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百姓的快乐很简单,他们只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能让他们得到一夕安寝,他们就会面带笑容,勤劳踏实地背起锄头走向田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耕种,很少抱怨。
徐庶对这种已经许久不见的场面倍感欣慰。
他甚至偶尔生出一丝幻觉,感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天下平定的时刻,身边都是豪迈志士,大家纵情饮酒欢歌,一起创建出比前代更好的太平盛世。
可各路诸侯,各路有意在大乱之中一展身手的人的快乐显然不是这么简单的。
趁着讨伐军大胜,徐州上下一片欢喜,周瑜主动向刘备告辞,说请求刘备放他返回,并说请刘备放心,他日后绝不会给袁术设谋画策。
周瑜一定要走,这让张飞非常失落。
他气鼓鼓地不肯跟周瑜说话,又嘟囔着嫌周瑜不识抬举,孙策不过袁术麾下一小儿,周瑜为何放着大好前程不要,非得去投奔他。
陈登笑嘻嘻地问张飞,之前刘备也一文不名,如果当时有人抓了张飞,让张飞当太守,让别返回刘备身边,张飞愿不愿意?
张飞想都不想就道:
“我与大哥生死相随,一个头磕下去的兄弟,怎么可能会背叛?
就算失陷在敌人手中,我也一定要想办法返回大哥身边!”
陈登笑道:
“这不就了结了?
周公瑾与孙策是升堂拜母的交情,孙策虽然贫贱,周瑜仍不愿背离,足见此人义气!”
张飞这才哼了一声,勉强表示接受,可眼中仍是泪光在不住地打转。
“哎,都走,都走吧,都走了好,不要留下啊。
徐元直也走,周公瑾也走,走吧,呵呵,都走咯!”
周瑜要走,徐庶也很快就要离开。
刘备为二人举行了一场宴会,送来了大量的美酒佳肴,并亲手与徐庶、周瑜把盏痛饮。
张飞虽然心情不好,却也硬着头皮给二人敬酒,一边敬酒一边抽噎,这猛男落泪的场面让艾先生都忍不住有点同情,下意识地从兜里翻了翻寻找零钱。
施然一边给艾先生倒酒,一边擦了擦眼泪,心道自己奔波流离,还不能说出家里人的身份,真是悲惨至极。
陈登坐在艾先生身边,见施然满眼泪花,笑吟吟地道:
“小儿,过来坐,尝尝这鱼鲙的滋味!”
说着,他推过来一张小碟,里面居然摆着一条血腥满满的生鱼。
这鱼肉洁白,用精细的刀工锉去鱼骨,如细雪堆簇,轻吹可起,芬芳柔软的花叶拌匀在一起,更是让人食指大动。
陈登拿起一个装满蘸料的小碗,笑眯眯地道:
“脍,春用葱,秋用芥。
我家自己种的香葱配上鲈鱼,美味,美味啊!”
施然见陈登这样高士居然对他这么好,不禁有些感动,刚要接过,艾先生在旁边哼了一声:
“吃你妹。”
“啊?”
“吃你妹啊。”艾先生翻了个白眼,“小然,不要吃。”
“哦。”施然赶紧放手,垂手坐好。
陈登不快地道:
“为何不让吃?莫不是嫌弃我陈登不成?”
艾先生哼哼道:
“不怕死就吃呗!你们懂个屁啊,这种淡水鱼肯定有寄生虫,水质再好都有。
你吃吧,吃了之后就感染,什么蛔虫绦虫裂头蚴颚口线虫,我们小时候医疗条件不行,好多人感染了,听大夫说有的绦虫都能长到接近一米,跟特么蛇一样。
当时大夫还跟我们说‘要长寿,吃熟肉。吃鱼脍,死得快。生肉味道好,阎王来得早。想要阎王来得迟,健康饮食吃熟食’。
你们这群古人啊,懂又不懂啊,吃的鲜走得早,把这玩意吃下去一堆寄生虫卵在你体内嘎嘎繁殖,到时候一群虫子天天在你肠胃里开会,今天准备进攻你大肠,明天准备进攻你小肠。
哦,你骑马颠簸厉害了说不定还从你体内钻出来,哇,到时候钻出来一堆虫子,你说克不克吧!”
陈登:……
徐庶:……
众人赶紧把自己面前的生鱼稍稍推开,眼里满是惊恐。
“咳。”徐庶知道艾先生说话还是有点道理的,毕竟艾先生虽然长得猪头人面,可突出一个讲卫生,饭前便后都要洗手,还是有点道理的,“那有什么破解之法吗?”
