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绫所要寻觅之处,乃是长凝郊外的一座偏僻道观,杜家女儿正是在此出家。
叶绫并不费多少功夫,便在郊外寻觅到了这样一座道观,道观的周围环境幽美,依山傍湖,诚然是隐居的绝佳之所,但如果是一个弱女子待着这样的荒郊野外,会不会有些太危险了呢?
叶绫一边朝道观走去,一边这样思索着,正当她刚刚升起这样的疑惑时,她便被人给拦截了下来。
“呔!你是什么人?胆敢闯入此处?”
一名卫兵模样的人手执武器,拦住了叶绫,那双眼睛里满是敌意。不光是这一名卫兵,还有三名卫兵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将叶绫给团团包围。
为首的卫兵朝叶绫大吼一声道:
“快滚!离开这里!”
当看到卫兵时,叶绫算是想明白了。这杜家女儿是跑出了家里,可家里人对她的挂怀的确一刻也没有停过,而是派出卫兵防止别人接近她。只不过……这不就显得杜家女儿如同被囚禁的犯人吗?任何外人都不许见,换作自己是她,一样能和家人赌气到天荒地老。
叶绫向为首的卫兵拱手道:
“在下是凝王的嫡女,杜家家主的侄女。我经过我舅之准允,前来拜访杜小姐。”
公主殿下?而且是家主的侄女?卫兵连忙收起武器,向叶绫赔礼道:
“属下无礼!冲撞了公主殿下!”
说罢,卫兵不顾身上穿戴的甲胄,就要向叶绫叩拜,被叶绫急忙拦了下来,安抚道:
“介胄之士不拜!壮士何故多礼?诸君恪尽职守,不负家主所托,其心可彰,叶绫愿向杜家主禀明几位之忠贞。”
几位卫兵面面相觑,接着无不大喜过望地看着叶绫,向叶绫打躬不迭,道:
“多谢公主殿下!多谢公主殿下!”
叶绫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几位卫兵可以回到岗位上,她准备继续向道观前去,但其中一名卫兵却面带忧色地向叶绫嘱咐道:
“公主殿下,小人必须提醒您,小姐她现在喜怒无常、性情极为冲动,小人怕公主殿下您造访小姐,很可能会…会遭到小姐的辱骂。还请…还请公主殿下您能不要和小姐计较。”
叶绫含笑着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会妥善处理好的。”
“是,属…属下告退了。”
卫兵退了下去,但眼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
而叶绫再度看向道观的眼里,则多了一抹深思熟虑。这位杜小姐对家人的抵触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但站在双方各自的立场上,双方似乎都有着自己的道理。可怜杜家人一门心思要关心女儿、把女儿拉回自己身边,但似乎并未能做到切中女儿的心意,于是适得其反,恶性循环,更让杜小姐和家人的关系变得紧张。
而能不能将这个纠缠已久的心结打开,多半就要看叶绫自身了。
她带着果决与坚定,朝道观的方向走去。
杜家小姐的住处虽被称为道观,但走近查看,这分明就是一处小茅屋,茅屋被一圈简陋栅栏包围,几只鸡在院子里踱着步。地面很干净,没有动物粪便,花圃中的花虽然十分瘦小,但能看出被人精心照顾的痕迹。除此之外,便只剩完完全全的静谧,与周围的水鸟啼鸣、丛林茂密与河水湍流融为一体,化作了自然的风光。
这地方真的住人了吗?注视着眼前的静谧,叶绫不禁在心底升出一丝疑问。
来到门口,叶绫摇了摇门铃,等待屋内人的反应。她只轻轻摇了两下,便在门口静静地站立等候。见久久没有人应答,叶绫准备朝屋子里喊话。
她刚要开口,门便被打开,一名侍女走了出来,对叶绫说道:
“公子您请回吧!我们家小姐有言,今日拒不见人。她还让奴婢转告,让家主不要…不要再来打扰她。”
叶绫朝侍女一拱手,随即对侍女说道:
“小姐她误会了,在下是凝王之女,并非受杜家主所托,在下久慕小姐大名,专程前来拜访,还请你能向杜小姐说明。”
那侍女得知眼前这个俊俏公子其实是名女子,而且还是凝国公主殿下,不由地在原地愣了片刻。她旋即反应过来,点头称是,返回屋内,向杜小姐汇报。
叶绫继续在门口等候着,不一会儿,侍女带着一张纸走了出来,递给叶绫。
叶绫疑惑着,接过纸张查看,纸张上写着一行娟秀的文字,字迹简洁不失凝重,华丽亦不失典雅,一见便知是极好的字。但更吸引叶绫注意的,还是纸张的内容,只见纸张上清晰地写着:
