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插入了油污遍布的锁孔中,伴随着黏腻凝滞的锁钥转动声,那扇爬满了血色藤蔓的铁门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嘎!”一只站在枯树枝上的红眼乌鸦张开了双翼,仰着头发出了一声悲鸣。它扑扇着翅膀朝着古堡上方的窗户飞去,但刚飞到半空,便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鸣,笔直地跌落在了雅琪的脚下。
“啪嗒!”乌鸦的尸体摔成了一滩肉泥,破碎的血肉溅在了她洁白的衣裙上。雅琪不安地朝另一侧挪了挪,见那滩血肉确实没有任何动静后,才趴在门缝前,小心翼翼将头探了进去。屋内比她所想的要正常许多,只是陈设的家具都堆满了灰尘,似乎已经有好几百年未曾整理。
见屋内似乎没有什么危险,雅琪终于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屋内的陈设有着明显的古普雷盖姆风,随性的棱角,歪斜的桌椅还有那特别有个性的三角形橱柜,就连整个屋子都不是规整的正四方体,而是由各种大幅度的斜面构成的不规则多面体。
“当!”在雅琪走入其中后,身后的大门猛然合拢,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烛台中,粗如手指的白蜡在一阵阵轻微的爆鸣声中突兀地燃起了幽邃的蓝色火苗。
借着幽蓝的烛光,雅琪才发现这间屋子的墙面、地板与天花板全都是由镜面组成。镜面互相倒映,将十分有限的空间无穷尽地向远方扩展,雅琪只是看了两眼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转过身想要离开这里,却撞在了冰冷的镜面上。
门呢?雅琪拍打着镜面,于此同时,无数个镜中的她同时在拍打着镜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停下了拍打,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也带着一丝恐惧。
她闭上了眼睛,试图在自己的面前创造出一扇门,但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不过她的努力也并非全无收获,她听到一个男性的嗓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为什么也能干涉梦境?”
“我本来就是一名惊悚的信徒,只是为了隐瞒身份,随身携带着一件荒芜的回响。”雅琪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惊悚的信徒,还是个年幼的孩童,难道王终于愿意见我了?”尼托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颤抖。
王的使者?雅琪飞速在脑海中翻阅着自己所有看过的书籍,很快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没错,幻梦公爵。我是得到了王的口谕,他想要见你。”雅琪刚说完,她面前的镜面瞬间陷入了漆黑,在这团漆黑的远方,一个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铁门毫无依凭地耸立着。
看着前方的门,雅琪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尼托已经疯了,就连思维都如同他塑造的那些浅层梦境一般缺失了连贯性。他希望自己是王的使者,所以无论自己做出多么有违使者身份的事情,他都只会无视。
这看似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情况,但雅琪却很清楚其中的风险。疯子是不讲理的,一旦刺激到对方,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她按住了门把手,深吸了一口气。她有些害怕,但莫妮拉说过,想要逃离尼托构建的梦境,找到他就是关键。
雅琪咬着牙,拧开了屋门。但门后却并非尼托所在的房间,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中镶嵌着形形色色的门,有的规整,有的扭曲,有的就躺在地板上,还有一些镶嵌在天花板上。
雅琪贴在了其中一扇门上,她听到另一侧传来了凄惨的尖叫。
“尼托!你背叛了我!”
“尼托!你为什么不反驳我?”
“尼托!你不要再回来了!”