这毕竟是千年之后的医术,说不定已经非常昌明,不得不信。
艾先生得意地道:
“我们那时候县医院就能救了,你们啊你们……也不是没办法。”
陈登又惊又喜:
“愿闻其详!”
“火化!火化克制一切疾病,治愈率百分百,还不传染!”
陈登:……
“那,那我还是不吃了。”陈登天不怕地不怕,但想到要是这玩意能造就一肚子的虫子,还在体内爬来爬去,他也害怕,还是赶紧算了。
刘备军其他人倒是也偶尔听说过人会患有吐出虫子的怪病,只是没想到还跟此事有关,都吓得面色苍白。
艾先生第一次用自己的见识吓住一群古人,不禁心中大好。
他下意识地去拿自己的扇子,这才发现自己的扇子不见了,只能气急败坏地一拍桌子,一脸怅然若失。
徐庶倒是非常严肃地道:
“相逢不易,烦请诸君以后皆净食,饭前、便溺之后都要仔细净手,若非生死时,也尽量别吃生肉。
待大汉再兴时,我等还能汇聚一堂,若是早早身故,到时候看不见大汉中兴的模样了。”
众人一起点头,赶紧表示明白。
就这样,众人继续饮宴,周瑜向刘备告罪后,便叩首离开,刘备知道留不住周瑜,也只能点头相送,将他送到城门前。
可就在此刻,刘备的从事孙乾阴着脸进来,送来了两条坏消息。
第一,袁术居然昭告天下,向刘备称臣。
袁术派来使者送信,公开表示当今天子无德,刘备得到了传国玉玺,应该是真正的天命之人。
袁术说愿意向刘备称臣,请刘备直接拿着传国玉玺昭告天下登基为帝。
为了表现诚意,袁术还特意把之前绑架的陈应还回来,愿意退出整个九江郡,还愿意暂停对刘繇的攻击,一切都听刘备的号令——
不会有正常人相信袁术是真心向刘备称臣,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只是纯纯的恶心人。
可他这招也确实不错。
刘备之前是用“夺回传国玉玺”为名才号令诸侯来讨伐袁术,现在传国玉玺已经回到了刘备的手中,袁术也表示真心愿意臣服,刘备就算知道袁术是假的,一来没有合适的理由再出兵征讨,二来刘备目前确实没办法大规模调兵去征庐江,也只能干瞪眼。
最重要的是,袁术明明大败,却故意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是敬佩刘备,才故意让出了九江还献出了传国玉玺,现在态度这么好,你刘备要是来打我就不对了吧?
“混账东西,这袁术是怎么想出来的这种恶心人的把戏!”
张飞勃然大怒,恨不得这就带兵去庐江好好教训教训袁术。
周瑜皱紧眉头,苦笑道:
“这应该是阎正贯用计!使君要千万小心啊。”
“那个阎象吗?”张飞恨恨地道,“当日他还想挟持大哥,就不该让他走了!要是按我说,当时正好用此事为名将其斩杀祭旗!”
周瑜默然不语,心道阎象这个人确实是个才子,只是为何非得对袁术忠心耿耿,真是极其烦人。
周瑜盘算了半天,想不出有什么破局之法,心里暗骂阎象这厮真是恶心人,偏偏在我要走的时候传来这种消息,真是气煞我也。
第二个消息则跟徐庶有关——
之前被徐庶欺负了很久吃了个闷亏的臧霸动手了。
这个在开阳已经闷了很久的泰山贼头子突然北上进攻琅邪国治所莒县,并且赶走了琅邪国相萧建,自称琅邪国相。
这明明是在抽刘备的脸。
尽管刘备的势力还远没有到琅邪这么远的地方,但从地理上琅邪确实属于徐州治下。
臧霸二话不说去把之前的琅邪相给打跑了,然后自称琅邪相,分明是没有把刘备这个徐州牧放在眼里。
如果这还算之前用兵的时候刘备还太弱,并没有引起臧霸的重视,那后面的事情就明显有点不对了。
臧霸在自称琅邪相之后突然说自己想家了,然后哭了一顿说其实他也不想一直漂泊在外,一直想回老家过清闲日子,只是现在老家被一个叫徐庶的恶人占据,此人欺男霸女,为祸一方,百姓恨死他了。
之前臧霸派好兄弟昌豨去劝说徐庶不要欺男霸女,可徐庶直接把昌豨给绑走了,臧霸也想过解决的方法,派了使者去找刘备,希望刘备能出面说和一下,没想到刘备也不管。
臧霸非常生气,于是他与吕布结盟,准备进攻徐庶,为徐州的百姓和自家的兄弟讨回公道!