平岸小桥千嶂抱,柔蓝一水萦花草。茅屋一间窗窈窕。尘不到,时时自有春风扫。
午枕觉来闻语鸟,欹眠似听朝鸡早。忽忆故人今总老。贪梦好,茫然忘了尘间道。
叶绫对诗词之道并不甚通晓,也从来没有潜心研究过,但她还是只凭一眼,就品味出来这词的确是好词啊!山水美、居处美,意境一样美。读来难以不为词中幽居之怡然乐趣所深深触动,杜家小姐之才名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叶绫大概能猜测出来,即便这词将避世幽居写得分外优美、分外清闲、分外恬淡,以至于到了令人神往的地步,但书写它的人,真的便一门心思地沉浸在了幽居当中吗?叶绫还真不认为这杜家小姐的心境豁达到了这样的地步,她只不过是以隐居为幌子,掩盖心中之苦情哀思罢了。
叶绫的心中已然有所成算,她看向侍女道:
“你们家小姐还交代了别的吗?”
侍女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一张白纸、一支毛笔递到叶绫手中,而自己则在手里捧着砚台侍立在一旁。见这副架势,叶绫心中明白,杜家小姐的意思,是让自己也让以诗词的形式回复对方,
她不得不踌躇了许久,她对文学相关的东西既不感兴趣也没钻研过。而像诗歌辞赋之类的东西,她活了快十五年,更是一篇都没有写过,顶多跟着教书先生吟诵过几句。她能够信手拈来的,只有策论这方面,要她以诗词唱和,还真是不免令她蹙眉头。
就在这时,侍女还向叶绫说道:
“小姐还吩咐了,要是您嫌麻烦,可以快些离去。”
叶绫冷冷“哼”了一声,让她知难而退吗?怎么可能?她的确不擅长写诗词之物,但她更不擅长写的,是“放弃”这二字。她既决心要把杜家小姐从这屋子里带出来,让对方追随自己、为自己所用,那自己又怎么忍心在此处铩羽而归?叶绫笃定了主意,今天,她必须要有所收获。
叶绫开始专心思考,要如何写就这篇答复杜家小姐的文章。
杜家小姐不是表面上赞幽居、赞归隐,甚至还说自己“忘了尘间道”吗?那自己就要将这层伪装彻底拆除,并且直接击中对方的要害之所在。那么,对方之要害所在在何处呢?结合顾攸向她分析过的,左右脱离不开一个“情”字,既然如此,那叶绫心中便也有了这篇答复的思路。
她开始动笔在纸上挥毫起来。只见叶绫在纸上写道:
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
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工夫咒你。
叶绫写就后先自己看了看,这词语言自然比不上杜小姐那般清婉动人,但只要意思可以表达到位,她倒也还算满意。
这词的上阙写的是这位杜小姐的情郎,“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指的便是他花言巧语,到最后尽是“脱空经”,也就是欺骗人的话语,将他蒙蔽欺骗杜小姐的过程给大致勾勒了出来。
而这下阙描写的就是杜小姐了,思念这个蒙骗她的情郎,弄得她是“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深刻地展现了杜小姐之苦情哀思,将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刻画得是淋漓尽致,以至于连“咒你”的功夫都没有了。
上下阙一结合,其意思便是杜小姐的情郎欺骗了她,而她却痴傻地对对方念念不忘,一突出那情郎之虚伪薄情,二突出了杜小姐的天真幼稚。但全词又采取了较为诙谐的言语进行呈现,讽刺的意味诚然十分明显,但还谈不上辛辣的斥责,也算给叶绫自己留一分余地,免得杜小姐一恼怒,直接赶自己走了。
整首词最大的瑕疵其实就只有一处,即叶绫对杜小姐和那位士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所以她也不知道真相到底是士人无耻蒙蔽了杜小姐还是杜小姐真如另外一个传言中的那般强迫这士人,这里她采取的事实依据便是前者,可倘若真实的事实是后者,不就弄巧成拙了吗?倒也无妨,留下些错漏,没准杜小姐急于维护会直接召见自己,总比直接对自己避而不见好得多。
叶绫将纸张交给侍女,侍女带着叶绫写的答复又走进了屋子里,好一阵都没有出来。
叶绫继续等待着,见侍女终于走了出来,并对她说道:
“公主殿下,我们家小姐唤您进去。”
“好!”