随后是利器刺入到肉体的声音和一个男性的闷哼。
雅琪猛地后退了几步,她已经能想到门的另一侧有多么血腥。那似乎是尼托决定背叛恐怖屋那段时间的过往,而她现在显然没有多少八卦的想法。
她环顾四周,周围的门层层叠叠,每一扇门后都是尼托用幻梦构建的一段过去。
“使者,你为什么还不来?”尼托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其中还夹杂着几分不耐。
这时雅琪想起了那份地图,她从怀中掏出了地图,果然发现地图上那条狭窄的长廊与自己所在的位置如此相似,而这条长廊唯一标红的位置就是……
雅琪望向了长廊的尽头,在那里耸立着一扇绘满了儿童涂鸦的洁白大门。
……
门突兀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菲朵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面颊。
“这里真的是现实?”菲朵轻轻地敲击着那扇绘着儿童涂鸦的大门。她没想到这个家伙提出的用现实影响梦境的办法居然真的有用,最初的质疑也随着这扇大门的出现而烟消云散。
“很明显这就是被隐藏起来的封印地,莫桑奇叔叔看来已经成功了。”肯德里克望向了左侧的桌子,桌子已经有些年月,厚厚的尘土下摆放着许多书本和一些尚未处理的文件。
在靠近的墙壁的位置摆着一张画像,这是他在这处宅邸中看到的最真实的画像,画像中一名红发紫眸的少女怀中抱着一只可爱的熊宝宝布偶,露出一个略带俏皮的微笑。这幅画像很干净,看起来就算莫桑奇已经遗忘了许多,但仍然会记得擦拭这幅画像。
正如他所料,这里就是现实中梦的归处,但想要让这扇大门显现还需要找到他梦中的归处。这很难,但现在看来梦中的莫桑奇已经为他们做到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门。屋内只有一把椅子与一名枯瘦的男子。他目光呆滞地看着门的方向,手中抱着一个有着纽扣眼睛,缝线嘴巴的红发玩偶。
“哦~哦~我的小甜心,你那迷人的笑,你那迷人的眼,总是令我心醉。”尼托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玩偶的脑袋,嘴中低声哼唱着一首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歌谣,一开始这首歌谣听起来还算温馨,像是一名对感情尚处于懵懂阶段的少年正对着少女倾诉着对她的思念。但很快这首歌谣便变了味道。
“现实抛却了我,我便遁入梦中。众人在嘲笑我,在痛骂我,但现实与幻梦又有何别?在这里我用你的眼睛装点迷蒙的星空,用你的心与我紧紧相拥,我们在沙漠望着黑水翻涌,在高空中俯瞰蝼蚁欢颂……”歌谣逐渐变得血腥,菲朵只是听着就觉得自己的胃口一阵翻涌,她捂着嘴看向了肯德里克。
肯德里克的脸颊抽动了两下,他缓缓地走到了尼托的面前,双手按住了对方枯瘦的手掌。
“尼托叔叔。”肯德里克低声唤道,但尼托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他的手仍然在抚摸着怀中的玩偶,呆滞的眼睛中充满了怀念与痛苦。
“在梦中你是我唯一的慰藉,我向神明祈求,愿你永世酣眠。”哼唱到这里,尼托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绝望,他的手背上的青筋暴突,嘴中发出了低沉的哽咽。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我对不起你。”尼托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的布偶,瘦削干枯的面颊轻轻地蹭着布偶的脑袋。此时夜色已深,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他和玩偶的半边身子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让这空旷的房间更显得阴森诡异。
为他带去希望。肯德里克心中默念着莫桑奇留下的后半句话,很简单直白,但做起来却相当困难。
“希望。”肯德里克从怀中掏出了“水晶世界”,这就是他的希望,但却不一定是尼托的。肯德里克抿了抿嘴,将“水晶世界”塞进了尼托的手中,然后缓缓地将他的手拢住。
“这是……”在触碰到“水晶世界”的瞬间,尼托木然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光彩,他低下头用迷蒙的眼睛看着肯德里克还有远远站在门口的菲朵和趴在菲朵肩膀上的馨。
“你终于来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
“你终于来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尼托坐在高处的血红色石椅上,俯视着站在下方的雅琪。他站了起来,腰间别着的红发布偶随着他的走动摆动着。
“幻梦公爵,你可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雅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但仍然强自镇定地抬起头,用冰冷的眼神盯着尼托。
“问罪?还是杀了我?”尼托呵呵一笑,又坐回了椅子上,他伸手插入了自己的胸膛,将一颗跳动的心脏掏出,“为了我们的神,我可以献出我的心脏,但我希望临死前可以知道王究竟要做些什么。”
“王这么做自有深意。我们无权过问。反而是你,究竟想做些什么?”
