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凝国四大家族里,泫陵顾氏是综合实力最强的,那么涣陵甘氏则是武力上最强。
涣陵甘氏在是庞大世家的同时一样也是威名赫赫的将门,尚武之风昌达,门中最为频出的便是武将。譬如明王时期,几位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都是来自涣陵甘氏,包括如今的甘氏家主。虽然甘氏在其它领域的经营能力与影响力相对而言较为有限,可单论作战能力,但甘氏足以称得上一绝。
而在立场上,甘氏也是和叶氏王族关系最为紧密的一大家族,这点甚至延续到了凝王施行专权的当下。当今甘氏家主和凝明王、平国公叶潇都是至交好友,在这样一位家主的领导下,甘氏一门的立场也在朝着叶氏王族倾斜,除非是有伤家族核心利益招致举族反对,甘氏家主都会尽可能听从叶氏。
可也因甘氏一族和叶氏王族过于的亲近,以及其是武人世家的缘故,甘氏一族与其它三大家族显得就较为疏离了,与其它三族的通婚是四大家族里最少的一个。
叶绫寻访人才的第二站,即是涣陵甘氏。
在出发之前,她找卢令做过功课,先行锁定了她要找的贤才。如今甘氏家主的长子和次子都是贤名在外的人才,英勇善战、果敢敏锐,可谓有名将之潜质,都是叶绫心仪的人选。但甘家长子身为未来的家主,自然不是叶绫好拉拢的,而且她还听闻过这位长子身怀暗疾,常年依赖药物维持。那么目标自然也就剩下这位次子了,可这个次子和顾攸的情况有些相仿,两人都不在本家之中。
这位甘家次子名叫甘兴,自小品行顽劣,但悟性颇高,武艺精湛,甘家也一直把他当作未来家主的助手在培养。但就在前阵子,这位甘兴却离家出走了,并拒绝与任何家里人见面,一副和家族断绝关系的架势。
通过“荫影”强悍的情报能力,叶绫不难知晓这位甘兴的所在之处,但她还是决定先去拜访位于长凝的甘家家主,从他们那里了解些情况再说。
这位甘家家主,曾给叶绫留下过不错的印象。叶绫在小的时候就见过他,他是个豪爽开朗的汉子,有着辉煌的过往,特别是跟自己的叔公关系很好,对自己也十分热情,总而言之,是个十分不错的人。
这样的人如果是一位父亲,总不至于比自己那老爹还叫人烦闷吧?叶绫不是很明白那甘兴为何要离家出逃。
叶绫来到甘府上拜访,一进门便得到了热情的招待,甘家家主亲自前来迎接她。
甘家家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了,头发花白,但是精气神都十分不错,昂首阔步,脚下生风,一点看不出老态龙钟的模样。
他大步走到叶绫身前,笑着领叶绫进入会厅里坐坐。叶绫追随甘家家主的脚步一路跟了上去。
两人在会厅里坐下,下人将茶水和甜点都端了上来,甘家家主指着桌上的茶水与甜点,告诉叶绫可以随便点,千万别太拘束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叶绫好一阵,微笑着赞叹道:
“好!好!好!先王的孙女,果然是最像先王的,你那叔公诚不欺我啊!哈哈哈哈……英风凛凛,豪气冲云,巾帼不让须眉,是个小英雄,明王要是得知自己还有你这样了不得的孙女,估计都要笑得合不拢嘴咯。”
听到自己爷爷生前倚重的大将也夸赞自己像爷爷,给出了自己如此之高的评价,叶绫的俏脸不由地泛着一丝红色的涟漪,笑道:
“家主您过誉了,叶绫自小以先王为榜样,但深知自己还有巨大差距,唯有尽心竭力、日夜不懈,方可达先王之万一。家主您曾随先王征战各地,战功赫赫,威名满天下,叶绫由衷钦佩!”
