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花姜还守在灵堂。
周桓放轻脚步走进去,看到单薄消瘦的背影跪在火盆前,火苗被风吹得飘摇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一并带倒。
“我第一次守灵,守的是我的母后。”
周桓浅浅开口,也许记忆太过久远,甚至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花姜看到身旁的影子,手中一顿,顺着他的话回道:“殿下应该很伤心吧,那么小就没了娘亲。”
周桓坐到一旁的蒲垫上,身影将她笼罩起来,“不,那时我太小了,才两岁,哪里懂这些。皇姐说,从头到尾,我一滴泪都没流。”
花姜不明所以看着他,不明白他对自己说这些做什么。
总不至于,是在比惨吧。
“阿苑。”周桓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冰凉和温热触碰在一起。
汩汩的暖意通过掌心流泻到花姜体内,那些摇摇欲坠的悲痛伤感瞬间有了倚靠。
周桓:“我原以为,人靠仇恨活着,才会滋生出无穷的力量,足以支撑你面对任何困难和痛苦。就算我废了的那些年,我也没停止过挣扎,没有停止过恨意。”
花姜心头一跳。
所以,周桓义无反顾起兵造反,不单单为了皇位,而是为了复仇吗?
“母后的死,和父皇脱不了干系。”
“打败他,取代他,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我猜,他也感受到了,所以他开始害怕,对于我被害的事,他根本没有查,或者查到了,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难怪。
花姜这才明白,为何一个清冷肃杀的人,会被磨平了棱角,会变了性子。
原来,他是为了让皇帝不再对他生出戒备。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和我一样,带着仇恨生活。”
周桓抬手抚在花姜脸庞,多日的劳累伤心让她的脸又瘦了一圈,硌得他心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这件事到底是太子还是八皇子做的?你还在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开口挽留宋知麟。甚至,你恨自己,没有及时赶到他身边,也许早一步,就能救到他。”
一字一句,将花姜心底的伤痛全都说了出来。
是啊,她怨恨,她不甘,她甚至不敢相信,宋知麟真的死了。
凭什么,那些害他的人,却还能踩着他往上,好好的活着。
花姜红肿的双眼,又流出泪来,泪水顺着周桓的指缝,滴落在青砖上。
周桓伸出手指,轻轻擦拭。
“阿苑,别恨,那些人我都会替你处理掉。别用别人的错折磨自己,这种苦我已经吃过一次了,不想让你也承受。”
“可是,我要怎么办呢,我闭上眼睛就是哥哥的样子,他说给我准备了生辰礼物,可我都还没来得及看。”
“我答应过他的,我会一直陪着他,永远都陪着他的。周桓,他们要争要抢,随他们的便,可为什么要垫上宋知麟的命,为什么,为什么......”
周桓将她搂进怀里,让她认认真真,痛痛快快为宋知麟哭了一次。
可仇恨这种东西,一旦生了根,着了火,便是至死不休。
宋知麟的仇,她是一定会报的。
白幡后,一道人影走出灵堂。
宋若甫沿着那条熟悉的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一处院落。
院子长廊下,孤零零挂着一盏鸟架。
一只鹦鹉立在上头,大声说着:
“祝大妹妹生辰快乐,健康顺遂。”
“祝二妹妹生辰快乐,永远开心。”
“祝大妹妹生辰快乐,健康顺遂。”
“祝二妹妹生辰快乐,永远开心。”......
......
一场席卷京城的风暴即将来临。
最先嗅出一丝不同寻常味道的人,是秦侧妃。
她发现,宋锦珠院里伺候的人中出现了几张生面孔。
“娘娘今日的精神好些了吗?”秦氏低声问着绿翘。
自从宋知麟出事,宋锦珠便一直恍恍惚惚,总是在半夜惊醒,哭着闹着要找宋知麟。
前几日花姜来东宫看她,给她开了安神的药,服用几天之后,才有了好转。
绿翘替她打起帘子,说道:“比以前好多了,还得是宁王妃出手才有用,这两日都睡得安稳,今早起床还多用了一碗燕窝粥。”
秦氏走进里屋,见宋锦珠窝在软榻上看书。
“见过太子妃姐姐。”
宋锦珠没动,秦氏自己走到她跟前坐着。
“上次说了要给您和觅哥儿做两条白狐围领,拖到现在总算做好了。”
秦氏从婢女手中,接过一条白狐围领,递到宋锦珠面前,“姐姐试试吧。”
宋锦珠放下书,虽然神色倦怠,但比起之前的样子,总算有了几分精神。
她坐直身子,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
殿里的人都退下了。
连着下了小半个月的雨,气温陡降,宋锦珠房里已经点上了银丝炭。
“把披风脱了吧,免得一冷一热,出门受凉容易生病。”宋锦珠说完,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
是相府送过来的新茶,碧雪飘潭,她在家里就最好这口。
见宋锦珠有心事关心自己,秦氏安心了不少。
她哎了一声,解了披风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宋锦珠拿起白狐围领仔细摩挲着,一针一线虽比不得宫里的绣娘,但胜在用心,长短尺寸分毫不差。
“絮华,让你费心了。”
这句话,说的不仅是这条围领,也是这段日子,秦氏对她的关心和担忧。
她胡闹消沉了这么久,也该清醒了。
“娘娘说这话,就太客气了。我哥哥如今能回京,还能进大理寺,全都是娘娘的恩情,我不过动动手,算得了什么。”
宋锦珠顺着柔软的毛皮抚下去,淡淡回道:“你哥哥不是不肯回京,而是在京城处处被你那几个嫡出的哥哥打压,才不得不离京。而你当初嫁入东宫,也不过是为了逃开秦太傅为你安排的另一桩婚事吧。”
秦氏面上一怔,明白宋锦珠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若不是攀附太子嫁入东宫,她此刻已经做了某个半百高官的续弦了。
怪只怪,那几个嫡出兄弟不争气。
怪只怪,她是庶出。
怪只怪,秦家的几个主子打心底就没把他们兄妹当人。
来不及伤感,秦氏赶紧退到床榻下跪着,“妾身对娘娘有所隐瞒,自知有罪,请娘娘责罚。”
宋锦珠虚扶着她的手臂,“起来说话,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