“阿斯卡纶!”尼托突然吼道,“我要知道真相!”他将跳动的心脏塞回了胸膛,取下了腰间的布偶,“我可以去死,但阿斯卡纶做错了什么?就算你认为我所践行的惊悚之道背离了惊悚,那又与阿斯卡纶何关?”
阿斯卡纶,前恐怖屋三大公爵之一的布偶公爵,于寂静历二百九十七年失踪,其侄女乐博娜接替其位,成为新一任布偶公爵。雅琪回忆着书中对恐怖屋的介绍,觉得自己似乎牵扯进了一件自己不应该牵扯进的隐秘之中。
她低下头,食指弯曲,托着下巴,思考着接下来要如何应答。
“怎么,你也知道王做错了吧。”看到雅琪久久没有回答,他冷笑了一声,“他错了!他不应该杀死阿斯卡纶,她是那么忠心,对她的神那么虔诚。”
“我已经听到了你的心声,我可以带你去见王。”雅琪抬起头道,“王会将一切都告诉你。阿斯卡纶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神。”
“王终于愿意见我了?”尼托忽略了雅琪的后半段话,身体激动地颤抖起来,“这么多年了,王一直躲着我,还派人刺杀我。现在他终于愿意见我了?哈哈哈,阿斯卡纶,我会为你找回公道!”
看着尼托在高台上狂笑,雅琪终于舒了口气,但就在这时她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股剧烈地呕吐感升腾而起。
雅琪弯下了腰,捂着肚子剧烈的呕吐,一摊多彩的粘稠液体从嘴中涌出。它落在地上,蠕动着逐渐化为了一名女子。
“真是让我好找啊,哥哥真是会给我找麻烦,把你藏得这么深。”莫妮拉撩动自己棕色的长发,看着在上方狂笑的尼托,“但至少都是值得的,你是最后一位了。”
莫妮拉闪到了尼托的背后,轻轻地揽住了尼托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轻语:“梦中的我是不是你梦中的阿斯卡纶?”
尼托这时惊醒了过来,他混沌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恐惧,伸手掐住了莫妮拉的胳膊。
“还有莫桑奇,为了取代他,你知道我又费了多大劲儿吗?我好害怕失败,我总是担心着一切,这种恐惧,这种对未知的颤栗,你明白吗?”莫妮拉越说越激动,她的手指按在尼托的脖子的动脉上,颤抖地道。
“为什么哥哥总要与我作对,为什么?害怕是一种那么美妙甘甜的滋味,为什么他要帮你逃避享受这种美味?”莫妮拉尖叫道。她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惧怕,“哥哥蹂躏我,总是给我找麻烦,让我惧怕,他心中有我。可是这又很讨厌,他总是让我费更多的时间完成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她尖叫着,用锋利的指甲刮挠着尼托和自己的脸颊:“死亡真的好可怕,你将会什么都不知道。但为了我能活下去,还请你去死一死吧,就当是为了你们的神,这真的都是值得的。”在莫妮拉的尖叫声最大的瞬间,莫妮拉的手指插入了尼托的脖子,轻轻地将他的脑袋拽了下来。
“啊~”莫妮拉将尼托的头扔下了高台,仰着头,用满是鲜血的手捧着自己的脸,“完成了,我居然完成了!”莫妮拉抓挠着自己的面颊,“魁星我要来找你了,你会让我体会更深的恐惧吗?我真的好期待啊!”