甘家家主爽朗地大笑着。
“哈哈哈哈哈……都是过去啦!都是过去啦!现在我也就是一个安安心心过日子的老头子了,能含饴弄孙,我这老头子还有什么奢求的呢?如果有的话,我也想要一个似公主殿下这般的孙女,那我这老头子的晚年真就一点遗憾都没有了。哎!对啦!小绫啊,你今年十四还是十五呀?差不多到了婚配的年纪,我甘家可有何才俊能入……”
叶绫连忙打断甘家家主的话,道:
“家主您误会了,叶绫早已立下誓言,功业未就,此身许国不许人,非贵门才俊不贤也。”
“这样啊……”
甘家家主注视叶绫的眼神起初是惋惜,但接踵而至的则是欣赏,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志气呀!公主您的志气,真要叫无数须眉见之自愧呀!那老夫想问问公主殿下,打算如何做呢?如果老夫帮得上忙的话,公主殿下尽管提便是。老夫亏欠明王的不能在他生前报答给他,能他身后补偿给他的孙女,倒也不赖。”
甘家家主恬静地微笑着,俨然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他的慈祥与友善令叶绫亦为之触动,她决定省去弯弯绕绕,直接向对方表明心迹。叶绫郑重地说道:
“叶绫不才,此生所愿,便是追随先王之脚步,重现‘荣光时代’之盛世。为此,叶绫愿与四大家族和衷共济,联合四大家族的年轻贤才,努力接受磨砺、千锤百炼,共同为将来的凝国霸业而效力,使吾国雄于天下。叶绫已经获得了父王的令旨,允许叶绫招揽四族之贤才,以备将来。”
“原来如此。”
甘家家主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眼里是复杂与感慨。
他突然开口对叶绫说道:
“公主啊!您要走的这条路,可有些困难咯!现在的凝王未必会容许,就算是四大家族也不一定领情。”
叶绫愣了片刻,随即坚定地回答道:
“世事不难,要我辈何用?”
闻言,甘家家主又一次发出了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好!跟先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倘你能有这样的气魄与胆略,再难的事情,也未必没有成功之可能啊!只可惜我那幼子不肖,无如公主这般的凌云气概。”
“唉?”
叶绫顿了顿,紧接着说道:
“家主大人,实不相瞒,叶绫此番前来,就是想要招揽您的幼子。”
“什么?甘兴?他?”
甘家家主大为震惊地注视叶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先是自顾自地嗤笑一笑,眼里带着质疑地对叶绫冷冷说道:
“公主殿下怕是寻错人了吧?我在涣陵的甘家本家有不少贤能都可引荐给公主殿下,但我那犬子,就是个不成器的废物东西。公主殿下您是从哪听说我那犬子有什么了不得的能耐?哼!只会逃避的混账东西!老夫就没有他这样的儿子!公主您还是放弃吧!不要在这混账的身上浪费功夫。”
叶绫没有想到甘家家主能有这么大的反应,对自己这幼子的抵触会到这种地步,这样一来,或许事情就有些棘手。按理说知子莫若父,甘家家主本人都对自己的儿子评价如此之低,自己再强行坚持,未免就显得贻笑大方。但她相信,也许别人会传递给她错误的情报,卢令不会。
叶绫含笑着注视甘家家主,说道:
“告诉叶绫家主您的幼子可堪一用的,不正是家主您自己吗?”
“什么?”
甘家家主闻之一愣,而叶绫很快解释道:
“曾经您多次在公开场合赞扬您这这位幼子,称赞其有大将之风,并倾尽心血将之当成未来甘家家主最得力的助手在培养。如果您真的认为您的幼子不成器,何必会有此举呢?”
甘家家主沉默了。接着,他冷笑一声,说道:
“既然公主看重我那犬子,老夫也没什么话好说。只是你也知道,这小子离家出走有一阵子了,公主要是能劝住他让他听你的,老夫佩服,要是劝不住,老夫同样没办法。”
叶绫笑了笑。
“叶绫明白了,还请家主您放心。那……就容叶绫先告辞了。”
叶绫本来还想问问那甘兴离家出走的原因,但看甘老爷子这气性,就算问了,也对叶绫没有什么帮助,既如此,不如就先告辞,让她自己去探寻真相为上。
叶绫与甘家家主道别,朝着大门走去。正当她要离开之时,一个男子却拦住了她。
“且慢!公主殿下!”