叶绫一点头,随即大步走入屋子之中,一到屋子里,叶绫便嗅到一股十分明显的草药味,难道是在熬药吗?叶绫没有想那么多,在侍女引领下进入屋子里面。走到一道帘子前,帘子里依稀看得见一个坐着的人影,想必这便是杜家小姐无疑了。
侍女朝帘子的方向说道:
“小姐,公主到了。”
叶绫也朝帘子的方向微微一拱手,说道:
“在下叶绫,拜见小姐。”
她刚一说完,便听帘子传来一道厉声的质问。
“我问你!你写的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
叶绫冷笑一声,同时头脑飞速运转着。她的心头很快便有了成算,朝帘子里行礼道:
“杜小姐才高八斗,对在下的词,岂不是一目了然吗?杜小姐一腔深情,都交由了负心人,而那负心人至今还逍遥自在,杜小姐自己却反将自己置于囚笼之中,不断摧残自己,这难道不是一件尤为可笑之事?”
“住口!你又懂些什么?你又懂些什么?”
杜小姐似是失控了一般朝帘子外的叶绫大声吼着,而叶绫面不改色,待杜小姐发泄完后,她淡淡地询问道:
“既非叶绫所说,那什么才是小姐心中所想?”
“我早就放下了!我的心中,再没有那个人一丝一毫的踪影,更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不准你再在我面前胡言乱语,听明白了吗?”
叶绫只听出来这次杜小姐的语气依旧刺耳得要命,至于什么“早就放下”之说,叶绫还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次她也变换了颜色,朝帘子里质问道:
“既然放下,那小姐糟践自己,又是糟践给谁看呢?不就是在以糟践自己的方式,渴盼心上之人会感到愧疚、会回心转意吗?难道不是?”
叶绫冷冷地笑着,朝帘子处紧紧地盯着。而帘子里的杜小姐仿佛让一道闪电击中般哑然失声了许久,她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再一次爆发,对帘外大声喊道:
“滚出去!快滚出去!”
杜小姐一发话,那侍女便走到叶绫身前对叶绫说道:
“小姐发话了,请公主殿下您快离开吧!”
叶绫没有动作,一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帘子。依照杜家小姐的反应判断,自己的猜想多半是正确了,否则对方又为何如此之激切?但她难道真的就要这样退却吗?叶绫再一次朝帘子里喊道:
“杜小姐,你的家人,你的母亲,你的父亲,才是一直关心你的人。可你却不顾真正爱你的人,并让他们伤透了心,对丝毫不爱你的人怀揣不切实际的幻想,乃至自毁前程。叶绫与小姐同为女子,诚为小姐不取也!”
“快滚出去!”
