我们大昭的兵马能打到爪哇国去,把看得见看不见的土地统统征服了,于我们这些士兵又能有什么用?还不是拿那么多的军饷。财富、荣誉,统统归的是庙堂上的家伙,我们连在史书上留下姓名的资格都没有,而帝王们、将相们,却可以此铸就他们功业的丰碑。哈哈哈哈哈……小角色就是这样啦,能怪得了谁呢?”卫广满不在乎地笑着。
“是吗?如果……我可以终结这一切的话……”
“嗯?你说什么?”
“把饼给我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