叶绫定睛注视这名拦住她的男子,这名男子体型颇为健壮高大,但脸上却明显带着一抹不健康的苍白。该男子表现得十分彬彬有礼,对叶绫说道:
“还请公主殿下您暂且留步,在下是甘家家主的长子,甘振。方才在下听闻公主殿下说要去寻找我的弟弟甘兴,确有此事乎?”
眼前此人便是甘家长子吗?叶绫微微挑了挑眉,的确如传言所说,虽然威猛健壮,但显然是一副被暗疾困扰的模样。听了甘振的话,叶绫点了点头,道:
“不错,不知阁下您是有什么要向叶绫交代的吗?”
“正是!”
甘振不无兴奋地点着头,脸上带着急切,对叶绫说道:
“公主殿下,我的弟弟并没有我的父亲说的那般不堪,他其实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愿闻其详。”
叶绫露出欣慰的神情。还真是想睡觉就来枕头,自己正准备了解一番甘兴离家出走的真相,这甘振就到了自己面前。
甘振面露痛惜,向叶绫说明道:
“这些事情要追溯到我的父亲和伯父那时了。公主您肯定知道,上一任甘家家主即是我的伯父,而我父亲即是我伯父的助手。但我的伯父和我一样,身怀暗疾,难以痊愈,最终因为过劳而英年早逝,并在临终之际将家主大位传与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恨自己没能尽到身为助手的职责,才让伯父心力憔悴,早早离世,这是他终身的遗憾。
在我和弟弟渐渐成人后,由于我也身怀暗疾,而我的弟弟则身体健康,与伯父和父亲当年的情况如出一辙。父亲就将自己没能弥补的遗憾转移到了弟弟身上,对我的弟弟要求非常严格,努力培养他成为我将来的助手。可也因如此,我的弟弟多年来饱受打压,心怀不满,终于在一次父亲的斥责下逃出了家里。
这件事,说到底是我的错啊!如果我能更多地体察他的感受,他也就不会离家出走了。公主殿下,如果可以的话,请您能带他回来,或者就让他追随您,都好,甘振都感谢公主殿下您,不要再让他痛苦下去了。多谢公主殿下!咳!咳!咳……”
甘振一边咳嗽着,一边向叶绫恭敬地行了一礼。看着甘振因病痛而如此虚弱,叶绫连忙扶住甘振,让他不要给自己行礼,并对甘振说道:
“放心吧!叶绫会尽力的。”
叶绫点着头轻轻微笑着,甘振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对叶绫由衷地说道:
“感谢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慢走。”
“嗯,公子也要多多保重身体,叶绫就先走了。”
叶绫走出了大门,脸上的恬恬微笑也如云烟般消散,明亮的眸子里点缀上一抹冷酷。
甘振发自真心讲述的关于甘兴离家出走的故事,并未能勾起叶绫的同情心来,刚刚她的笑颜都是做安抚甘兴之用,恰恰与之相反,听了这一故事后,叶绫还在心底升起了一抹对甘兴的瞧不起。
因为严苛与不公平的对待就选择逃避一切吗?这还真是令叶绫嗤之以鼻的行径。如果因为面对这两点而无法承受,那自己都不知道吊死在房梁上多少回了。
她一向是倔强无比、一身反骨的人,若他人越是瞧不起她、越是小觑于她,那她就越是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从来不比任何人差。至于遭到打压,那她的选择是成为一只弹簧,顶住全部的压力,然后加倍反弹回去。逃避,是她不会为且不屑为的事情,只有她的敌人向她匍匐,绝不能是她自己将后背展露给敌人,这是懦夫的行径,不是她的。只要她一息尚存,她便会坚定不移地对抗回去。
