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告诉袁老先生,就说有后生来访!”
朱由检本是打算回宫的,可一入城就听说了袁可立终于到达了京城,便高兴的连家都不回去,只简单做了下外貌梳洗,就直接来到了袁可立在京城的落脚处。
一个很简单的宅子,
而且不是袁可立买的,而是毕自严听说这位老友终于愿意再信任朝廷一次,出山来京后,主动掏钱给他租的。
当然,朱由检听说了这个事后,直接帮毕自严将租费报销了,甚至还想着要将之买下来,送给袁老先生。
可是毕自严对天子劝道,“节寰先生素来以清正廉洁为秉持,且八月十二日,连连辞去太子太保之衔,已是有意断了仕进……陛下不如先与之交心,再赠其财物。”
“不然以节寰先生之性格,恐怕宁愿居住在客栈破庙之中,也不愿受人家宅之奉。”
于是朱由检从善如流,没有施展出自己身为皇帝的钞能力。
不过自从这座宅子租下来后,朱由检便让人时常打理,预备袁可立的到来。
原因无他,
实在是这位先生已让朱由检期盼太久了。
他自登基以来,便有求贤之意。
内阁廷推之臣,他多有起复,而且还要多加考察,亲自咨询国事。
若是真心可用,他朱由检也不缺那么一顿饭。
而袁可立,便是毕自严同天子讲道“欲善国事,当储财储人”之时,提到的一位人才。
朱由检随后便令内档司将袁可立为官以来的经历整理呈上,观后则是难掩欣喜。
袁可立其人,极有气节,且能文能武。
万历十七年,袁可立考中进士,观政两年后,便任南直隶苏州府推官。
南直隶,可不是一般的地方。
有毕自严、徐光启等臣子的详细介绍,又有曹化淳在江南收集而来的情报,让朱由检逐渐的剥开笼罩大明朝的迷雾,看到了天下大势的模样——
江南之地,虽繁花似锦,可实际上却如同烈火烹油。
江南有钱吗?
肯定有的!
像当年的徐阶徐家,光是侵占田地,就有四十万余亩。
而除了徐家之外,江南还存在其他豪族。
当年开国勋贵,其实有不少留在了南京,至今也不知道拥有了多少土地。
这群人占了地,拿去种棉纺织,一年下来也不知道会挣多少钱。
只是人心总是不知足。
在占据了江南富饶地界后,某些人的手还要朝着海外边伸!
他们总是既要又要还要!
朱由检每每想到曹化淳在南京收集而来,再汇报给他的东西,总忍不住心生怒火,恨不得拨军南下,整顿山河。
要知道天下之财,总有定数。
一部人富得流油了,便要有很多的人背井离乡,卖儿卖女。
不用曹化淳奏报,本就出身江南的徐光启便对天子提道过,江南百姓实在凄苦!
他们很少有属于自己的田地,大多是租种地主之田,从而成为了某家佃户。
一代佃,二代还是佃,年年辛苦耕种,收成却要被主家拿走,只留下些许“补偿”,让他们饿不死,还能剩下点力气,继续耕种来年。
如果某年间收成不好,连租子都付不起了,便要卖身为奴。
故而江南之地,豪富之家,大多奴仆成群,出门便要前呼后拥,排场极大。
江南的大部分人,一出生便要在身上骑着个老爷,也许侥幸生下后代,也要重复这样的命运。
好在天理循环,相生相克。
自嘉靖朝开始,由于江南贫富差距极大,奴仆数量远远超出豪富之数,因此衍生出了连接不断的“豪奴欺主”之事,还爆发过几场“奴变”,甚至江南的某个织造厂,也有织工起义。
可见人被人欺,并非天理,总有挺直腰杆子的一天。
然而,
就在这般极端繁华又极端混乱的江南,初任推官的袁可立,便卷入了一场涉及当朝首辅的案子。
最终的结果,则是其不畏权贵,坚持依法判处,最终成功将为了讨好首辅申时行而故意偏袒的应天巡抚李涞扳倒。
以七品之卑斗翻四品之尊!
之后的万历二十二年,又审理董范之变,惩治侵占田地千百顷的豪富,维护因失地而动乱的百姓。
而又因苏州靠海,常有外国人来此朝贡,因此袁可立后又审理了有关于倭寇、琉球的案件。
可惜后因过份刚直,得罪了权贵,加之又卷入了国本之争,故而被罢官,归家二十六年不仕。
泰昌起复,天启为官,因边疆多事,袁可立又再次针对军备事务上疏,请求加强防御、操练,整顿京营。
天启二年,在首任登莱巡抚刚刚因贪赃被免,辽东经略袁应泰自杀,熊廷弼和巡抚王化贞遭逮捕论死的巨大震动下,袁可立临危受命,巡抚登莱。
抚登三载间,其人坐临登莱,开创东江,厉兵秣马,练兵用戚继光“水军先习陆战”之法,积有战船四千艘,组成了一支五万余人的水师陆战军队,多次击退鞑虏入侵并收复辽南失地千余里,可谓军功卓有成效。
奈何最终也是因魏忠贤而挂冠归家,不愿再出仕。
根据毕自严所言,当年巡抚登莱,实在是费尽了袁可立之心血,就连其上任途中,都遭遇了白莲乱民袭击,逼的已然双双六十的袁可立夫妇,不得不亲自指挥,将之平定。
而其人地位既高,才能功劳又如此卓着,在之后掀起的阉党东林之争中,自然不可自守无恙。
袁可立本就看多了人情世故和朝廷上的乌烟瘴气,顿时失望不已。
在受人弹劾,心力交瘁之下,便有了自绝仕途之意,连太子太保这样的荣誉头衔都不愿意要了。
所以朱由检初闻此人,便下旨要起复他,却第一次遭到了拒绝。
朱由检当时只觉十分震惊。
毕竟他自为天子以来,还没谁对他是这样的态度过!
但朱由检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袁可立的确名副其实,又给他写信过去,请求老先生出山辅佐自己中兴大明。
袁可立再次婉拒。
他曾对年轻的天启帝怀抱期望,奈何最终只得了一地鸡毛。
现在更加年轻的崇祯帝又来对他说着温言雅语,也不知其中到底多少真心,多少假意。
何况归家之后,袁可立也生了一场大病,老年人气血不足,更加提不起对朝政的兴趣。
听到天子追谥于谦之时,袁可立也只是躺在床上喝药,默然良久后才缓缓说道,“天子有心了。”
“只是有些东西,失去容易,再得则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