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肃率先出了兰茵茶舍,登上马车,身边的随从不解地问了一句,“大人,陆兆荣曾是先帝倚重的八大重臣之一,先帝执政时他还曾为难过老爷,您怎么……”
随从名叫徐子桓,是徐肃远房亲戚家的侄子。
徐家在先帝执政期间遭人陷害,全族被灭,只剩下他们叔侄侥幸活下来。
后来因缘巧合,徐肃遇见微服私访的先帝,得其赏识,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位。
徐肃自知活不过三十,并不打算延续子嗣,便将侄子放在身边教习,传承徐家香火。
但又恐有人对他不利,对外只当贴身随从。
徐肃捻了捻手指,好似回味,“你也记得他曾与父亲作对,本官又岂会忘。忠勇侯虽迂腐,但在水利修筑上头有些才干。此人是个女儿奴,他既有心重回朝堂,本官倒想看看,他舍不舍得下女儿换仕途。”
好戏谢幕,其他几位公子也跟着走了,调笑声散去,偌大的茶室空寂下来。
一阵穿堂风拂过,陆兆荣带来的那盆兰被遗忘在茶桌上,正迎风轻摆花枝。
徐肃乃当朝权相,手握军政两权,这天底下,除了名义上的皇帝比他尊贵,或能与之讨价还价以外,无人敢反他一句。
陆兆荣顾不得侯爷体面,跌坐下来,急得直捶地板。
“曦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会突然闯入徐相的地盘?你可知这间雅室是他徐肃常年包下的!”
“什么!”陆曦曦愣怔半晌才回过神来,“怎么可能!”
前几日,陆曦曦闺中密友英国公家的小姐付雪茹告诉她,她母亲正在替她大哥付霖威物色妻子人选。
付雪茹知道陆曦曦心悦她大哥多年,有意撮合,昨日差人传话告诉她,今日申时,她大哥在浓酽阁最大的雅室等她。
机会只有这一次,若有什么想说的,得抓住机会说出来,否则,等国公夫人那边定下人选,陆曦曦和付霖威就算有情,也再无可能。
她不想错过此生挚爱遗憾终身,便来了浓酽阁表明心意。
可时间没错,地方也不错,但就是人错了。
“雪茹昨日差人告诉我,霖威哥哥在这里等我呀!”陆曦曦沮丧地说。
陆兆荣思忖片刻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你确定付家小姐说的是这里,不是城东那家?”
“什么意思?”陆曦曦一双澄澈的眼茫然的眨了眨。
“哈!”陆兆荣无语的敲了下额头,“我的乖女儿,你不知道上上个月城东新开了一家浓酽阁?”
陆曦曦摇摇头,头上的金步摇跟着晃,晃得陆兆荣眼晕。
自己走错了地方,惹到不该惹的人,这能怪谁。
陆兆荣死心了,撑着地蹒跚站起来,“罢了,多说无益,回去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言明误会……”说完佝着背走出雅室。
陆曦曦目送父亲颓然的背影下楼,脑子慢慢明晰起来,喃喃自语,“没人告诉我京中有两家浓酽阁啊!”
她呆滞地仍保持着跪姿,仿佛三魂离体,周遭的一切变得不真实。
丫鬟携香在楼下都吃完一只鸡腿了,估摸着小姐完事了,噔噔跑上来,探头往室内瞧了瞧,“咦?小姐,付世子已经走了么?成了没?”
清风拂带来一阵清香,陆曦曦抬头,看见桌上那盆孤傲的兰,强打起精神。
“不行,既然是误会,我得去找徐肃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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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忠勇侯府陆家大小姐当着户部侍郎、临王世子、淳王殿下,还有镇军将军的面,对当朝权相表明心意的事,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有人赞她勇气可嘉,有人说她一介女子竟这般不知羞,也有人替她捏把汗,说她胆子肥,敢惹权臣。
消息传到城东另一家新开的浓酽阁,听到消息的付家兄妹乱了方寸。
“哥!怎么办,曦曦误惹徐肃,还……还能脱身吗!”
付霖威拧眉没有回答妹妹的话,问回禀消息的小厮,“可有听说徐大人是如何回答的?”
小厮垂手回话,“禀公子,徐相应承了陆小姐的情,今晚便让人入府。”
糟了,这下事情真闹大了!