甘兴之作为,显然不是她会欣赏的作为。不过,这倒也并非要害之所在,只要此人可以发挥自己的才能,并为自己所用,那也就够了,值得自己亲自出发招揽此人。
现如今,顾攸成为了自己这个所谓的“文学社”的第一名成员,但这次出发招揽甘兴的旅程,叶绫并不准备叫上这位足智多谋又行事果决的青年。理由也很简单,她希望由自己搭建的这个团队,自己拥有足够的权威,不会出现自己拍了板的决策却得不到落实的情况出现,为了在成员面前建立基础的威望,每个人才都尽可能由自己单独前去招揽是最为稳妥的。
叶绫早已获知甘兴如今的所在地,骑上快马,就朝该地出发。
甘兴现在所处的地方,乃是旧长凝或者说西长凝的一个港口上。这个旧长凝可大有背景,之所以被称为旧长凝,是因为这是叶氏先祖最开始选定的首都,并且已经进行了不小的建设。旧长凝的位置处在凝国的中间地带,且位于沿海,对于靠海吃海的凝国来说应该是最佳选择。但在四大家族的要求下,最终首都的选址被迫离开沿海,定在了现在的长凝,而这个被放弃的首都选址,便被称为了旧长凝。而它还还被称为西长凝,则是因为它位于如今长凝的西部沿海。
旧长凝与长凝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很远,叶绫骑着快马奔驰了几个时辰,便抵达了西长凝,甘兴所在的港口上。
这时已然临近黄昏,夕阳亲吻着海面,与阙海渐渐融为一体,海面上波光粼粼,如同飘着金色的鳞片。金黄色的天空与金黄色的海洋相交汇,显露出一份独特的神圣与庄严之感。
港口旁停泊了不少的船只,这几乎是凝国独有的盛况。身为一个半岛国家,凝国的航海业与海上贸易格外发达,甚至称得上是凝国的命脉。凝国立国以来就有这样的说法,失去陆军,凝国将失去征服,而失去海军,凝国便会灭亡。凝国半岛连接长阳走廊的中间地带是极其崎岖险峻的山脉,哪怕没有军队拦截,攻入的军队也极有可能困死在这,想在陆地上征服凝国几乎不可能实现。但海军就不一样了,没有海军,作为半岛国家的凝国处处都是边界,随时可能遭到登陆。凝国自立国以来,海军都是凝国的重中之重,甚至称得上是立国之本。
这一局面大概是从凝明王时期开始扭转的,凝明王时期,凝国终于走出了凝国半岛,向北征服了长阳走廊,向西又攻夺了大昭的大量领土。整个阙海的海岸,几乎都成为了凝国人的土地。为了继续征服与维护征服的成果,凝国的军事重心自然而然就从海军转向了陆军,海军地位一落千丈,陆军成为了如今大凝的顶梁柱。
海军虽落,但海上贸易却没有衰落,大凝的航海业始终呈现繁荣之势,沿海的港口,无论什么时候都呈现着繁荣、热闹的气象,即便现在已临近黄昏。
叶绫获知甘兴离开家后就来到面前港口上当了水手,提起水手这个词,叶绫身上忽然升起一丝恶寒,但她很快便摇了摇头挥去这些感受。现在就是看运气的时候,要是甘兴现在不在港口上,那她可就白来一趟了,她希望自己这次能如愿见到甘兴本人。
来到港口边上,叶绫找到一名水手,塞了对方一些银子,询问对方甘兴在不在。
水手接过银子,眼里闪着亮光,并对叶绫说道:
“在在在!他刚出海回来,现在就在港口上休息呢!要不我叫他过来见您?”