昌豨听完忍不住气笑了。
娘的,臧奴寇脸都不要了是不是?
老子一直在下邳,也没见你派使者来啊?
艾先生阴笑道:
“这不是很正常吗?
蛆庶之前抓了你,然后派你当使者来让刘备制裁你。
现在臧霸是听说你被抓了之后让你来当使者请刘备放了你!
要是刘备一生气,咔嚓把你砍了,或者徐庶一生气,咔嚓把你砍了,臧霸肯定哭的晕过去——不过是高兴的哭晕过去。”
昌豨脑中一片眩晕,差点破防了。
“娘哎,”他难以置信地道,“我,我真傻,我单知道,我单知道徐元直卑鄙无耻,可,可臧奴寇是我的手足兄弟啊,怎么能这样对我?”
艾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
“所以啊,小豨啊,你还是要跟随我这种真正的高尚名士,咱们才是好兄弟啊!”
徐庶对臧霸的事情倒是并不意外,他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不禁不惊讶,反到兴奋地搓了搓手。
“哎呀,臧霸终于来了。”
“蛤?”
徐庶有点不好意思地道:
“臧霸要是不来,我这回去了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什么事情做。
他这次不仅来了,还把吕布给拉上了,这就好办了,我还怕之后吕温侯与我结好讲和,这样莪可怎么跟曹公交代啊。”
昌豨:……
太,太可怕了。
这天下好危险,好怀念当年做山贼的时候啊。
周瑜这会儿已经与刘备拜别,见徐庶和艾先生在路边谈笑,他心中一动,从马上跃下来,径自走到艾先生面前。
艾先生心虚,吓得后退一步,却见周瑜俯身下拜,恭敬地道:
“劳烦先生举荐,只恨有负先生期望了。”
艾先生这才缓缓舒了口气,哼哼了一声:
“无所谓,你爱去哪去哪。”
艾先生心道周瑜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样没法放弃他的好基友孙策,只是没有在刘备和孙策打起来的时候捅刘备一刀,这真是让我有点失望。
不过也好,总算周瑜的抗洗脑能力高强,没有跟着刘备混。
周瑜走了,蛆庶走了,诸葛亮还不知道在哪和泥巴玩,刘备这下还是没有谋主。
别看现在闹得欢,将来肯定拉清单,这倒也是一件好事。
他翻了个白眼,完全不理周瑜,扯了扯徐庶的衣角:
“蛆庶啊,咱们快走啊,晚了赶不上二路公交了。”
周瑜见艾先生满脸失望,心中多有几分苦涩。
他的从祖父周景当年举荐人往往把那人的亲族子弟也一起举荐,让一家人都能欢欢喜喜一起做官,而一殿称臣的司徒韩演则志在无私,举荐一人之后就不会再举荐他的亲戚。
艾先生博学无比,举荐别人不求回报,果然是如司徒韩演一样的高尚士,是我周瑜不识抬举了。
他见艾先生全然不愿跟自己说话,也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伤了这位博学高士的心,可谓忘恩负义至极,能稍稍弥补的,也只有……
只有如此了!
徐庶拜别周瑜,率领众人踏上北归的道路。
艾先生一扭头,见周瑜也策马离开,这才放心。
哼,还好,刘备只是暂时站稳了徐州,徐州被破坏成这副模样,一时半会根本不能恢复元气,想出兵都不行,就他手下没有谋主调度,早晚也得完蛋。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们刚走,周瑜策马跑了一路,又调转马头回来。
刘备见周瑜回马,惊喜地迎上前,还以为周瑜改了主意。
可没想到周瑜并不下马,只是一拱手,表情平淡地朗声道:
“使君,我在巢湖认识一位高士,此人好奇策,会击剑,为人乐善好施,喜好结交贤者,姓鲁名肃字子敬,真乃王佐之才。
此番淮南已定,瑜当先去淮南为刘使君请子敬出山。”
说罢,周瑜竟不给刘备半点儿反应的时间,直接调转马头,轻声喊了一声驾,胯下白马迈开四蹄,青烟般飞了出去,将刘备和张飞的呼唤抛在身后。
“使君,保重,周瑜……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