付霖威恨铁不成钢地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妹妹,“你呀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成天上蹿下跳泼猴似的,干得成一件事吗!曦曦要被你害死了!”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提袍疾步往外走,快马飞奔到忠勇侯府。
门房告知他,他们家小姐出去了就没回来。
略略一思索,付霖威暗叫一声,“坏了!”又拨转马头赶往相府。
陆曦曦性纯质琢,不懂男人对女人一旦起心动念,除非得手,否则绝无放手的可能。
更何况她惹到的还是当朝权相。
此人阴险狡诈,阴鸷狠辣,心性难测,朝中与之作对的朝臣,绝没有好下场,就连小皇帝都受制于他。
曦曦若是去了……
付霖威不敢想象。
油亮的马鞭破空而出,甩在马屁股上啪啪作响。
到达相府门前时,正好看见陆曦曦被相府里的人引进门。
付霖威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曦曦!别去!”人就隐入那道高门之后了。
陆曦曦跟着管事的往内走,好似听见有人叫了她一声。
转头看向朱红大门外,街上只有沿街往来的路人,不见心里所想之人,心中哀叹:
想什么呢,霖威哥哥怎么会来!
她拢了拢思绪,想着一会儿见到徐肃该如何应对。
父亲的仕途要紧,自己的未来也要紧,不能赔了自己又折损了侯府。
这件事说到底,是她莽撞在先,冲撞了那位大人,待会儿好生道歉,再言明误会,他总不至于跟一个小女子过不去……
“陆小姐,大人在书房与几位大人议事,请你先在此稍候,待大人忙完,自然会来见你了。”前头引路的管事突然回头说。
陆曦曦回神,发现管事的带她进了一间画堂。
堂内设置简单几样家具,墙上挂满了画,墙角的花架子上供着几株兰,正当花季,花满枝头清香浮动。
她微微屈膝,叠手行了一礼,“多谢。”
管事的回了一礼,带着人退了出去。
四周静了下来,一缕斜阳从洞开的西窗打进幽暗里,一如照进阴霾笼罩的心上。
丫鬟携香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悄声问陆曦曦,“小姐,你不害怕么?奴婢听说,那位徐相好凶……”
“携香!”陆曦曦轻斥,“这里不容你胡说八道,乖乖等着便是。”
携香缩了缩脑袋,从进相府大门的时候她就觉得害怕。
这府里处处透着威严,连地上的地砖都铺得平平整整方方正正,没有一丝错处。
搞得她下脚都带着十二分小心,生怕踏错一步犯了忌讳,被拖下去打板子。
静谧的空气里带着无形的威压,她大气不敢喘,一双眼咕噜噜转着留意着四周。
陆曦曦心里忐忑不已,走到西窗前,抬手捕捉那一缕光。
纤白的手指浸在光里,泛起一层莹润,任她如何抓握,明明就在手心里的东西,如何都抓不住。
“没想到陆小姐如此急切,等不到晚上便追来了相府。”
男人的声音骤然响起,陆曦曦惊了一下,忙收回手拢进阔袖里,规规矩矩站着。
徐肃穿着一身挺阔的晴山蓝大袖澜袍站在门口,光从门口打进来,半片脸颊隐在阴影里,勾出峰峦一样的轮廓。
他的视线掠过陆曦曦的衣袖,方才她立在光影中,抬手捕光的样子,好似一只飞舞的蝶,周身泛着金光。
陆曦曦对上他锋锐的眼,垂首带着携香行礼,“曦曦见过徐大人。”
徐肃踱步过去,探出一手托她起身,淡声吩咐:
“你,出去。”
携香刚站直,稍稍抬眼,看见徐大人的眼神落在自家小姐的脸上,人都已经起来了,托住她的手没有松的意思。
反应过来这位大人是在赶她,忙曲了曲腿,麻溜的出了画堂。
菱花门从外面关上,门框相撞的咔哒声引得陆曦曦心惊。
她悄悄转动腕子挣扎,问了句废话,掩盖手上的挣扎,“徐大人这么快就见完客了?”
不想下一瞬手腕被更大的力攥紧,大力一扯,陆曦曦险些撞上他。
一声惊诧哑在嗓子里,像只受惊的小鹿望着眼前的男人。
徐肃嘴角微扬,长臂一揽,将人揽进怀里。
“陆小姐不是在等本官?岂能叫佳人久候!”
他澹澹的嗓音混着温热的鼻息喷薄在脸上,离得近了,陆曦曦甚至都能感受到他喉间的震动。
从未与男子这般亲密接触过,陆曦曦吓得脑中一片空白,方才要说的话一句都想不起来,舌头都捋不直,“大大大人,你弄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