“不,带我去见他。”
这名水手带领叶绫前去寻找甘兴,在港口里有不少的水手正在休息,他们或是刚刚出海归来,又或者是刚刚搬运完货物,总之一个个都是汗如雨下,赤膊着上身,三五成群地聊着天,吃着食物。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男性气息,令叶绫一时间有些不适,但她还是很快习惯了这样的环境。通过带领,她终于在众多的水手之中找到了甘兴,此时的甘兴看上去和其它水手没什么两样,赤膊着身体,露出古铜色的皮肤,与周围的水手们说说笑笑着。
当叶绫走到甘兴身旁时,甘兴的脸上先是一愣,随即立马表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叶绫朝甘兴一拱手,还不等她开口,甘兴就抢先一步发话。
“够了,虽然我没见过你,但如果你是我爹派来劝我回去,奉劝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面对甘兴的怒目相向,叶绫依旧是一副和煦的笑容,拱手行完礼后,对甘兴说道:
“这位水手,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并不关心你的家务事,我来寻你,是有一批货物需要你帮助搬运,至于报酬,任君自取,如何?”
“哈?”
甘兴疑惑而惊讶地注视着叶绫。当叶绫开了口后,一旁的水手无不大吃一惊——听这声音,这是一个女子吧?这要是个女子,那她真是太美了吧!他们走过这么多地方,还真没见过这样的美人。一旁有的水手还用手肘推了推甘兴,对甘兴说他的桃花运怕不是到了。
甘兴依旧很不解,而叶绫平静一笑,对甘兴说道:
“要是对这笔买卖感兴趣的话,就随我来吧!”
说罢,叶绫转身离去,而甘兴还愣在原地。一旁就有水手开始起哄,对甘兴说道:
“甘家小子!美人相约,还不快去啊!在等什么呢?”
甘兴愣了片刻,还是决定穿上衣服,跟上叶绫的脚步。
甘兴一路跟随叶绫,离开了嘈杂喧闹的港口,来到一处空旷之处。叶绫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甘兴,微笑着说道:
“好!我就知道阁下会跟上来的。”
甘兴紧盯着叶绫,说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下凝王之女,叶绫。一个可以帮助阁下实现愿望的人。”
“什么?”
甘兴大为惊讶,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叶绫,说道:
“公主殿下?呵呵!还真是有趣,不知道公主殿下找我这离家出走的混账是有什么打算?”
“如果我说,我此次前来是想要邀请你加入到我的麾下呢?”
“啥?”甘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小姑娘,如同听见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大笑着说道:“哈哈哈哈……公主殿下,您是在讲笑话吗?让我为你效力?哈哈哈哈……真是抱歉,我甘兴虽然一没本事二没骨气,但尚且耻于与妇人为伍,招人嗤笑。”
“这样吗?”
叶绫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看向一旁的海洋,夕阳已经快要彻底沉入海中了。叶绫说道:
“那你……就甘心只当一名水手吗?看呐!那片海洋,何其之壮美,何其之雄阔,多么美好啊!但那是夕阳的归宿,不是朝阳的。像阁下这样的朝阳,是不应该沉沦于此的,不是吗?至少,也应该在成就功业之后。如果我向阁下承诺,跟随我后,阁下将建立一番功名,向所有曾小觑过阁下的人证明阁下的才能,阁下是否愿意追随我呢?”
叶绫说出的这些话包括给出的承诺,的确很是令甘兴动心,使他不由地心驰神往,但结果还是和先前一样,他才不相信眼前这个除了漂亮就没有其它的女孩能给自己带来那些事物。他诚然渴望建立属于自己的功名伟业,可还不至于病急乱投医。
甘兴打了打哈欠,懒散地说道:
“得了得了!小姑娘家的,还是赶紧找个人嫁了吧!省的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梦。我也累了,回去休息了,公主殿下您哪里来的就快点回哪里去,这么漂亮的脸蛋,小心让歹人给惦记上了。”
甘兴转身要走,但叶绫的下一句成功钉住了他的脚步。
“如果我打赢了你,你愿意为我效命吗?”
“什么玩意?”