杜小姐声音颤抖地大吼出声。
而侍女也着急了,眼里淌着泪水,对叶绫急切地请求道:
“求求公主您快离开吧!我家小姐已经动气了,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叶绫瞥向了帘子一眼,无声叹了一口气。这时杜家小姐已经是气上心头,自己再费口舌,多半也起不到作用,不妨就让对方权且冷静,自己他日再来拜访。
叶绫朝帘子里施了一礼,道:
“叶绫告退了。”
说罢,叶绫转身离开了屋子。
在侍女伴随下,叶绫走到了门口。叶绫转身对侍女一拱手,说道:
“这位姑娘,我想你应该很关心你家小姐,期望她不再像现在摧残着自己的身体,所以,我能请你将小姐她的详细情况告诉我吗?”
侍女的眼中闪烁着亮光,但不一会儿便被踌躇所掩盖。见侍女迟疑不定,叶绫语气变得焦急,继续说道:
“如果你家小姐继续这样下去,你以为她还能撑得了几时?”
侍女终于被打动了,两行清泪骤然落下,并对叶绫开口说道:
“公主殿下,求求您救救小姐吧!您的判断很正确,小姐她哪里是放下了?她一直都对那个辜负她的士人念念不忘,所作所为,就是盼着打动那名士人,让他能对小姐回心转意。小姐是痴情之人,怎么劝都劝不住,如果公主有办法,请一定要帮帮小姐。”
叶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朝侍女露出微笑,道:
“放心吧!我叶绫一定会把你们家小姐带出来。对了,我进了屋子后,就闻得一股药味,请问小姐是有疾病在身吗?”
侍女闻言叹息一声,解释道:
“小姐自从到此幽居之后,哀思又深,饭量又小,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她以前最爱吃的就是甜食,现在就连甜食也都不吃了。奴婢多次劝小姐,小姐也不听,奴婢只能熬些大补的药材帮助小姐调理身子。”
“原来如此。”
叶绫轻轻点头,道:
“好!那就麻烦你照看好小姐了,我会尽我所能,尽快带出小姐。”
“嗯!多谢公主。”
离开了杜小姐的居处后,叶绫便赶往她的幕府之中,或者说是她搞的所谓文学社的基地。叶绫本人住在王宫里,而顾攸和甘兴由于各自的原因不能或不愿回到自己家中,叶绫为了安置两人,便在托卢令在长凝置办了一间府邸供两人以及她未来的部属们居住。
叶绫直奔自己的幕府而去,而这时的幕府就只有甘兴和顾攸两人在,等叶绫回来时,两人正在打口水仗。
先是甘兴情绪激动不已,指着顾攸的鼻子就骂道:
“哼!市井小人就是市井小人,连武人的荣誉都一点不懂吗?我等武人相战,拼的是武力,拼的是意志,用不正当的手段获胜,就算打赢了,也不过是小人得志罢了,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就更胜一筹了?不恨技不如人,但恨贻笑他人,你这厮,就是一个无颜无面的市侩之徒罢了!”
而顾攸冷笑地注视着甘兴,嘲讽道:
“呵呵呵呵……等何日阁下的头颅被摘下来时,希望阁下还能是这般之论调,哦!不好意思,忘记了,死人是说不了话的,不是吗?人间之道,又岂在什么正与不正、邪与不邪?成不了事,什么都是枉然!而能成事,还怕没有人来涂脂抹粉吗?哼哼!愚笨!我看你才是冥顽不灵、不知变通的自大之徒。只要可以制胜,就算是偷袭又如何?欺诈又如何?凡是能为我达到目的的,都可为我所用,至于成为一具冰冷的尸骸,则,没有半点意义!”
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招揽来的两名部下正在激情互喷,一路思索过来的叶绫这会儿不禁有些头疼。她黑着脸,朝两人喊道:
“行了!别吵了!我费力气拿下这座府邸,不是给你们吵架用的。”
甘兴、顾攸两人见到叶绫回来,非但没有消停,还更为来劲了。顾攸率先走到叶绫身边,微笑着对叶绫说道:
“公主殿下,您认为这世间之事,该看重的是其结果还是其过程呢?为了成事,到底是该无所不用其极,还是需要恪守一些并无实义的规则?难道公主不认为,这世界上唯有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吗?只要胜了,难道还需要顾忌其它不成?”