雅琪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个疯子杀死了另一个疯子,一脚将滚到自己的脚边的脑袋踢走,现在她只能祈求这个疯子能够正常一些,带着她和艾丽莎离开这片梦境。
正当她想着的时候,尼托的脖颈中一道血光冲天而起,冲破了屋顶,直射在了天空的血月上。
血月受到血光的刺激,不断收缩膨胀,就如同一颗跳动的心脏。
“呜~呜~”她的耳边响起了模糊的呜咽声,这声音她已经听到了许多次,但都没有这一次那么清晰。周围的房屋开始虚化,莫妮拉的疯狂吼声也随着房屋的虚化变得缥缈,就像是一场不怎么真切的梦。
她抬起头看到空中那轮血色的月亮,不,月亮不会如此耀眼,那是血色的太阳!
周围的焦枯树木也与之前梦境中的不太一样,更加的扭曲,更加的无法用言语描述。在这里,一切的概念变得混淆,眼前的一切分明在无穷远的远方,但却又触手可及。焦红的巨石,汇聚在空中的黑色尘埃与沙砾,干裂的红土地,翻涌的黑水就这么合拢在一起,它们彼此交融既不分彼此又泾渭分明。
“她看见了,她看见了,怎么办,怎么办?”她的耳边响起了嘈杂的低语,数道通红的影子在她的面前忽闪忽现。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它们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吵得雅琪心神不宁。
“够了!”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突然炸响,令那些声音停了下来。雅琪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了在巨石林立的远方,一个抱着巨大球体的干枯躯体枯坐在更高大的巨石上。
“她很快就会回去的。不过可以交流其实是一件好事。”那个巨大的家伙睁开了眼睛,它的全身都是眼睛,但又与眼睛不完全一致。那些似乎是眼睛的球体中是一个又一个场景,其中不乏只有在史书中才能看到的恢弘悲壮的战争,它怀中那颗巨大的球体不断地旋转着,透过微光可以看出那是一个类似于地球仪一样的事物,不过比起平面的地球仪,它更加具体与逼真。
正当雅琪想要更加仔细地去观察的时候,那个东西的声音直接灌注在雅琪的脑海中,这一次她终于听清了那句话。
“不要看,不要想,不要理解,不要相信,更不要靠近……”
“惊悚。”
……
奥拉夫站在台前,今天是他成为飨宴大公继承人的日子。他有些怀念自己的那些伙伴,而现在却只有罗杰陪在自己的身边。
这只是一场梦,一场不断循环永无休止的梦。莫妮拉的话仍然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我之前的选择正确吗?”在莫妮拉临走前,他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们都要任由命运摆布,祂会公平地给予万物幸运与不幸。”这是莫妮拉的回答。
奥拉夫不懂这些,他不愿任何人受到伤害,但从尼托的表现看,自己可能选错了吧。但这又能怎么办呢?发生的已经发生了,至少他问心无愧。
“少爷,您该上场了。”莫桑奇低着头走了进来。
“你为什么不看我?”奥拉夫有些暴躁,“看着我!”
“哥哥!你怎么了?莫桑奇是谁?”罗杰的声音让奥拉夫一愣,他看着面前将头扭向一旁不愿看自己的莫桑奇,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他苦笑了一声,正了正衣服走上了台子,他看着下方民众投在自己身上热切的眼神,内心却仿佛坠入了冰窟。
“我……”奥拉夫张开嘴,想要发表演讲,但还未开口,大地便开始震动。“有灾厄的信徒,快跑啊!”民众们发出凄厉地尖叫开始四散奔逃,一群身穿灰色衣服的人从地下涌出,带着对神明的尊敬,朝着自己扑来。
他抬起头,看到空中出现了一道裂口,一只只粘稠的黄褐色眼睛正透过裂口盯视着自己。
“我只是一件工具,他们所有人的工具。”奥拉夫的胸口一阵抽痛,他捂住自己的胸口,身体弓成了虾米,他听到了罗杰悲伤的喊声,民众绝望的嘶吼,信徒狂热的呐喊,然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那一年他被信徒掳走,成为了一件工具。
……
“啪嗒!”肯德里克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脑袋,脸色变得铁青。他亲眼看到尼托的眼神从惊讶到愉快又到惊恐,最后定格在悲伤中带着一丝解脱。
也许这才是他所追逐的希望。