甘兴嗤笑着回过了头,看着叶绫这小身板,笑道:
“公主殿下,您是没睡醒吧?什么话都敢说?”
“我并没有开玩笑,你只需要告诉我,如果我在这里战胜了你,你愿不愿意为我效命。”
甘兴顿时也来了兴致,高声说道:
“好!你要是有本事打赢我,别说让我为你效命了,就算让我把命给你,我甘兴都不带反悔的。只不过嘛……哼哼哼,我甘兴不打女人,像公主殿下这样的千金之躯就更不行了,公主殿下还是请回吧!到时候气得哭鼻子,我甘兴可吃罪不起。”
叶绫的嘴角浮起一抹冷冽的微笑,朝着甘兴说道:
“阁下应该清楚,凡是站在了对立面,就只有敌人,而没有男人女人,更没有什么公主殿下。现在我站在你的身前,向你发出挑战,那你的身前就只有你的敌人叶绫,而没有其它。阁下身为武人,就应该明白并践行这一道理,全力以赴迎接我的挑战。”
看着豪情冲云、英姿傲人的叶绫,甘兴对她的印象也产生了松动,不再将对方当作柔弱的公主殿下,甚至在那么一瞬间,甘兴竟然在心底产生了一抹遭遇强敌的畏惧——不管别的,就以意志而言,眼前的叶绫已然不在自己之下。
甘兴冷寂已久的武人之魂正熊熊燃烧着,原本他完全看不上叶绫,但现在叶绫已经称得上是自己合格的对手,甘兴兴致勃勃,有了应战的打算。
“那好!”
甘兴张开了口,看向叶绫的眼神里首次有了一抹欣赏。
“但公主殿下可别怪甘兴没有事先提醒过凝,我这人吧,一动起手来就没轻没重的,伤了公主殿下的千金之躯可就不好了,如果您经受不住,记得及时喊认输,可别逞强哦!”
叶绫笑了。
“愿赌服输,叶绫若是技不如人,绝不会多言半句,即刻便走。”
甘兴的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衫,下身则是一件蓬松的大裤,显得格外轻巧灵便。而叶绫穿戴的衣物可就复杂多了,要是展开搏斗,她势必会因此吃不小的亏,于是,叶绫开始解去身上多余的衣物。
她先是将身上的佩剑解下丢到一边,再将厚重的上身衣裳一件件脱下,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臂与腹部肌肤,只剩下一件束胸还留在上身。
甘兴原本还因为香艳的场景有些发愣,但当叶绫向他做出出招架势时,他立马便想起自己要专心致志,为这场搏斗全力以赴,绝不能因为面前之人的样貌而松懈,这有违武人之精神。
开战在即,叶绫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她虽然跟叔公学习过武艺,骑马、射箭以及搏斗都堪称擅长,平时的锻炼也鲜少松懈,只不过身体素质的差距毕竟摆在那,而且自己的武艺要是以擅长形容的话,面前出身武人世家的甘兴就必须用精通来描述了。
叶绫的心中其实并无多少胜算,但是她用以战胜甘兴的,可不仅仅是武艺。
两人的搏斗一触即发,从出手起,甘兴就一点也不曾放水,朝向叶绫面门的三拳,每一拳都是又快又狠又准,大有出招即绝杀,顷刻间结束战斗的打算。
但叶绫的表现也着实超乎了甘兴的预料,自己的三拳,全部让叶绫用手臂格挡了住,交战没能如甘兴所愿的那般转瞬结束。挥拳被挡在后,甘兴一脚朝叶绫下盘袭来,但还是让叶绫快速地闪躲了过去。
甘兴紧追不舍,又是猛烈的几拳轰向叶绫,都让叶绫或躲或防,招架了过去。甘兴趁机一把抓住叶绫的手臂,试图以此为支点将叶绫摔倒在地,而叶绫的反应更为机敏,见手臂被抓住,便以膝盖猛顶甘兴的腹部,迫得对方只得松手后撤。
