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霖面不改色,他拿起身前的饮子润了润嗓子道:“我是诚心想要和福满楼合作。”
他抬眸看着方继越,目光不躲不闪道:“方少东家所担心的福满楼的生意会受到影响这点,尽管可以放心,我做的是小本买卖赚的是普通老百姓的钱,而福满楼的顾客非富即贵,我便是有这个心也没那个力。”
顾霖为人没有一味的清高,他知道在生意场上,该捧人的时候就得捧。
男子脸上的轻佻慢慢散去,他看向顾霖的目光炯炯有神:“这笔生意我同意了。”
见对方一改方才的软硬不吃,直接做下决定,顾霖心中生出讶异,他还以为自己需要费上不少功夫才能让对方答应。
看到身前哥儿脸上的惊诧,方继越的笑容愈加放肆,他手一扬打开扇子道:\"于我等商人而言,利益未有冲突时自是以和为贵,顾老板既然提出双赢之法,我又何必心胸狭窄盯着那一点利益苦费功夫呢,天下诸多好处,总不能让我一个人独占了去罢。\"
惊讶于对方会有这般豁然超脱的思想,但和这种人合作无疑是最好的,顾霖由衷而发,笑道:“方少东家目光高远。”
方继越自信于自己的能力与眼界不假,但被一个容貌不俗的哥儿当面夸奖,向来吊儿郎当游戏人间的方少东家有些不好意思,羞红了耳根。
旁人或许没注意到,但郑颢一直观察着对方,自然察觉到对方的异样,他眼神冷凝下来。
“那便签订契约罢。”
方继越让人上纸笔,挥笔写下契约,签上自己的姓名后给顾霖,顾霖接过后低头一看,眼神一顿,发现纸上许多字都是自己不认识的。
但也并非全然陌生,这些字很像繁体字,连蒙带猜,顾霖看懂了契约内容,确认没有错误后,他签上原主的名字。他再次庆幸,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的次日便去看过原主的户籍,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签字。
方继越的眼里划过一丝惊讶,本想让眼前的哥儿按手印,却不想对方竟然识字,这可不像普通人家出身的哥儿。
看着垂首写字的年轻哥儿,郑颢的眼底也划过几分沉思。
契约签订后,顾霖口述凉菜方子让方继越记下来,方继越的脸上划过一丝了然,原来对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事情了结后,顾霖便和郑颢离开福满楼,走出县城,果不其然张二叔的牛车已经走了,于是顾霖另外花了十二文租了一辆牛车送他们回去。
回到家后,顾霖看着手上的契约,秀丽的眉眼蹙了起来,今日的契约只是开始,以后还有许多需要看字的时候,到那时自己总不能仍两眼捉瞎罢。
顾霖不能接受自己彻底变成一个文盲。
他有心想要学习这个世界的文字,但如今的世道女子和哥儿根本没有学习的机会,如果家庭富贵倒可以请西席教导,但顾霖请不起。
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蹲在菜地里摘菜的男童上,眼睛不由得一亮,他不能去书院学习,但郑颢可以啊!
顾霖越想越觉得可行,郑颢是谁,那可是原书中多智近妖,算无遗策的男主,虽从小没有读过书,但中后期对方无论是对军事还是政事都信手拈来,想必在暗地里也是读过书的。
况且,顾霖默算了一下对方的年纪,差不多十一岁了,也该上学了。
“小颢。”
顾霖离开座位来到菜园子边上,声音温温柔柔的,但表情格外像给鸡拜年的黄鼠狼,郑颢放下手中的菜,乌黑的眼珠看着顾霖道:“怎么了?”
顾霖的唇角漾起微笑:“小颢,你想去书院读书吗?”
不知触及到对方哪个敏感点,只见郑颢沉静的表情一瞬变得凶狠。
顾霖见此,心里一沉。
小孩这是厌学?
他脑中闪过诸多想法,而后好似没有注意到对方变了的神色,若无其事地问道:“小颢,你以后想做什么?”
看见对方的眼珠子直直盯着自己,顾霖以为自己说的不够清楚,补充道:“就是你长大以后是想做生意,还是种田,或者干别的?”
郑颢面上的凶狠渐渐退散,他抿了抿唇,而后微微敛眸似在思索。
“走镖。”
顾霖:“嗯?”
