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去春回,时光荏苒,匆匆而过已是九年光景。北狄“太学馆”内书声琅琅,先生念一句,群孩跟着念一句,咿咿呀呀,好不热闹。
其时宋国文化兴盛,影响深远,多为他国崇拜学仿。洪烈皇帝南宫治隆雄心大志,虚怀若谷,极善学习别人的长处来弥补自身的不足。
他仰慕南朝繁荣的经济文化,懂得只有使自己变的更强大才能够威慑天下,实现自己的宏图大愿,便趁着与南朝暂时和睦的局面选派大批人才去往宋国学习,虽不能尽囊南人千百年的文化积淀,但也收获颇丰。
他得知宋国多设学府、学堂,深受启发,便也效仿,决定设下太学馆,深明道理:“大业之本,首在英才,英才从何而来?首在教育。”
向溃弱的宋国学习是北狄历史上任何一代君主都未做过的决定,他一提出便遭到以梁王萧蚩尊为首的群臣一致反对,言说:宋国暗弱,他们的东西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我们北狄自己的国事,为何要用他们的思想文化来治理,这样势必将断送北狄数百年的基业。
南宫治隆一代英主,高瞻远瞩,目眺万世,他从打天下着手,标榜北狄将士的勇猛无敌;又由浅入深,由情至理,结合宋国的繁荣昌盛探论治国之道,言说:“北狄虽幅员辽阔,纵横千里,马上得来的疆域,但马上可以打天下,马上又岂能治天下乎?”
宋朝军队战力低下,与北狄对垒多以溃败而告终,北狄贵胄对其鄙夷之极,高高在上的姿态根深蒂固,萧蚩尊见洪烈帝执意效学宋国,说道:“北狄伊始,各部分据,我太祖皇帝雄才伟略,马上定戈,统一诸部,才有我北狄今日辽阔之疆土。
而宋国逢战多败,要么固守城防,要么割地求和,全一奴才本性,学习他们,难道是要被他们的奴性同化么?
马上得天下便能马上治天下,我北狄铁骑所向无敌,宋国若当真如此优越,何以屡败于我?可见宋国根本就是劣质民族,根本就不配让我们学习。
祖宗以战得天下、治天下,我辈便当效仿祖宗,继以战治天下,什么仁者之治,什么恭俭礼让,这全是宋人奴性的表现,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若学习他们,只怕是对祖宗的亵渎。”
南宫治隆见梁王搬出祖宗威压他,有些恼火,他深知宋国暗弱源其皇帝无能,与其繁盛的文化全无关联。相反,正是因为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才涌现出像周子夫、西门方灼这样的忠臣良将。
只是宋帝小儿鼠目寸光,胸无大志,不懂知人善任,他南宫治隆可不是这等目光狭隘之人,他作为最高统治者,要做的乃是明察万机,决断颁令,以而力排众议,设下太学馆,首让皇室、贵族的子弟入府求学,凡年龄合及者无一可。
他要让贵族的子孙儿辈在娴熟弓马的同时更加充实他们的思想,丰富他们的精神,提高他们的文化素养,将他们培育成真正能文能武的辅国英才,而不是一批只会挽弓射雕,穿涧猎熊的莽夫野汉。
南宫治隆圣令颁布,诸臣虽极有异意却也不得不遵,他派人往宋国花重金邀募能人贤士,入驻太学馆,教授宋国的文字和先贤的书籍着作。
那先生念道:“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念完这一句,问道:“耶利景,往下是什么?”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站起身来,支支吾吾的道:“先生……我……我还没记住。”
那先生摇摇头,轻叹一声,道:“这一篇都教了四遍了,你怎么还没记住?”摆了摆手:“坐下吧。萧鼐,你来说。”
坐在耶利景身旁另一个小男孩颤悠悠的站了起来,八九岁的模样,打着哈欠道:“先生,我困着呢。”
那先生极无奈的摆摆手示意他也坐下,又叫:“云梦昭,你来说。”
坐在前排靠墙的一个孩子站了起来,看样子只有六七岁,目若点漆,肤色白净,浓眉飞扬,鼻梁高挺,当他站起时屋里十多个孩子的目光齐刷刷的朝他瞧去。
在他身旁坐着一个扎着双辫,如沐春风绽放百合花一样的小姑娘,甜笑嫣然,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满脸的崇拜之情。
那小男孩撒了一眼一众孩童,挺挺胸膛,端端身姿,昂然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好,很好,非常好。”
那先生笑眯眯,捻着稀疏的胡须甚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你们都要向云梦昭学习。好了,放学了,都回去吧,记着温习功课,走吧。”甩了甩手,合起书册。
耶利景同萧鼐面目凝重的使了个眼色,又向旁边几个孩子霎了霎眼,忽而兴高采烈的欢叫:“哦哦哦,放学咯,放学咯”,连蹦带跳的抢出门去。
那小姑娘望着他们出门,向云梦昭笑嘻嘻的道:“梦昭哥哥,你可真厉害,这一段其实我也没记住,幸亏先生没有问我,要不然就糟糕了,嘿嘿,你可真棒,别人不会的你都会。”在云梦昭面前竖起小巧白皙的大拇指。
云梦昭稍显得意的道:“那你可得用功咯,说不定先生下次就该问你了。”
那小姑娘笑道:“那也没关系呀,有你在,我不会你告诉我不就成了?”
