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不见了!
也难怪,这一路辛苦,就算得到了一点安歇的机会,天子也难免紧张,不可能真的就放心安睡。
此刻四方大扰,天子吓得魂飞魄散,第一反应就是又有奸臣打起来了,赶紧抓紧逃走,以免遭受兵戈之祸。
至于到底逃到哪里……
这位年轻的大汉天子还真的没有想过。
他只是不想被控制了。
袁隗董卓扶持他登基之后,他从没有掌握过真正属于自己的权力,更遑论自由,之后李傕郭汜一人质天子一人质公卿,直接把大汉的体面威严踏在脚下狠狠揉搓,现在他身边的人又换成了白波军……
刘协之前就清楚地感觉到了白波军的野心,所以李乐建议去渑池的时候他才坚决反对,宁愿北上走一条可能遇上匈奴的道路,他也不愿再落在贼人的手里,甚至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厮杀方起,他立刻叫上伏皇后快走,太尉杨彪、侍中刘艾(刘芳)、司徒赵温、辅国将军伏完、黄门侍郎钟繇、丁冲都紧紧跟随在二人的身后,众人脚步虚浮踉跄,满脸悲怆不言不语,显然是这场新的逃亡严重打击了他们的锐气,让他们对未来更少了几分指望。
刘协看着远处漆黑的天幕下混战的众人不禁悲从中来。
去年出发的时候他们公卿众多,朝臣云集,原以为一两个月的时间就能还都雒阳,可没想到这一路上颠簸流离战乱不断,现在他身边只剩下这些人了。
“哎……”
刘协想起之前强渡黄河时,因为缺少渡船,众人纷纷抢夺,抱住船沿苦苦请求登船,而董承李乐挥动刀剑将众人的手指一一斩断,那一堆堆的手指散落在刘协面前,血腥恐怖的场面让这位年少的大汉天子抱头痛哭,却又无可奈何。
难道这种事情又要经历一遍?
我的命为何这么苦啊。
“陛下,我听得来人说,他们是刘备吕布的兵马!”钟繇的心突突直跳,却又在宽慰刘协,“必是他们来救我们了。”
这次来迎驾的队伍中有大名士孔融,还有钟繇的老乡陈群,而且孔融和陈群并非这些军士的傀儡,比李傕等人看得实在是顺眼多了。
伏完叹息道:
“是他们又如何啊!杨奉等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一带都是白波军,咱们往何处去啊?
他们分明就是想冲着孔北海到来时突然出兵,将他们一股歼灭,然后顺势劫持咱们再回关中!”
“你现在叹气作甚?为何不早早说,让孔北海提前有防范,也不至于让贼人得手啊!”
之前杨奉等人同意来安邑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筹划将天子劫走的事情,李傕郭汜已死,他们要是把天子再劫持到关中,那护驾兵马一时还真是无可奈何。
刘协闻言满脸苍白,惊恐地道:
“那,那岂不是还得赶紧再去闻喜?”
众人刚从闻喜逃出来,这会儿又要回去,当真是各个不情愿,可河东就这么大,南边是黄河,北边是之前来的道路,他们也只能在这打转,同时众人心中还隐隐生出一点侥幸。
但愿天亮之后,获胜的是孔北海。
若是如此,大汉说不定还真有复兴之时了。
可天不随人愿,他们正在黑暗中艰难前行,突然听得身后传来几声愤怒地呼唤:
“天子要去何处?”
黑夜中看不清那领军之人的样貌,可刘协和众多公卿还是立刻听出了此人的身份——
“不好,是韩暹!”钟繇大吃一惊,赶紧道,“陛下速退,臣等为陛下周旋一二。”
韩暹跟杨奉就像削弱版的李傕和郭汜,他们明明是旧识,之前也曾经一起进攻过董承,可这两个人一直互相看不顺眼。
杨奉兵力强大,但兵员人数又是以韩暹为最,而且渡河之战还是韩暹迎接天子摆脱了李傕郭汜的追击,两人击退董承之后一直在互相争斗,这次天子南下安邑,驻扎闻喜的韩暹就坚决反对,只是杨奉说正好可以顺路劫持天子南渡去陕县他才勉强同意。
这次杨奉与李典大战,韩暹却一直紧紧盯着天子,见天子消失,他立刻派人搜索,顷刻便发现了天子所在,于是立刻率军追击。
刚才厮杀,韩暹的兵马被李典和典韦打的十分狼狈,此刻见天子居然要逃跑,韩暹更是怒不可遏,他扬刀怒吼道:
“天子且住,有奸人要害天子,臣奉命来护驾了!”
他策马向前,见众公卿慌不择路,跟随天子一起奔跑,脸上又是凶光大作:
“都是尔等鼓动天子南下,落在奸臣手中!
嘿,今日我便要将尔等尽数诛灭,还大汉朗朗乾坤!”
天子身边的卫兵极少,便是有,此刻也已经散地一干二净。
众公卿毫无还手之力,很快就被韩暹追上,韩暹一脚踢倒太尉杨彪,又给了赵温一个响亮的耳光,钟繇、丁冲一起向前试图讲些道理,可韩暹捏起沙包大的拳头,冷笑道:
“我乃护驾第一功臣,尔等想要阻挡我面见天子?
陛下,你说我该如何?”
刘协见已经被追上,也只能无奈地长叹一声,垂着头缓步走过来,苦笑道:
“韩将军莫恼,我等只是深夜听闻盗匪肆虐,因此要走。
韩将军赶来护驾,公卿一时认不出,这才阻挡逃奔……”
“哼。”韩暹冷笑道,“陛下,我等为了救援天子舍命奋战,天子却只信任这些来路不明之人,当真让我等寒心。
我看天子身边定有奸佞,就是不知道是谁了!”