期间,叶绫也打出过几招漂亮的反击,可对甘兴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反而令自己的体力逐渐不支。但甘兴大有越打越来劲的架势,一招比一招凌厉,叶绫几乎失去了所有反击的机会,在甘兴猛烈进攻下趋于落败。
甘兴又是一记重拳,直朝叶绫面门而来,叶绫闪躲不及,让这一记重拳击中了鼻子,颤抖着连退数步。鲜血也从她的一边鼻孔中流了出来。
看到叶绫被自己打得流血,甘兴知道自己下手太重了,搏斗进行到了这一步,只要不傻,每个人基本都能看出来胜负已定,叶绫战胜甘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甘兴自然也看得出来,他注视着步伐间已然出现不稳的叶绫,说道:
“公主殿下,认输吧!你不是我的对手的。但您坚持到这里,已经超出了甘兴的预料。”
叶绫将流出的鼻血用力一擦,脚步停止了颤抖,继续向甘兴摆出迎击的架势,坚定地说道:
“再来便是!我还可一战。”
甘兴心头涌起了一丝对叶绫的钦佩,但这不意味着他会手下留情,他继续朝着叶绫发起猛攻。
叶绫的招架是苍白的,反击是无力,甘兴的拳头一次又一次砸到了她白嫩的身体上,留下一块又一块的淤青或者红肿。但叶绫的意志却是坚硬如铁的,遭受接二连三地重挫,她发出的最大反应,也仅仅是几声闷哼,痛苦的惨叫被她紧紧咬在了牙关里,咽进了肚子里。甘兴一直等待着对方能够认输,可他期盼已久的认输仍然没有出现。
搏斗持续了一段时间,甘兴和叶绫都已是满头大汗。叶绫不但在身体上挨了无数记重拳,就连她精致的面颊也遭到了攻击,一侧脸蛋红了一大块。她气喘吁吁,可仍然不准备认输。
甘兴停了下来,看着被自己打得狼狈不堪的叶绫,再一次动了怜惜之心,冲叶绫喊道:
“公主殿下,已经足够了,认输吧!”
艰难地扛住身体上和脸上火辣辣的痛苦,叶绫勉颜一笑,注视着甘兴说道:
“如果不曾将最后一丝力气都使出来,就因畏难而选择放弃、选择逃避,既是对阁下的不尊重,更是对叶绫的不尊重,难道阁下不是这样想的吗?叶绫既然还有站着的力气,便不会选择逃避,而是维持我应战的勇气。”
叶绫的话,比她的拳头更有分量,重重地敲击在了甘兴的胸口上,使他的羞愧的堤坝开始决堤——叶绫的话唤醒并讽刺着自己,他甘兴不就是那个逃避的懦夫吗?因为忍受不了父亲的打压与苛责,于是没有选择发挥全部的力量维持作战的勇气,而是灰溜溜地逃出家门的人,不正是他吗?眼前被打得如此狼狈的叶绫尚且有着这样的毅力,可自己还未竭力,便不知羞耻地远远逃开,这样的自己,岂不是一点也不尊重自己吗?自己又何谈武人之精神?
“住口!”
甘兴忿然注视着叶绫。
羞惭,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了甘兴的心头,可也激发了他的怒火——一个完全不是自己对手的臭丫头,居然也敢教训自己吗?不!她又懂些什么?她又懂些什么?自己才不会被她给教训,她不是大言不惭吗?那好!那他甘兴便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连站起来都力气都没有,看她还敢不敢放她的大话!