顾攸站在叶绫身侧,眼中还不无得意地看了甘兴一眼,仿佛找到了主人的小狗似。而甘兴顿时火气更大了,他连忙在叶绫面前争辩道:
“胡说八道!公主您不要相信顾攸这市井小人之言。靠卑鄙手段得来的胜利,终究是要唾弃的,这怎么可以算是真正的胜利?哼!若是为了成事便不择手段,肆行不顾,那么我们成事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让我们和唾弃过的人成一丘之貉?大道者,正道也!仅仅是胜利,绝不能涵盖一切。”
两人的吵吵嚷嚷在自己的耳畔回荡,令叶绫的脑袋“嗡嗡”地响个没完,她让两人都别再说了,自己先专心思索一阵。
平心而论,这两个人的争论,叶绫显然是更偏向顾攸这一方。她是一个完全的实用主义者,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她才不会在乎自己的手段,因为结果大于一切,结果可以掩盖一切。她坚信,没有好结果的正道,那就是行之无效的正道,是没有价值的正道,是不足取之的正道。唯有将她所希望的统统实现,才是唯一的正道。但为了照顾甘兴说法,她自然也不能将甘兴的理论一竿子打死。
于是叶绫开口道:
“我赞成顾攸的说法,我们做事,唯有达到了我们想要的成果,才能有余裕去谈其它,如果受一些于事无补的规矩所拘泥,令我们寸步难行,我们的意志也难以延伸,那么这些规矩就不是有益的规矩。我们都渴望实现我们所希望的事情,但这些都是建立在我们已然处在一定高度的基础上,如果我们游走于底层,即便我们说的再有道理,可又有谁会听呢?我们可能会遵守规矩,但别人呢?在此之前,我以为不妨将规矩之类的事物先行放下,等到我们功业已成,我们又何愁不能将我们所信奉的正道施行于人间?我们或许是在为了追求好的结果而不计手段,但我们在意的是这一结果本身吗?不,是这一结果所带给我们的,施行正道的空间。”
顾攸得意洋洋地注视着甘兴,仿佛是在宣告自己的得胜,并朝叶绫恭敬地一拱手,道:
“公主殿下果然英明!顾攸得遇公主殿下,三生有幸!”
而甘兴没有再和顾攸置气,听了叶绫的话,他不禁思考了起来,而叶绫也期待着自己的话可以得到对方的认可。求同存异固然是不错的,但能取得一致,自然是最好的。她将思考的时间交给甘兴。
而甘兴思索了一阵,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叶绫,问道:
“公主殿下,您说等我们功业成就,便有了施行正道之余裕,可……标准是什么呢?既然我们在一开始就采取最为便捷的方式一路上升,等到我们走上高位,将这样的方式用习惯后,真的是那么好舍弃的吗?再说,对功业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我只怕走到最后,不但大道不行,反而会因过于的不择手段,连本心也不幸丢失,变得…面目全非了。”
这个问题问住了叶绫,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答复。甘兴的发问,恰恰抓住了她言论的致命之处,即对于“功业已就”的判断是模糊,而功业这样东西,追求起来又是永无止境的,她拿什么保证自己在抵达高位后会想着转过头奉行正道而不是继续维持自己已有的不那么正规的以向更高的高位迈进呢?欲望,从来是没有尽头的,凡事要么就是零次,要么就是无数次,她突破过一次底线、一次原则,以后便极有可能还会突破,不是那么容易收手的啊!
叶绫还在被这个问题困扰着不能言语,而一旁的顾攸则信心十足地向甘兴开口道:
“自己意志不坚定,难道还怪得了其它吗?像公主殿下这样心智超人之人,岂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径?你口中迷失自我以至面目全非之人,都是些世间庸碌之辈,而公主殿下是何人?是万中无一的人中龙凤,岂会为浮世尘垢所污染?甘兴,你的担心多余了。”
甘兴“哼”了一声,瞪向顾攸一眼,但并没有说话。而顾攸在说完后,转头看向了尚且犹疑不定的叶绫一眼,笑着说道:
“公主殿下,在下说的没错吧?”
