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歇几日,又到了入宫给皇后请安的日子。
花姜这两天忙着安排年节的事情,若非初夏提醒,她竟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上车的时候,花姜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回相府的礼单都拟好没有?”
一到年底,什么事都多起来。
王府各处产业要对账,庄子铺子明年人事钱财要安排,迎来送往的礼品,各府各家的应酬,还要去宫里拜见,桩桩件件都是事。
花姜这双握惯了手术刀的手,如今已经在算盘上拨得飞快了。
她时常感慨,当家主母还真不是人当的,堪比社畜,比肩牛马,还不知道是在为谁打工。
初夏放下车帘,回道:“东西都已经安排人采购好,放在库房了。”
花姜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初夏,等会儿回府,你去给管家说一声,年底给府里上下都涨涨月银,一年下来,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这话说到初夏心坎上去了,当即就欢欢喜喜应下来。
宫里已经提前布置好了,红绸红灯笼,鲜花盆景,到处看着都很喜庆。
一行人入了坤宁宫正殿,皇后还没来,便三三两两结伴说起话来。
花姜挨着宋锦珠坐一起。
“太子现在有秦太傅盯着,该消停了吧。”
宋锦珠嗯了一声。
“虞氏呢,她把孩子要回去,还有没有找你麻烦。”
见左右都没人,宋锦珠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她做贼心虚,哪敢还像以前那么猖狂。”
“以前芙蓉苑的份例供求都是太子直接安排,现在也一并移到我手里,我把以前的账目拿来一对比,还真是吓我一跳,她院里的支出比我这个太子妃还高。”
花姜思索了一会儿,回道:“看样子,太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知道那件事和你无关。”
宋锦珠的脸色暗了几分。
知道又如何,除了初一十五,太子也不大爱来。
以前,也许是顾忌着虞氏。
现在嘛,说不定是没脸见她。
“皇后驾到。”
随着内侍的呼声,众人起身行礼。
今日皇贵妃不在,元妃陪着皇后进来以后,便坐在了下首的位置。
戚贵人有了身孕,胎像不稳,也没来。
花姜见元妃穿着少有的亮色衣裳,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乐清公主也在,及笄以后刘海梳起来,少了可爱,多了几分少女的娇柔。
她今日穿着海棠色的百蝶花卉宫装,亭亭玉立,好几个人的目光都留在她身上。
皇后坐定后,开口,“还有几日就是年节了,宫里的事多,各宫各府的主位此刻要盯牢,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事端。”
“是。”
“太子妃,东宫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吗?”
宋锦珠:“回母后,有张嬷嬷相助,一切都很顺利。”
张嬷嬷是皇后的人,皇后自然信得过。
可人心是肉长的,从来都不会一成不变。
和皇后比起来,好好跟着宋锦珠,对张嬷嬷而言,显然是更划算的选择。
只要宋锦珠顺利登上后位,她的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不说,里子面子都有了,到时候风风光光在外面置办些私产,安心养老就是。
所以,在皇后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张嬷嬷把握得住分寸。
问过宋锦珠,皇后又分别问了花姜和常氏。
门口走进来一个内侍,是太极殿的人。
皇后恢复了几分客气,问道:“可是陛下寻本宫有事?”
内侍躬身回道:“陛下让奴才传一份旨意给元妃娘娘和乐清公主。”
元妃往前坐了坐,脸上露出些许期待。
皇后搭着婢女的手走下宝座,开口:“那就宣旨吧。”
内侍展开黄卷,朗声诵道:“朕与元妃之九女乐清公主,自幼徽柔懿恭,才貌俱佳,今已至适婚之龄,荣国公府世子萧玉人品贵重,于社稷有功,兹乐清公主下降萧玉,钦此。”
话音落下,元妃定在原地,如雷轰顶,全身血液似乎都随着“萧玉”这个名字,脱离了身体。
内侍卷好圣旨,递到她手边,“元妃娘娘,接旨吧。”
元妃四肢乏重,冷气上涌,连指尖都抬不动。
“母妃,接旨了。”乐清在她身后小声提醒。
元妃胸口起伏,忍住翻滚的心绪,抬头问道:“公公是否念错了,公主下降之人,不是萧玉,应该是萧......”
“元妃,”皇后沉声打断她,“陛下的旨意,何来错。”
“你若不信,大可接下以后亲眼看看。”
元妃不可置信看向皇后,只觉得眼前山崩地裂,多年以来的苦心经营在这一刻全都功亏一篑。
她第一次昏了头,失了理智。
亦或是第一次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她扬起声音,质问道:“皇后娘娘,您当初答应过臣妾的,怎能说话不算数?”
皇后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冷哼一声:“荒唐,本宫好心替乐清公主求得良配,连陛下都认同,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本宫。”
“皇后娘娘,萧玉比乐清大十岁,怎会是良配?”
皇后脸色一肃,“你别忘了,你入宫之时,与陛下也差了十来岁,怎么你可以,乐清就不可以。难不成,你一直嫌弃陛下年长?”
元妃嘴唇发僵,后知后觉皇后将自己绕进去了。
再说下去,只怕还得背上不敬皇帝的罪名。
乐清公主及时伸手拉住元妃,跪在她面前,朝皇后磕头认错:“母后息怒,母妃对父皇敬爱有加,绝不会做此想法,母妃只是太过高兴了,才一时说了糊话,请母后恕罪。”
“乐清。”
元妃看着女儿挡在自己身前,心里猛然揪起了一块,又酸又痛。
乐清公主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母妃,别担心。”
元妃突然发现,记忆中那个软萌可爱的小团子,已经长大了。
她不再是自己怀里看什么都新奇的婴童,也不是事事被她护在身后的小姑娘了。
乐清长大了,懂事了,而自己,却依旧什么都不是,连为她挣上一挣的资本都没有。
她此刻,只有深深的愧疚与后悔。
与虎谋皮,到头来,真是一无所有。
可她到底做了多年的妃位,再生气懊悔,也知道在这种场合下不可与皇后硬碰硬。
她擦干眼泪,接下圣旨。
“臣妾,谢主隆恩。”
花姜在周桓口中,听过萧玉的名字。
那曾是和周桓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年少时,也曾打马游街,意气风发,挥着长刀义无反顾冲向战场。
他和周桓一样,在那场埋伏中身受重伤,最终失去了一条手臂。
萧玉负伤回到京城,被心爱之人退婚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然他头顶着国公府世子的称号,可大家都知道——
这人,已经废了。
花姜唏嘘之时,又为这封圣旨感到心寒。
皇帝同意将乐清公主下嫁箫玉,自然不是因为看好萧玉。
皇帝和皇后一样,只把乐清公主当做一件商品,一个交换萧家对自己的忠心,一个则想要谋求合作。
花姜再一次深刻明白。
在这个时代,没有权势,就连母亲也护不住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