甘兴再一次朝叶绫施以凌厉的攻势,但这一次,叶绫连招架的余地都失去了,只有被动挨打的份。看着自己的拳头一下接着一下,重击在叶绫的身体上,在甘兴眼里,叶绫已然成为了一栋摇摇欲坠的破房子,倒塌的时刻近在咫尺——可他终究没有看到。
无论叶绫吃了自己多少拳,让自己重创多少下,有一项结果是不会变的,那就是叶绫总是可以稳住自己的脚步,不让自己的身体倒下去,即便她的身体看上去就仿佛软成了一块海绵。她总是能在甘兴的连续重击下,维持自己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一声惨叫没有发出,一次暂停没有喊过。
甘兴不禁傻眼了,自己的拳头都打痛了,而叶绫身体上露出来的皮肤也再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可叶绫还是不肯倒下去,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吧?明明叶绫只要喊一声认输,或者顺势倒下,就能从没完没了的苦痛中解脱出来,可叶绫为什么就是不喊?为什么要像个傻子一般苦苦支撑?这难道有意义吗?不照样是被自己当成沙包一样在打吗?快结束吧!快点结束吧!只要叶绫喊一声认输,自己现在就能停下,可是叶绫为什么还是不喊啊!
甘兴还是没能等到自己想要的答复,他疑惑、不解又愤怒地注视着叶绫,再一次朝她大吼道:
“快认输啊!你是想要被我打死吗?不就是认输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人活在世上总是要认输的,难道还差这一次吗?”
叶绫的气息变得十分微弱,可她的语调还是格外铿锵有力,再一次说道:
“叶绫既然还有站着的力气,便不会选择逃避,而是维持我应战的勇气。”
“你——!”
甘兴再也忍受不了,与其被胸中越发高涨的羞惭所淹没、吞噬,以至于无地自容,倒不如现在就让叶绫倒下,至少这样,他还能为自己当初的逃避留存一个最好的掩饰,让本不该出现的自责离自己远远的,让自己再也不会被这些混账事情所困扰——他可以一直地安然逃避下去。
甘兴冲向叶绫,紧紧抓住对方的一只手,想要将对方掀翻在地。
自己虽然也是精疲力尽,但总也胜过当前的叶绫,他相信这次,叶绫的失败将会是无可避免。但他又一次失望了,叶绫的身体明明就像狂风中的小草般颤抖着,可她的下盘就是能做到如同钢铁一般牢不可破,任由自己如何用力,她的双腿仿佛钉死在大地上,怎么也无法掀翻丝毫。
惊恐、畏惧、震撼……甘兴看向叶绫的眼神仿佛调色盘一般丰富多彩。
是的,他真真切切地感到害怕了,对眼前这个任由自己如何摧残都不会倒下的女孩感到害怕了。性别、地位这些甘兴给叶绫做的身份标识都已经消失不见,现在甘兴之只知道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值得尊敬并为之效力的真正强敌。
甘兴鼓起最后一丝勇气,瞪大眼睛,朝眼前的敌人大吼道: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倒下?”
“为了我的志向!”
叶绫坚定不移地答道,在这一刻,甘兴终于被她彻底慑服,也是在这一刻,她的脚后跟勾住了甘兴的腿部,双手紧紧抓住甘兴,竭尽全力,拽住他向一旁的地面倒去——“嘭”的一声,两人同时倒在了地上。
甘兴躺在地面上,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如同一场梦幻,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倒下了,在叶绫的拼尽全力下,他居然被击倒了。
甘兴的大脑“嗡嗡”地响着,似乎他还是没办法从刚才的搏斗之中缓过神来。但很快取代了“嗡嗡”声并继续回荡在他耳畔的,是叶绫停不下来的喘息声。
甘兴仰面栽倒在了地面上,而叶绫则是扑倒在了地上。她喘息了好一阵,一有力气,便艰难地支持起身体。她一手撑着地面,一手则按住了甘兴的肩头,将对方按在自己的身下,如同宣誓着自己的胜利一般。
叶绫轻轻喘息着,同时她的脸上也绽放了笑容。她一脸志得意满地注视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甘兴,汗水还在一刻不停地从她的脸蛋上、头发上掉落,就像一枚又一枚的露珠。
叶绫微笑着,对自己身下的甘兴说道:
“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
夕阳坠入夜晚前留给人世间的最后一抹余晖,照亮了叶绫脸庞上璀璨夺目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