“没…没错。”
叶绫笑着应答道,只不过这一次她失去了一如既往的从容镇定,就好像这次连她自己也没有了对自己的信心似的。不为浮世尘垢所污染,说得是动听,可她当真可以做到吗?她所信奉的、执着的,真的不会在她一次又一次不择手段逐渐变质?
叶绫久违地不安着,但顾攸的开口则叶绫暂时摆脱了与之相关的思绪。顾攸笑着说道:
“公主殿下此行有何收获?恐怕那位杜小姐不是那么好征服的吧?”
叶绫点了点头,说道:
“不错,但我以为我的方向是正确的,顾先生,你对杜小姐的行为动机判断得十分准确。”
顾攸悠悠颔首。
“能帮助到公主殿下,在下荣幸之至,但在下想知道,公主下一步如何打算?”
叶绫的眼神锐利起来,说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倘若杜小姐真的对那士人念念不忘,倒不如借那士人之手,断了杜小姐的念想!”
看着叶绫果决的模样,顾攸笑了笑。
“看来可有得杜小姐伤心的咯。”
“长痛不如短痛。”
叶绫淡淡说着。
而一旁的甘兴也了解过了这位杜家小姐的事情,他思索一阵,向叶绫发出疑问,道:
“如果那个士人真的悔恨了,并被杜小姐的行为打动,真心诚意地要挽回杜小姐,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确实是叶绫始料未及的,对啊!假如有那么千分之一的可能,那士子要向杜小姐追悔该怎么办?以叶绫观察到了杜小姐的品性,这傻姑娘怕是真能为她心目中的这份爱情至死不渝,怎么劝的劝不住的那种。那士人到目前什么反馈都给过,这杜家小姐还能执着下去,给了正反馈,就真不得了了。如果说杜小姐是一只鱼,那别的鱼还需要有鱼饵才会上钩,她不一样,她能没饵就硬咬钩,想不被钓都难。
但顾攸一点犹豫都没有,他眼里带着狠厉,斩钉截铁就回答道:
“他能反悔一次,我们就不能让他反悔第二次吗?呵!追悔?早他干什么去了?他和他那位情人相会时,可曾考虑过杜小姐的感受?杜小姐身受摧残,又何见他探望过一次?去他的吧!就算他真的有了这个念头,难道我们就能让他得逞、让杜小姐继续为他耽误不成?只要稍稍教训教训他就好了,为了公主殿下,更是为了杜小姐。”
顾攸含笑着看向叶绫,似乎是期盼从她这里获取认同。
而顾攸的话瞬间便点醒了叶绫,她虽猜到顾攸说这番话多少夹杂了私人恩怨在里头,但话是不错。顾攸说的有道理,这混账小子既然伤害过杜小姐一次,他就不应该能有第二次机会,即便杜小姐得知后是一定会给对方第二次机会甚至更多机会。要是如此的话,他们不让这种情况发生不就好了?为了他们,更为了杜小姐。
心中有了决断后,叶绫便再不迟疑,踏上了寻找这士人的路上,并将顾攸和甘兴也都带在了身边。
前文已经交代了,这名士人出身寒微,原在杜家扶持下有幸在仕途上有所进步,而在得罪杜家后,仕途自然也就别想了,他便只得在长凝内城的街上替人抄写为生。
叶绫一行很快找到了这名士人。
士人起初以为是来生意了,对叶绫笑脸相迎,而当叶绫一开口后,他立马换了一副脸色,只听叶绫冷冷说道:
“你便是杜小姐看上的那名士人吗?”
士人脸色阴沉,道:
“呵!如果阁下问的是这个,恕在下无可奉告!”
士子朝叶绫一拱手,本想体面地对叶绫一行敬而远之,但想到自己的舅舅、舅妈为女儿而担忧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的叶绫一掌就拍在士人面前的桌子上,冷冷说道:
“问什么就答什么!”
