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姜只觉眼角酸胀。
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去安慰他。
寥寥几句话,勾勒出长公主和周桓的姐弟情深。
继后在旁,又生下受宠的嫡子,他们二人的处境稍一深想,便能猜测出其中的危机和艰险。
多少个暗黑无边的夜晚,是长公主摇着团扇,哼着童谣,哄他入睡。
数十载春去秋来,也是长公主,亲自早起送他上书房。
他的衣食住行,长公主从不敢假手于人。
直到他十二岁入主东宫,长公主才定下了婚事离宫。
周桓拼着一股劲,好学勤政,英勇果断,将文臣武将收服得心服口服。
这些年,姐弟二人毫无保留,付出所有,却——终究成了一场空。
药已经上完了,周桓的手却还握着她的手没放。
花姜屈起手指,在他掌心贴了贴。
“殿下,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周桓对上她的目光,那里没有同情,只有相惜,甚至还有微不可察的坚定。
他抬起手,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态捧着她的脸,粗粝的指腹刮过脸颊,如轻抚珠玉,带着一丝缱绻。
却什么都没做。
是了。
除了长公主,还从没有另一个女子这样尽心尽力全心思放在他身上。
她把希望带给了他,将他孤注一掷的飞蛾扑火变成了深思熟虑的谋划。
周桓的眼神须臾间变幻许多。
花姜莫名有种错觉,他眼中的倒影并不是自己,而是他的以后。
她下定了决心。
“殿下,我有事相求。”
周桓正了脸色,让她直说。
“请殿下想办法,尽快让昭阳郡主嫁出京城。”
周桓的眉头猛地皱起,言语间冷了几度,“你可知,她现在看上了李世苍,正在求皇后允她嫁入国公府?”
花姜淡淡一扫,便知周桓误会了自己。
可李世苍是幕后黑手这件事,只是花姜自己推测的,书中并未言明。
太子登基后,李世苍一跃成为新任丞相,在朝堂中权势滔天,风头无两。
照理说,他是和周桓有私交的人,先不说他资质平平,就这层关系,新帝也会防范,没理由将他送上高位。
除非,他和太子才是真正一伙的,当初联手坑了周桓。
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周桓刚好被他所救。
这种未卜先知的事情,花姜怎么说才好呢?
周桓看她垂眼思虑,还以为她心虚,在想着如何狡辩。
他轻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真看不出你什么时候真,什么时候假。”
对了。
真真假假,本来就没那么重要。
花姜顿时有了计较。
她敛眉说道:“我帮陆云容,是因为我想让她帮我找一封信。”
“她曾无意间提起,她在李世苍的书房中见过太子写给他的信件,她没细看,只知道落款似乎是宣武十七年的十一月。”
花姜仔细观察着周桓的表情。
刚开始有几分震惊和迟疑,很快就平静下来。
“殿下,李世苍明面上和你交好,私下却和太子往来,您对他,不可不防。如果这一封信真的存在,如果又正好和您遇袭有关,那殿下便该好好清理身边的人了。”
“但按照昭阳郡主的性子,也许等不到陆云容到手,她就被赶出国公府了。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李世苍的为人,一心想要报复,这是我们查清真相最合适的人选。”
周桓的目光越过花姜的肩头,投向了窗外。
他想起,初见花姜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言之凿凿的模样。
那天,他虚弱地躺在床上,满屋子跪了一地的人,长公主的眉心皆是掩不下的担忧。
她就那么静静坐在一旁的小杌上,神色平静,掷地有声。
一番胡言乱语,,三言两语就撇开了自己中毒的真相,哄住了全场的人。
此刻,他心里开始犹豫。
眼前的女子,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甚至,她一开始的目的,真的只是奔着裴砚去的吗?
周桓内心纠结的时候,花姜保持姿态冷静地等着。
比起她和周桓几个月的相处,周桓和李世苍已经认识十几年了,又有救命之恩。
他下不定决心,很正常。
突然,一股温热覆上了她的下巴。
周桓倾身过来,掐着她小巧精致的下巴与她对视,“花姜,如果你骗了本王,本王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若只看他的表情,旁人定以为他在对花姜说着什么动听的情话。
明明含着笑意,眼角布满柔情,说出来的话却让花姜似在寒冬腊月坠入冰潭,浑身冰冷发颤。
“殿下不信我,那便罢了。”
花姜撇过头,立在一旁。
她在赌,周桓会在她和李世苍之间选择谁。
半晌,周桓开口了,语气温润如常。
“你是过来替我把脉的,别把正事忘了。”
花姜唇角微翘,瞬间又舒展开来。
把完脉,周桓让十七亲自送她回去。
花姜福身告退,周桓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今日,是他二十四岁的生辰。
他很庆幸,能有一个人,愿意静静坐着,听他回忆掺杂着酸甜苦辣的往昔。
他也难得顺从了一次内心的直觉,做出了不知对错的选择。
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后悔。
......
花姜是在下车的时候才听十七提起,周桓要去长公主府过生辰。
难怪,一向不温不火的人,今日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十七,你等会儿,我有东西让你交给殿下。”
花姜非快地往归宁院走,回到房间从抽屉里找出来一个香囊。
这是她这几天学女工的作品,虽然简陋,但好歹能看出个花样。
她取了一个锦盒装好,带到府门递给十七。
“你看着殿下高兴的时候给他吧,知道得匆忙,也没时间备礼,若是殿下不满意,我抽空再去给他挑礼物。”
十七接过以后,露出了嘴角的小梨涡,“二小姐给的,殿下一定会喜欢。”
他高兴地转身离开,想起某一个晚上,陪着宁王走到了花姜曾经住过的小院中。
也不知宁王在想什么,竟在台阶上坐了大半个晚上。
进了府门,花姜准备去老夫人那里,给她请个平安脉。
才走到影壁,就遇到宋锦珠。
“姐姐。”她搭手行礼。
她身上的橘色春衫柔顺飘逸,风一吹过,袖口裙摆翩然若舞。
宋锦珠看得心烦,正要越过去,突然折步转身道:“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去看看吧。”
宋锦珠语气急促,带着稍许不耐烦。
她走在花姜前面,边走边说:“大哥身边的小厮刚才来报,说大哥在长乐坊和别人起了争执,父亲不在,母亲又不便出门,眼下你便和我走一趟,把大哥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