云梦昭连连摇摇头,嘟着嘴道:“我可不敢,先生会罚我的。”
那小姑娘微微垂首,秀眉轻蹙,扁了扁嘴,将书本装进包里。
收拾停当,问道:“梦昭哥哥,我去你家玩一会儿,成么?”
云梦昭犹豫了片刻,道:“可我还要跟爹爹学武艺呢,没空陪你玩。”
那小姑娘有些沮丧,轻寡着稚粉的小脸道:“那也没关系呀,我又不会打扰你的,我只是想姑姑了,想去看一看。”
梦昭望着她那灵动的大眼睛,舒而一笑道:“那好吧,我也想让你去我家玩,昨天娘亲还念你来着呢。”
那小姑娘甜脸一仰:“真的?”
梦昭道:“当然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便走,俩娃娃背上挂包,手拉手,笑咭咭的蹦蹦跳跳出来门。
离了学馆,拐过回家常经的一条弯路,突然从一株腰围粗的大榆树后面窜出五个孩子,为首的正是耶利景和萧鼐,拦住了去路。
云梦昭目含冷光的望着五人。
那小姑娘紧紧挽着梦昭的手臂,有些胆怵。
“怎么办?梦昭哥哥,他们又……”
云梦昭紧了紧抓着她的小手,昂首挺胸,英气激荡,身上散发出与他这小小年纪极不相称的豪迈气概,一脸坚毅的道:“别怕,咱们不惹他们,走。”
靠向路边,似对拦道的五个小子视而不见,径往前走。
那五个小子忽手臂相连,串成一串,叉着腿,将路封的严严实实的,一脸傲慢的痞笑望着云梦昭,一句话不说,却似在说:“我们就欺负你了,你能怎么样?”
云梦昭刺冷着眼望着耶利景,呼吸粗条,胸口鼓鼓起伏;耶利景也是冷冰冰的逼视着他,毫不相让。
“你们想干么?”云梦昭嗔道。
耶利景赫赫笑道:“路又不是你家的,你管得着么?”
云梦昭情知他们故意找茬,强压着怒火,深深舒了一口气,脸上怒容淡化,道:“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我们走别的路总行了吧。”拉着那小姑娘便转身。
“哎哎哎,别跑啊。”
萧鼐撒开手,堵在云梦昭前面,五个孩子团成一个圈子,将他和那小姑娘围在中央。
那小姑娘花容现怒,脱开云梦昭的手臂,双手叉腰,俏绽梅花,嗔道:“你们敢使坏?信不信我告诉我爹爹去。”
“娥苓,不关你的事,我们只找小蛮子算账,谁叫他让我们在先生面前出糗来着。”耶利景手指着云梦昭道。
话至此,这小梦昭不是别人,正是琼瑶公主和云振南的独生爱子;而那小姑娘乃是他大舅南宫楚才的掌上明珠——南宫娥苓,二人乃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姑表兄妹。
南宫娥苓道:“你们自己背不出来功课,怎么能怪别人?还讲不讲理?”
云梦昭将娥苓轻轻推到一旁,道:“你先在这等会儿。”解下肩上挂包,往地上放。还不待他放下,耶利景一使眼色,旁边的萧鼐和其余三个孩子一起扑上,将他结结实实的按倒在地,拉手的拉手,扯脚的扯脚,“乒乒乓乓”,小拳头尽往他头脸上招呼。
云梦昭咬牙硬挺,使力挣扎,然而毕竟年小力弱,被五个都比他大的孩子按着怎能挣的脱?
但他却一声不吭,连“哼”都没有“哼”一声,闷着气挨揍,当真硬朗,若换旁的孩子被这样欺负恐怕早已经哇哇大哭,哀声讨饶了,不愧他骨子里天生的硬气。
可却急坏了一旁的小娥苓,跺脚大哭:“别打了,别打了,你们别打梦昭哥哥。”
跑上前,推开骑在梦昭身上的耶利景,趴在梦昭身上,紧紧护住他道:“求求你们了,别打梦昭哥哥。”
娥苓乃皇长子之爱女,洪烈皇帝最得宠的孙女,深得皇室贵胄的喜欢。耶利景、萧鼐等顽童虽都出身豪贵,骄纵跋扈,目中无人,但却都甚懂深浅,怎敢轻易对娥苓动手?况娥苓是个女娃娃,明艳动人,灵气隽秀,他们不忍,也不屑,是以不会动她一指头,见她护住云梦昭,都撤了手。
同样身为皇外孙的云梦昭,因他是云振南之子,诚如周子夫所说,云振南乃宋国降将,在北狄看似风光无限,富贵人前,实则他在贵胄眼中是极其卑微下贱的,只是那些贵胄碍于皇室威严和琼瑶公主的脸面,不敢公开说道罢了,私下却是不少毁誉云振南之言。
那些贵胄的后裔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深受其影响,是才敢如此欺辱云梦昭,若换驸马不是云振南,而是他本国皇戚,这些痞顽孩童怎敢如此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