士人被叶绫突然间爆发的惊人气势吓了一大跳,但他还尚且不至于心虚,甚至振振有词地反驳道:
“我还能答什么?我从未亏欠过她杜家女!其追求之初,我便已言明我无意于她,让她不要挂念我这等人。可杜家女非但不听,还强迫我与其在一起,甚至还阴毒善妒,将我真正的爱人给毒杀了,你说,这能怪到我的头上吗?都是她杜家女的过错!我才是从始至终的受害者。”
“呵呵呵……”
一旁的顾攸冷笑出声,死死地盯着士人,道:
“那他杜家授你官位,助你仕途通畅,也是她杜家女强迫你的不成?你若真对她无意,决心要拒绝于她,为何不连这官位也一同推辞?是为了你能更好地与你心上那名妓女幽会吗?无耻小人!我顾攸最为痛恨的,便是尔等这般薄情寡义的无耻小人!她杜小姐现在还在经受着摧残,而你却还在心安理得着,呵!你这个狗杂种。”
手染过鲜血、从长凝最为混乱的区域走出来的顾攸此时爆发的凛凛杀气是这士人前所未见的,也是一旁的叶绫和甘兴前所未见的。士人着实被吓着了,而顾攸的话也是正中要害,叫他难于反驳,他只得垂死挣扎般地说道:
“我…又不是我逼的她!又不是我逼的她!凭什么要怪到我的头上?她再怎么糟践自己也好,都是她自找的,是我逼的她不成?你们…你们真是胡搅蛮缠!”
说罢,士人准备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但叶绫一把抓住对方,令对方动弹不得。那士人心虚地质问道:
“你…你们还想作甚?”
叶绫笑了,只不过笑得分外阴冷,她虽然很想教训这个寡廉鲜耻的软饭男,但她没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是借助此人断了杜小姐的念想,于是她带着这抹冷笑朝士人说道:
“不作甚,只要你能写一份彻底与杜小姐决裂的书信,我们就离开。”
那士人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地说道:
“哈哈哈哈……不需要写!我早就在等这一天了,我就盼着能和那个毒妇彻底决裂,哈哈哈哈……我手上就有现成的。”
说罢,那士人就拿出了一封信递给叶绫,脸上尽是得意的神色,就像自己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终于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叶绫接过信,没有想到这事居然能如此顺利,但看到这士人脸上的轻松得意,她很难不升出将对方痛打一顿的心情,真不知道这混蛋士子究竟是怎么看待杜家小姐的。
叶绫先看了看这封书信,书信的内容着实是令她震惊到了。这信上的内容全部是对杜小姐的指责乃至是谩骂,把杜小姐的一腔深情贬低得是一文不值,说她对仗势欺人、一厢情愿,说自己多么多么无奈,多么多么身不由己,与真正的爱人分隔有多么多么痛苦。对自己接受杜家提拔这些事情是只字不提,就连欺骗杜家小姐感情的事情也能被自己洗地成迫不得已,恨不得把自己描述成纯净的白莲花,再把所有的脏水统统泼到杜小姐身上。
叶绫心知这份书信交给杜小姐一定能收获拔群的效果的同时,气得手都在发抖。
眼前这畜生!简直是把不要脸诠释到了极致,杜家小姐一开始真的是瞎了眼才看上这样的人渣、垃圾!而在一旁也跟着看了这封信的甘兴、顾攸与叶绫有着同样的反应,他们也实在想不到,这世上还能有如眼前这样的无耻之人。
但那士人却对几人的反应浑然不觉,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就好像自己一口气把多年来的郁闷都抒发了出去似的。他淡然地说道:
“好了,如果没有事情,在下就先走了。”
“等等。”
叶绫又一次拦着了他。
“又干什么?”
士人极为不耐烦地看了几人一眼,但几人的气场,却让他脊背发凉的起来。
叶绫像看垃圾一般注视着士人,捏了捏自己拳头,将关节按得咯咯作响。
士人脸色苍白,连忙说道:
“你…你们要干什么?我可警告你们,杜家人可是有言在先的,不准你们动我。”
叶绫气乐了。
“原来你知道啊!”
她一拳打在了士人的面门上,直接打断了对方的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