韩暹目光如电,吓得众人各个面如土色,尤其是素来首鼠两端的侍中刘艾更是早就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
“我,我早就知道韩将军是忠良,将军莫要杀我!莫要杀我,我是忠臣啊。”
刘协见状,也只能无奈地叹息道:
“是我昏聩,不听韩将军忠良之言,韩将军护驾有功,便以韩将军为……为大将军、司隶校尉、假节,还请将军护我去闻喜吧!”
韩暹哈哈大笑,他没想到自己区区一个草寇不过半年之内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汉忠良,现在还成了大将军,可谓位极人臣。
嘿,我姓韩,那大将军韩信也姓韩,说不定他便是我祖宗。
大汉天子当年冤杀韩信,现在这不肖子孙倒是落在了我的手中,真可谓是天道好轮回,天道好轮回啊!
韩暹大笑,命令众人挟持天子公卿急速向北,杨奉在徐晃的护卫下也赶紧率军追上,这下白波军众将更是万万抵挡不住李典、陈群、典韦、曹性、陈到等人的四面猛攻,曹性望着众人不断后退,可自己却又无法破阵而出,心中不禁焦急。
他想到刚才徐晃武艺高强,又忍不住厉声喊道:
“徐晃将军,你一身好武艺,远在这些蟊贼之上,为什么还要跟随他们?
这些裹挟天子的恶贼就算今日跑了,又能去何处?之后定要被我等一一消灭!”
杨奉不住地破口大骂道:
“有本事便上来,何必做什么口舌之争!”
倒是徐晃听了这话默默无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白波军众人要是突袭李典等人成功,然后走黄河去陕县再进入关中,只要成了,他们就能坐看关东诸侯来回厮杀,起码还能争取到几年喘息时刻。
可这次他们准备突袭的时候艾先生居然提前下手对护驾军团发动偷袭,倒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是肯定没法向南走黄河了。
向北走吗?
是去草原投靠匈奴,还是去白波谷做贼?
徐晃一脸不甘心,却也只能愁眉苦脸地跟随杨奉先撤,他那张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许多的脸上满是沮丧和无奈之色。
白波军众将“护”着天子赶紧逃走,天子和众多公卿都陷入了久久的绝望之中,不知道这次面对的又是怎样的绝境。
不少跟随天子许久的公卿已经濒临崩溃,他们本以为渡过黄河之后就会迎来新生,没想到依旧要被挟持,依旧要颠沛流离。
白波军跟西凉军没有本质的区别,让这些盗匪未来朝堂,众多公卿还要对他们行礼将他们当做上官,而且这种悲惨的生活好像还无边无际永远看不到头,不少人已经绝望地哭出声来,甚至有人直接瘫软在地上,说什么都不愿离开。
司徒赵温就是其中一个,他跟随天子度过了漫长艰苦的时光,之前虽然受过不少艰辛,可从没有如今日一般被一个盗匪一耳光打在脸上。
他悲愤难当,深感前途无望难以回天,今日已经不想再走。
“韩暹狗贼,尔等沐猴而冠,挟持天子欲行不臣之举,我为汉臣,今日不可相容。
莪今日便要与汝决一死战,不怕死的,便尽管来吧!”
赵温拔剑在手,这个年过六旬的长者已经生出死志,便是死也要奋力向前不屈而死。
韩暹哈哈大笑,他早就想杀一个公卿立威,没想到赵温居然前来送死,那就成全他,也让其他公卿不敢反抗。
他大喝一声,直接持刀向前,赵温年事已高,所谓的剑术更是不值一提,韩暹轻易夺走他手上的长剑扔在地上,为了羞辱赵温,索性提起他的领口,看着他恐惧愤怒交加的表情,恶狠狠地道:
“老狗,我杀你,你可有什么怨言!”
赵温咬牙道:
“我为国家而死,虽死无恨!
尔等不臣,定有忠良杀汝!”
“啊哈哈哈!”韩暹笑得前仰后合,真的是被赵温这笑话逗乐了。
“我要杀你就像杀狗一样,你说的忠良又在何处啊?
你把他们叫出来啊?倒是让他们杀我啊?”
赵温看着韩暹的模样,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韩暹把赵温扔在地上,高高举起了手上的钢刀,正要迎头斩下。
可就在此刻,众人耳边同时响起“崇”地一声,只见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飞来,居然瞬间洞穿了韩暹的脸颊——从左侧入,从右侧出!
韩暹吃痛,下意识地惨叫,这下牵动伤口,疼的更加厉害,唔地一下竟一跃而起,随即重重地摔在地上!
“敌袭!”
白波军众将乱作一团,这才发现远处居然有一群骑兵竟快步策马飞奔而来,他们之前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行走,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在喊杀不断的战场中并没有被人发觉,而那队骑士中居然有人能在如此茫茫黑夜中精准无比的射出一箭,一箭就将韩暹彻底制服!
“呜呜呜……”
韩暹呜咽不断,却又没法放声呐喊,那群骑兵此刻已经不再伪装,一声号令之下,众将纷纷前进,虎狼一般朝白波军冲过来。
刘协大吃一惊,众公卿也大吃一惊。
这会儿有人射倒韩暹未必是好事,也许……
北边来的,如此骑射之术,难道是匈奴人?
完了,要是落到了匈奴人手中,大汉朝廷岂不是彻底威严扫地,这还不如一死!
“来者何人?”太尉杨彪颤颤抖抖,用尽最后的威严大声问道。
片刻后,只听得夜空中响起一个疲惫而颇为沉稳的声音:
“大汉镇东将军、温侯吕布来此护驾,天子稍安,吕布这就救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