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传他入京,若实在可用,朕当即拜为大司农!”
郭允厚松了口气,心想自己的担子总算消减了些。
至于户部尚书的位子,他也不用担心。
大明朝自有国情在此,各部尚书可不知一位,如崔呈秀和霍维华,先前便是同为兵部部堂。
“若太仓有余,那万般难事,也要容易起来了。”
其后,又有吏礼刑工等部一一汇报,如天下科举院校、官吏考察、刑罚、工程等等。
即便其中人物,也有如阎鸣泰那样的小人,却也吸取教训,不敢随意放话,只小心将自己的分内之事讲出。
朱由检如之前那样,将事物用纸条写下,再贴到对应版图上。
密密麻麻,令人见之心寒。
朱由检把大明朝大半问题直晃晃的摆出来后,却是神色从容起来。
正如他刚才所言,
有问题不可怕,
可怕的是发现不了问题,解决不了问题。
他让众臣坐下,自己仍旧站立,对着贴满纸条的大明版图并写满了黑字的白板说道,“眼下诸事,关键不在外患,而在于内忧。”
“朕近来多读史书,悟得了一个道理,那便是历来中原大国,甚少有因为外族侵略而暴亡的,大多是因为内部出了问题,这才如病入骨髓,不可医治,遇到点变乱,便无可奈何,一命呜呼了。”
“正如世家大族,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听到这里,众臣纷纷低头,静听天子训话。
朱由检转过身来,对他们说道,“华夏九州,自上古三代至于如今,何时没有天灾?哪里不出人祸?”
“如我大明朝,从太祖时起,也生出过几次民乱。”
“可国祚不也延续了二百余年?”
“所以朕说,天灾人祸可以消除预防,唯今最大的问题,是朝廷上下,人事不修!”
“人事不修,则天灾一来,赈济恢复无法及时,灾民受难,无路可逃,只能‘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了!”
此话一出,在坐诸臣顿时汗如雨下,不知皇帝为何口出这样的狂言。
陈涉吴广这种造反小人的话,是能从皇帝口里出来的吗?
负责经筵的人脑子里装了什么东西,竟然让天子学这样的东西!
朱由检微微一笑,不顾众臣凄惨面色,继续说道,“人事不修,使得小人居高位而放纵,君子处下流而无力,能者不可上,庸者不可下,乃至于今,党争更是不休!”
“朝堂上不知有多少人,不以国行事,而以党行事!”
“臣等惶恐!”
言及于此,众臣只能再起再跪,请求陛下息怒。
朱由检没让他们起来,毕竟后面还有动作,免得这群人又用下跪来打断自己。
他让隐藏在侧的骆养性递过来一叠白纸黑字,捏在手上对众人说道,“这是霍维华所供出来的,自万历后期以来的党争言语。”
“时间距今不过二十年,想来朝堂诸公尚且有不少人经历过这段日子。”
“朕看了,也问过了郑太皇太妃和李太妃一干人等,确实大开眼界,没想到我大明党争如此之恶。”
“另外也说一句,朕将霍维华下诏狱,命三法司会审至今,好像刑部大理寺提交上来的供词……与锦衣卫于诏狱中问出来的,颇有不同啊!”
……
众臣一听,除却问心无愧的寥寥几人,其余人皆寒毛直竖,匍匐在地,不敢抬头了。
刑部尚书薛贞更是浑身颤抖,额上汗珠密布,不敢吱声,只是做俯首帖耳姿态。
万历朝后期至于如今,可谓大事连连。
不提蔓延数十年的国本之争,便是妖书案、廷击案、红丸案、移宫案……每一件拿出来,都足够朝野动荡。
而在这些事件背后,谁敢说没有各党争权的影子呢?
毕竟唯有风云翻复,才有各路“人才”涌现,然后一代新人换旧人。
正因如此,多次大案的结果,总显得有些朦胧,不够清晰,似仍有隐情在其中。
无外乎君臣博弈、多党相争,最后互相妥协退让,凑活着过罢了。
天子初继位,想要立威杀人,也完全可以利用这些大案,将朝堂上自己看不顺眼的老臣一个个进行整治。
而霍维华的供词,则是给了天子一个动手的绝佳理由——
霍维华是什么人?
三朝老臣了!
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经历过不少大案,何况又为阉党走狗,多了条窥探宫中隐私的路子,知道的更多。
不然,他也不会在天启六年,提出要编写《三朝要典》,将反对派统统定为大案幕后黑手,将朝堂彻底拿捏这样的招数。
朝堂上的人,有谁敢说这二十年来的大案,跟他们完全没有关系呢?
一旦引起了皇帝深查,谁又敢保证自己能全然无恙呢?
偏偏霍维华本人还颇为长袖善舞,与东林党也不是完全撕破脸皮。
他知道依靠阉党并不长久,毕竟大明朝历代权宦,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故而在贪图阉党带来的权势之外,也在暗中为自己谋求下了一条活路。
这就导致,霍维华对东林党之事,也有些了解。
他在诏狱里待了这么些天,又招供出来了什么东西?
他在三法司同审的大堂,又有多少次,出口就把三方主官吓得面如土色,直接令其“不要再讲了”?
更何况,
天子还说自己亲自去问了郑太皇太妃!
那又是何等人物?
正是万历朝以来诸多大事的核心人物,国本之争的导火索,神宗最宠爱的郑贵妃!
可以说万历朝的众多大事,跟她都颇有关系!
而李太妃则是当年泰昌皇帝所宠的李选侍,亦是经历了红丸案、移宫案的当事者,也许对廷击案,也有些认识。
她们知道的哪里会少!
可谁能想到,天子竟然会屈尊降贵,去询问这些本该在侍奉的皇帝去世后,于宫中角落苟延残喘,等待死亡的老女人?
这是阉党东林都未曾想过的一个直截了当之举动!
三方证词一核对,那天子手上的那叠白纸黑字,也不知能处理多少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