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许汜的人头静静放在那里,怒目圆睁,血结成的冰渣在慢慢融化,场面非常诡异恐怖。
但曹操却爱不释手,就像抚摸一位爱侣的脸颊,一边摸一边满脸堆笑,甚至又哭又笑手舞足蹈,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贯稳重的大儿子看到这个之后会如此失态,甚至干脆就把盒子丢给典韦,自己擅自离开。
不能不兴奋啊,这……这岂能不兴奋?
曹操自问自己没什么仇人,许汜算一个。
许汜之前跟他没什么交情,但曹操担任兖州刺史之后给了他足够的尊重,一度将他视为心腹,甚至认为他一个荆州人应该比兖州本地人更能理解自己的主张,甚至成为他制衡兖州人的筹码。
为了这个,曹操放任他各种侵占土地的行为,算是给了他足够的尊重。
可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杀了边让就让许汜背叛了自己,完全跟那些兖州人站在了一起。
兖州人背叛可能还有宗族故友的考量,许汜加入他们就很简单了——他只是看不起曹操这个宦官之后。
这让曹操非常愤怒,如果张邈和陈宫愿意跪在曹操面前叩首求饶曹操还能给他们一个做庶民的机会,但许汜不会,曹操一定要宰了他。
曹操不是不知道许汜在乘氏,他手下大将李典好几次说想要率众夺回老家。
可在失去了李乾之后,曹操已经不敢如此冒险,在寒冬势必无法发动大军的情况下冒着提前与吕布决战的风险夺回乘氏,也只能让仇人继续逍遥,继续求田问舍。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手下居然有人突袭乘氏成功,斩了许汜的首级!
“是何人?是文博?还是公齐?还是……还是……”曹操兴奋之中一连猜了很多人,却很快一一甩在脑后。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们。
若是他们,之前程昱应该就有书信抵达,此战传回来的也不可能只是一个锦盒,而是详细的表功书信。
这不正常,曹操甚至不知道是谁为自己立下了这泼天功劳,他又是欢喜又是焦急,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完全不疼了,神志一片清明。
“这是何人立下的如此功劳?赏!重赏!我要……我要重谢此人!重,重重地谢此人!”
史涣一个劲地给典韦使眼色,让典韦快想想当时还有什么事。
典韦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大公子好像听说是李公齐召来的一位江湖游侠,名叫徐庶。”
“刺杀?”曹操稍稍冷静下来。
“好像不是,俺听说那人与程府君不睦,后为了夸耀武力,特意率众南下,王楷畏惧不出,许汜一击即灭,其他的俺就不清楚了。”
曹操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他年轻的时候用兵喜欢用险,可最多也不过是千余人追击撤退的董卓军便称得上壮烈。
可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数百人就敢深入乘氏,在吕布的眼皮底下做这等事!
这是何等英雄,何等手段?
也难怪子修会如此失态,赶紧去查探,有此等本事的人绝对是万中无一的能臣猛将,不去拜见实在是有点失礼了。
想到此处,曹操立刻叫来他的亲信从事王必,叫王必立刻做几件事。
第一件事,昭告天下,许汜就是我曹操派人杀的,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第二件事,晓谕全军,别看现在是冬日,我曹操依然有本事打到吕布的腹地,鼓舞全军一定要对之后的战斗充满信心,谁要是有逃跑的想法也最好掂量掂量。
第三件事,传令程昱,一定要厚待那个叫徐庶的游侠不得怠慢,此人立下了汗马功劳,要让天下人看看曹操是如何回报自己的恩人,别一说曹操的恩人就非得说起吕伯奢。
王必也对徐庶非常感兴趣,他笑呵呵地道:
“那游侠如果有这般手段,当真不让刘备麾下关张。
大公子性情谦和,定能与其为友,这个倒是程昱万万比不过的。”
王必说话的艺术让曹操满意地点点头——
王必这是拐弯抹角地提醒他这次程昱没来信,极有可能是因为与那游侠不只是不睦这么简单。
毕竟大家都很了解程昱的臭脾气,程昱这厮没有一个朋友,除了荀彧能忍他,其他人都想大耳刮子扇他。
曹操笑道: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再给子修送封信,让他与那游侠为友。
若是那游侠却与仲德有甚误会,让子修尽力说和。”
“明公高明。”王必毫不掩饰地拍了个马屁。
曹操呵呵直笑,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游侠多了几分好感。
年轻的时候我曹某也是个游侠,如此胆大率性,如此年轻有为……
嗯,像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见此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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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陶,济阴太守吴资的脸色铁青,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吴资一身满是补丁的破烂青色儒袍,腰悬一把破旧的儒剑,满脸愤恨之色,而那汉子一身素白的儒袍,打扮地清新雅致,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熏香,表情非常尴尬。
吴资伸出手,恨铁不成钢地狞笑道:
“张公,此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元利,听,听我解释。”
被称为张公的这汉子就是目前曹操的头号仇人,也是曹操曾经的至交好友张邈。
乘氏被攻破,全城所有人被杀得干干净净,来袭的人居然跟张辽斗地不相上下,在付出百人伤亡后最终逃走,足见此人的本事。
吴资哼了一声,揶揄道:
“好在啊,好在来的不是定陶啊,不然这次脑袋搬家的只怕是我了。
哎,我又无钱无粮,下次若是遇上咯,只能伸长脖子让他们砍咯!”