郑颢再次道:“我以后要当镖师。”
顾林听到后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想却觉得不奇怪。
毕竟在原书中,郑颢就是靠自己的武力升官进爵的。
顾霖的手指捻了捻,神情显出微微忧虑,他想送郑颢读书确实有为自己考虑的因素在,但意识到对方的天资后,顾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白白浪费自己的天分:“走镖也要识文断字的。”
见对方没有反驳自己,顾霖再接再厉:“你看那些镖头哪一个不识字,雇主委托你办事,双方签订契约,如果你不识字便容易被对方欺骗,当然,如果你一辈子都当镖师的话,那便没有关系了。”
没错,顾霖就是用激将法,他相信没有哪一个少年人能接受别人说自己不行,即使是男主也不例外。
他看着身前的郑颢,只见对先是若有所思,而后眼睛眯了眯抬头看向他:“你想让我去读书,然后回来教你识字。”
闻言,顾霖失语,再次为郑颢的敏锐感到头皮发麻。
但他没有撒谎,实话实说道:“有这个原因在,但按照你如今的年纪也该上学了,现在你不识字不觉得有什么,但日后你便会发现自己走到哪里都寸步难行,即便你在某方面很厉害,但若是大字不识,仍会受到很大限制。”
“不过,你不要有太大压力,我送你去读书没有想过让你下场考科举,只是想让你学会明辨是非,区分善恶罢了。”
这是顾霖的真实想法。
其实,依照郑颢卓越的天资最好让他走科举这条光明大道,但顾霖自己是过来人,深知彼之砒霜吾之蜜糖的道理,他不想太过逼迫对方,而且不走科举不代表就没有出路,有些人不管在哪个领域都不会逊色,郑颢便是其中一个。
“读书需要很多钱。”郑颢一针见血道。
他眼睛紧紧盯着顾霖,不错过对方一丝表情,他要看身前之人是否会露出半点不舍之色。
顾霖见郑颢松动,开心地摆摆手道:“没事,现在每天卖凉菜能赚一两银子,我们再卖几天就能攒够你读书的钱了,而且,过些日子福满楼的分红也会下来,你就放心去读书罢。”
郑颢锋利如狼的目光收了回去:“好。”
起初他不想读书是因为厌恶那些所谓的读书人,一个个衣冠禽兽虚伪做作,但顾霖的话有道理,以后做许多事都逃不过读书二字,他虽想做镖师,却不想做一辈子镖师。
“啊!”
正当顾霖喜气洋洋,郑颢深深思考之时,外面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
顾霖揉了揉自己被刺痛的耳朵,站起身子向外走去,没有注意到后面跟上来的郑颢眼神沉沉。
一到门外,顾林便看到一个不明物体从眼前飞窜而过。
那不明物体边跑边鬼哭狼嚎:“到底是哪个贼人害我?!”
顾霖起初没看清不明物体是何物,待对方开口靠近时,一股恶臭袭来,顾霖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一个全身糊满屎的人从自己面前跑过去,后面还跟着一群四五岁大的孩子拍着手叫道:“羞羞羞,哥儿女人在亲嘴,不小心掉进大粪坑!”
顾霖觉得这句话的信息量极大,一时间理不清其中关系。
这时,赵嫂子走了过来,顾霖忙问道:“嫂子,那人是怎么回事?”
赵嫂子手一拍道:“那是陈二爷家的儿媳田大花,不知怎么回事,他和王哥儿好端端地掉进粪坑,在里面待了许久才被人捞上来,两人救上来时嘴里都塞满了......不说了不说了,再说怕你吃不下饭了。”
尽管赵嫂子后面断了话,但顾霖也猜测到具体内容,联想到刚才的画面,他的脸色微微扭曲,觉得自己待会儿可能真的吃不下饭了。
同时,他的眼神有些微妙,赵嫂子向来与人为善,按理说别人遇到这种事情,她会同情怜悯,但看她面上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看来这田大花和王哥儿一样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不过,顾霖还是很好奇这两个人怎么一起掉进粪坑,顾林问出了口。
赵嫂子的脸色立马变得有些奇怪,她四周张望了一下道:“田大花被救上来后一直哭叫着说她被贼人推下粪坑,但下河村好端端地哪来的贼人,若是有陌生人进村,村口那些老人早就报信了。若说是村里人干的我还信,但他们掉落的是王哥儿家的茅房,谁胆子敢这么大跑进别人家里干这事。”
而后,她靠近顾霖,声音放低道:“倒不知是谁传出话来,说田大花和王哥儿之所以掉进粪坑,是因为两人在茅房里头偷偷亲热,一不小心才掉了进去。”
听到这么劲爆的八卦,顾霖嘴巴微张道:“这不能.....吧。”
据他了解,这个世界的哥儿和女子一样都是走嫁人的路,没见过有和女人在一起的哥儿。
赵嫂子却一脸迟疑,声音放的愈加低:“哥儿又不是没有那物事。”
顾霖感觉一股热气冲上脸,他自己就是哥儿,自然明白赵嫂子的意思,但他内心又是男性,不好意思再和对方说下去,寻了个借口匆匆跑回家。
回到自家院子后,顾霖松了一口气,而后,他忍不住转头嘱咐郑颢道:“你以后去茅房时一定要注意些,千万别掉进去了。”
如今的茅房顾霖不敢恭维,那环境不仅是恶劣,而且还十分危险,粪坑上铺着一块木板,人一不小心踩错就会掉下去,田大花和王哥儿还算是幸运的被人救了上来,不少人一掉下去就被粪坑里的东西呛死了。
“我明白。”
半大少年神色沉静,一副完全与自己无关的模样,让人根本无法想象今日之事由他一手策划而成。
中午吃饭时,顾霖果不其然没有胃口,他看着对面的郑颢完全不受影响,胃口极好地一块接着一块吃肉,脸上不由得显出佩服之色。
不愧是男主,小小年纪便有面临泰山不崩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