张邈强笑道:
“哪,哪里的话。元利,莫要动怒啊!”
张邈在吴资面前确实心虚。
吴资虽然也是兖州名士,但跟张邈的关系也不算太近,因为此人习惯不好——吴资特别讲究仁义、蓄养了流民,大灾之年家里的府库都空了还不忘拿出少有的粮食来接济百姓,还到处找周围的豪族借粮,求他们周济百姓。
特么的这年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白花花的粮食给了流民多造孽啊,所以他对吴资才敬而远之,生怕吴资磕头求到了自己家。
但现在没有办法了。
曹操居然有一支兵马能绕开众人打到了自己的家门口,这说明这个冬日曹操不想继续忍耐,很有可能还要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张邈已经收到了王楷的求救,但他也知道王楷靠不住,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名声非常好,而且特别擅长用兵的吴资身上。
“元利啊,以前是我不对,这次孟德居然……居然再次杀害名士!再次杀害名士!
是可忍孰不可忍?此番我绝不再藏私,我愿意拿出所有的军粮援助元利,烦请元利为……为咱们兖州士子报仇啊。”
说着,张邈俯身下拜,吴资慌忙搀扶起此人,哽咽着叹了口气:
“孟卓,何必如此!我……哎,我也是为了兖州士子,我也是为了……”
吴资捏紧拳头,长叹道:
“哎,曹操暴虐,残害了多少生灵,我……我只恨力寡德薄不能胜,此番他侵凌乘氏,又害死了许君,我……我心里能不难受吗?”
吴资的声音发哑,张邈心中感动,紧紧握住吴资的手。
吴资沙哑着嗓子道:
“我定要周济百姓,好歹让他们能吃些树皮草根果腹,要破曹操,当要以仁义为先。”
张邈无奈地道:“好,我,我此番便是节衣缩食、我自己吃草,也要让元利吃饱。”
吴资大喜,声音愈发沙哑:
“多谢孟卓,我此番必倾力北上——听说贼人便在廪丘,我与文远一道,以仁义为刀,定破那贼!”
张邈知道吴资是个言出必行的信人,他都以自己最热爱的仁义保证张邈也放心了,他拱手告辞,匆匆回去筹措军粮。
别看这灾年厉害,可兖州的豪族之前打的曹操就剩下三个县,着实抄了不少粮食,府库的积累不少。
之前曹操的威胁还比较远,因此大家都不愿意拿出各自的粮食劳军,可这次贼人已经打到了乘氏,还用这样暴虐的手段杀了许汜,众人人人自危,此刻张邈倒是很容易就能逼他们把粮食交出来。
从这来看,许汜一死倒是一件好事。
吴资看着张邈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背着手疲惫地走回去。
才走了几步,他突然听见有人在唤自己,吴资一惊,只见一个消瘦的汉子一瘸一拐的冲过来,一脸惊喜地道:
“府君,吴府君……”
吴资的卫士赶紧拦在前面,吴资摆摆手,握住那人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好奇地道:
“足下是……”
那人跟吴资握手,身子一软,瘫在地上,嚎哭道:
“吴府君,我,我是从乘氏逃出来的,我,许公惨啊,许公是被张……”
“噤声!”吴资大惊失色,赶紧拉住那人的手,又环顾左右,确认四下无人,才点头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跟我来!”
那人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赶紧跟着吴资走入房中,两人刚刚进屋,屋中立刻传来一声犬吠,吴资沙哑着嗓子让狗闭嘴,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颤抖着道:
“我,我早就觉得不对,快,与我说说,乘氏出了什么事?”
那汉子哽咽道:
“张辽勾结黄巾,又引来了程昱的督邮徐庶,是,是他们合谋做的啊!
许公就是被张辽亲手所杀!我,我知府君仁义,特来为府君报信,府君千万小心张辽啊!”
吴资如遭一个晴天霹雳,浑身不住地颤抖,嗓子沙哑地几乎说不出话:
“你,你说张辽勾结曹贼?还勾结黄巾?这,这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那汉子呜呜大哭,颤声道:
“绝不会看错,我亲眼看到一人,自称是黄巾司马俱,若是没有他,我等早杀了曹军!“
“还有谁知道此事?”吴资的心怦怦直跳。
“没有了!没有了!一千多人啊!只有我逃出来了!只有我自己装死,趁着他们不备才逃出来!
贼人能来乘氏,这周遭定有内应!我知府君素来仁义,所以只跟府君一人说!”
“这,这样……”吴资愣了片刻,傻傻地挠了挠头,又突然瞪大了眼睛,“对了,你说的司马俱……是不是你背后那人?”
那人一回头,一把钢刀猛地刺进他的身体,他的血肉被利刃穿透,巨大的痛苦让他发出一声惨叫,第一反应就是遇上了刺客,他拼尽全力挣扎着,艰难地回头道:
“府君,快,快跑!”
可这一刻,他的眼睛瞪得更大,几乎夺眶而出。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见吴资好整以暇地笑着,满脸的从容踌躇,分外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